2021年初，住在洛杉矶的旅行博主波比·古爾德（Bobbi Gould），在一家網站上看到一個奇怪的廣告。“我們是一家大公司，正在尋找睡覺志願者，參與的人可獲得1000美元獎勵。”招募内容含糊又古怪，不知道具體想幹什麼。因為手頭缺錢，波比沒管太多，帶着男友一起報名。

（波比·古爾德）

幾天後，她還有17名志願者被帶到洛杉矶市中心一個隐蔽的舊倉庫裡。那裡滿是啤酒公司摩森康勝的工作人員，倉庫裡擺着很多床，中間是一個腦電圖機。“感謝各位來參加我們的夢境實驗。” 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我們這個實驗的目的是，看看能否把摩森康勝的廣告打入你們的夢裡。”

（摩森康勝的實驗現場）

把啤酒廣告……帶入人的夢境？！這是想玩盜夢空間嗎？？工作人員說他們是認真的，因為超級碗拒絕播放他們的廣告（和競争對手有合作），領導層另辟蹊徑，想到用夢作為廣告展示台。他們找哈佛睡夢學家設計好整個實驗，如果成功，未來能多一個廣告投放渠道。

（參與實驗的人）

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為了那1000美元，所有志願者非常配合。實驗開始，他們被要求看一段一分多鐘的視頻。這視頻沒有明确的故事，鏡頭與鏡頭之間切換得很快，且毫無邏輯。經常出現的角色是一個小水人，它在青山綠水間暢遊……

感受瀑布與清泉……

然後鏡頭一轉，出現在水面上漂浮的舌頭……

還有吐出長舌的岩石……

視頻裡，會突然出現急速奔跑的小蘑菇（手裡還拿着摩森康勝啤酒）……

摩森康勝啤酒像魚一樣，從湖底的石頭縫裡冒出來……

它還能自由變幻瓶身……

你甚至能看到一條拿着啤酒罐的獨角魚，它說：“我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虛幻的？”

啊，這莫名其妙的内容，配上迷離舒緩的合成器音樂，看着就像夢境本身。視頻看完後，工作人員給18名志願者戴上腦電圖頭戴件，讓他們睡下。

（頭戴儀器的實驗者）

接着，他們點開視頻中的合成器音樂，它會持續播放8個小時。黑暗中，人們的呼噜聲此起彼伏，工作人員監測腦電圖上的波動，當發現某人在做夢時，就把他叫醒，問他剛剛夢到什麼。

（腦電波監控）

在現場記錄的視頻裡，能看到一個昏昏沉沉的男人低聲說：“我夢到了瀑布。”一個閉着眼睛的女人喃喃說：“我看到了一些山。”問到第三個人，工作人員終于聽到自己想聽的話，“我感覺這是……與……摩森康勝有關。”

（睡着的志願者）

最終的實驗結果是，有30％的志願者在當晚夢到摩森康勝啤酒。波比也是其中一個，她做了很多“古怪的摩森康勝夢。”“我夢到我在一個滿是摩森康勝啤酒的地方玩彈簧跳跳杆。” 她告訴媒體，“在另一場夢裡，我站在飛機上，把摩森康勝啤酒抛給下面的人，所有人都在為我歡呼。”

（波比·古爾德）

醒來後，所有夢到啤酒的人被拉到焦點小組讨論，這讓他們對摩森康勝的印象更深刻。雖然拿到想要的錢，波比事後不安起來：“我們簡直被當作實驗室裡的老鼠對待……他們試圖把摩森康勝啤酒植入我們的大腦，這是不對的！”她認為這和洗腦差不多，把商品帶入夢境，是讓自己從潛意識裡接受它。這個說法沒錯，商業公司打廣告，就是把産品植入人們的大腦。而入夢是有效又極端的手段。

過去幾千年，人類一直嘗試控制夢的内容。比如，古埃及人睡前會在手上畫畫，希望從神靈那裡獲得智慧。在古希臘，生病人會到神廟睡覺，希望做的夢能把病治好。到現在，控制夢境變得更科學，也更可行了。

研究表明，在睡前用視覺或聲音引導，或者睡覺時引入氣味、燈光和聲音等外部刺激，都能顯著改變夢的内容。比如，2000年，哈佛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家羅伯特·斯蒂克戈德（Robert Stickgold）讓志願者們每天玩7個小時的俄羅斯方塊，連續玩三天，超過60％的人夢裡夢到這款遊戲。

（羅伯特·斯蒂克戈德）

後來，他把普通志願者換成失憶症患者，發現他們雖然沒有玩遊戲的記憶，但做夢還是會夢到它。2009年，科學家發現睡覺時聞到玫瑰香味，夢和情緒會更積極，如果聞到臭雞蛋味，會更消極。2014年，另一群科學家發現，如果在睡眠期間釋放臭雞蛋和香煙煙霧的混合氣味，會讓人對香煙産生厭惡，之後一周吸煙量減少30％。

（吸煙量顯著降低）

麻省理工研究夢境的博士亞當·哈爾（Adam Harr）說，夢境幹預是有很多好處的，它能緩解抑郁症和創傷後應激障礙、增強創造力和學習能力，還能遏制物質成瘾。入睡後的前幾分鐘是人最有創造力的時候，為此，哈爾發明了一款“夢境孵化可穿戴設備”Dormio，将睡眠傳感器和智能手機配對，能在用戶做夢時播放特定音頻。

（戴在手上的Dormio）

假設用戶想要夢到樹，Dormio會在用戶做夢時播放“樹”的音頻提示。之後輕輕問用戶夢到什麼，記錄下他們說的話。哈爾說，所有的志願者都夢到了樹，關于樹的夢境千奇百怪，是人們在清醒狀态下想不出來的。“有人夢到樹根存在能量脈動，有人夢到像吃小零食一樣吃樹。睡夢中産生的故事明顯更有創造性，對作家、音樂家、電影制作人和其他需要靈感的人來說，這個設備是有用的。”

（Dormio）

哈爾創造Dormio的目的是為了提升人們的創造力，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産品公開沒多久，幾家科技和旅遊公司就找上他，希望把提示音頻設置成廣告。“一方面，我很高興控制夢境這個技術能獲得大家認可，還能有這麼都了不起的應用。但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感歎，‘天啊，廣告商來了。’ ”哈爾在論文中說，他的技術是“目标夢境孵化”（Targeted Dream Incubation），摩森康勝啤酒公司明顯借鑒了他的想法，在睡眠實驗中用同樣的詞。

（摩森康勝的造夢廣告）

“不難想象，摩森康勝的廣告活動會給戒酒者産生負面影響。已經有研究發現，夢到吸毒的戒毒者會對毒品有更多渴望。不僅夢境幹預是有效的，他們還沒有被幹預的記憶。這技術一旦濫用會非常可怕。”“我們和他們之間将會有一場戰争。我認為，這場戰争已經開始了。”是的，越來越多的商業公司試圖把廣告植入夢境，這讓科學家大為緊張。

漢堡王曾經推出一款綠顔色的漢堡，聲稱“臨床數據表明”吃了它會做很多噩夢。這聽上去像是噱頭，但佛羅裡達州睡眠和神經診斷實驗室證明這是真的，讓100名志願者吃10天綠漢堡，噩夢發生的概率增加了3.5倍。

（漢堡王的“噩夢堡”）

2020年，Xbox讓玩家在Xbox Series X上玩遊戲，之後用腦電圖記錄他們睡眠時的電波，提示他們夢到自己喜歡的遊戲。

（被記錄睡眠的玩家）

Playstation也推出一款基于睡眠研究的俄羅斯方塊遊戲，研究表明，玩這款遊戲會做大量關于俄羅斯方塊的夢。夢境是潛意識的樂園，而潛意識會影響人們在清醒時的判斷，購買更多産品。一項研究發現，如果在人們午睡時播放一款零食的名字，醒來後人們會花更多錢買這款零食。如果醒着的時候播放名字，不會有任何效果。

一家床墊公司在今年1月發現，70％的人看廣告或用産品後，會夢到這個品牌。超過一半的人表示，這個夢讓他們更喜歡這個品牌。夢境的帶貨效果如此好，商家們想在裡面打廣告也不奇怪了。

美國營銷協會最近的調查顯示，77％的營銷人員計劃在未來三年内用技術影響夢境。

（營銷人員将夢境當作掘金新方向）

面對這個趨勢，科學家們表示不同意。去年夏天，38名研究夢境的科學家簽署公開信，抗議商業公司将夢視為廣告投放地。

（科學家的公開信）

信是由斯蒂克戈德和哈爾寫的，他們說理論上，廣告商現在就可以在人們睡覺時打廣告。“做夢是處理新舊記憶之間的關系，幫我們回顧今天發生的事，記住值得記憶的内容。這個過程會讓我們更聰明，但它也是易受操控的。”“目前，有4000萬美國人在卧室裡擺了智能音箱，這個音箱能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動成為夜間廣告工具。那些設計好的配樂，将成為我們睡覺時的背景音，就像清醒時看到的美國高速路上無止境的廣告牌。”

（潛伏在家裡的智能音箱）

“為了銷售産品闖入人們的夢境，這會引發緻命的倫理問題，更别提有的公司銷售的是成瘾商品。”哈爾稱呼摩森康勝公司為“竊夢黑客”，幫公司設計夢境實驗的迪爾德麗·巴雷特（Deirdre Barrett）教授認為沒那麼糟。

（迪爾德麗·巴雷特）

“根據我閱讀的科學文獻，沒有證據表明睡覺時打廣告的效果和清醒時一樣好。”就算真的好，《聯邦貿易委員會法》也禁止公司打看上去不像廣告的廣告，迪爾德麗·巴雷特認為法律能限制它。哎，希望摩森康勝等公司隻是異想天開吧，不會投入大資金做夢境廣告。若它們真的像科學家們擔心的那樣行事，隻能依靠法律限制了，沒人希望睡覺時也輪番看廣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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