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丈夫》中的丈母娘
在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一個咖啡館,财新世界說約見了《美麗新世界》故事原創作者,也是該劇導演兼監制,巫紹棋先生,聊了聊該劇從構思、劇本寫作到投資拍攝的High點和痛點。
△ 巫紹棋先生(圖片來自受訪者)
寫給華人看, 也寫給馬來人看
《美麗新世界》的創作于巫紹棋的兩個長處以來的想法:一是想創作關于東方文化題材的劇本,包括高齡化社會,男尊女卑,親子關系等。比如《烏鴉》中描述的高齡化社會;《丈夫》的男尊女卑;《鏡子》的親子關系,以及《甜甜圈》對美與醜的傳統定義。
二是通過改變講故事的方式,引起大家思考。巫紹棋說:“這就像一個小朋友,如果你一直和他講‘不要鬧,就給你吃糖果’,每次都說這句話,小朋友慢慢會形成免疫,不聽你的話;如果你變換一種方式,對他說‘不要鬧,再鬧就把你扔到河裡’,小朋友聽到就會很新鮮,就會去聽你的話。我也嘗試用這種方式講故事給觀衆,像是在《丈夫》中把男尊女卑的社會變換成女尊男卑的社會,就會引起注目和思考。
△ 第一單元《丈夫》海報
《美麗新世界》有四個主題,分别是《烏鴉》、《丈夫》、《甜甜圈》和《鏡子》,每個主題有三集。其中,《丈夫》單元在中國尤其引起社會熱議。《丈夫》主要描述一個女尊男卑社會,所有日常對話和生活場景都與男尊女卑社會對調,女人在外面搞事業掙錢養家,男人在家“相婦教女”;生女兒是家族無比榮耀,生男孩被人唾棄;男人在外面偷腥會被打死或判死刑 ,而女人可以娶多個男人。
《丈夫》的創作與巫紹棋的出生背景有關。巫紹棋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離家出走,母親獨自把兄弟姐妹養大成人。對母親、父親角色互換的記憶,使他對女性與男性的角色有了與獨特的體悟與看法,這也融入到他的創作中。“在我生命的印記中,男人似乎不能撐起一片天,到最後還是要女人撐起一片天。” 巫紹棋說,“其實你看,在《丈夫》劇本中,我是偏向女人,想替女人說話的。包括劇中淑娴(男主)外面有外遇被建國(女主)知道了,但建國還是以女性最博大的胸懷和愛去包容和寬恕他;如果換成男人,發現自己的女人外面有外遇,不大會像女人這般做法,而女人的這種包容與寬恕,并不是懦弱,而是堅強。”
在《丈夫》的開頭,黑白色調,環境陰沉嚴肅。老婆懷疑丈夫偷腥,于是用棍棒杖打丈夫,直至把丈夫打死;在這個場景中的老波與另外他三個女人都帶着黑色的頭紗。“那個黑紗,某種程度也象征戴着頭巾的馬來穆斯林女性”。巫紹棋解釋說,“雖然自身是華裔,但這部劇不僅僅是寫給華人看的,也是寫給馬來人看的。” 他補充道,《丈夫》整部劇的原始靈感其實來源于一則巴基斯坦新聞:一位穆斯林女性因為被懷疑通奸,就被家人用亂棍打死。
△ 《丈夫》開頭老婆杖打丈夫的場面。
作者:它不是喜劇
在馬來西亞,70%左右人口為馬來穆斯林族群,24%左右為華裔,7%左右為印裔。一般馬來穆斯林男性可以娶四個老婆,在《美麗新世界》中,一個女人被反向設定成可以娶多個老公,沒想到這一點正是《美麗新世界》獲得投資的關鍵原因。
巫紹棋本身在一家電視劇制作公司擔任總編劇,公司每年都會為馬來西亞電視台TV7創作一些劇本。每年一月份是賣故事的月份,巫紹棋代表他的公司,帶着他創作的劇本,來到電視台。當時,賣故事的電視劇制作公司不僅僅他一家,還有其他幾家一起競争。
輪到巫紹棋為電視台領導高層做演示時,他首先說到《烏鴉》。“這部劇的靈感來源于一個日本傳說,家裡的糧食不夠吃,老人就會選擇上山等死,留一個位置給孩子。在我的劇中,我做了一個極端化處理:在這個社會,人口配置是固定的,一個男人要選擇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就必須送他的爸爸或媽媽到那棵樹下等死;第二天父母消失了,隻有烏鴉在樹枝間盤旋,留下凄慘的叫聲。這與現實中的抉擇是一樣的,如果你隻有一筆錢,你要給兒子醫病還是給父親醫病?到頭來,相信很多人會選擇兒子,很殘忍……”
△ 《烏鴉》海報
接着說到《鏡子》,巫紹棋說:“在《鏡子》的社會中,認為子女是否健康成長,家庭教育是最重要的,于是有這樣一條法律,如果子女做了犯法的事被關進監獄,那麼父母也要受罰坐監獄。故事中的這個家庭,兒子殺人坐牢,使得父母也要被關進監獄。但是,這對父母不相信平時特别乖巧的兒子會殺人,于是他們就越獄,去調查他們的兒子究竟有沒有殺人。”
“調查結果證明就是兒子所為,于是這對夫婦就開始回憶過往生活的點滴細節,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兒子殺人。這對夫婦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小的時候,女兒學習不好而淘氣,而兒子學習特别好而乖巧。但長大之後,女兒生活的很好,兒子卻殺了人。本劇沒有給出結論,但想讓大家思考,究竟在孩子的成長中,父母的言行教育怎樣影響着孩子。”聽到這,所有電視台高層都對劇情充滿了期待。巫紹棋說:“當時所有高層都表示真想看看劇裡的情節是怎樣發展的”。
最後說到《丈夫》時,巫紹棋說:“在(劇中)這個女尊男卑的社會中,一個女人可以娶四個丈夫”,說到這時,電視台高層中,所有帶着頭巾的馬來穆斯林女性都站起來鼓掌,她們說:“我們真的太想看這部劇了!”這掌聲表達了穆斯林女性高層的對作品的贊同,又或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反抗。
巫紹棋的作品最終獲得電視台投資拍攝,但最初,投資方與巫紹棋說:“這個片子要拍成喜劇”,但巫紹棋認為,親子教育這樣嚴肅的課題, “帶着爸爸去山上等死,怎麼可以拍成喜劇?” 他不管投資方的意見,把它拍成了一部嚴肅劇。
選演員重要的是對故事有共識
在演員的選擇上,巫紹棋強調,他希望演員在演繹劇本時能有自己的靈活性,有自己的想法,但同時,也要有一定的批判性。“(演員要)對社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和我的劇本所說的故事能産生共識”。”大部分演員在我們見面,聽我說完這個故事以後,本身也是很喜歡,才能參與這個戲,和我們共同完成這一次的(拍攝)任務。”
△ 《丈夫》主要演員:從左至右,安安(莊可比),陳建國(蔡佩璇)與鄧淑賢
比如《丈夫》中飾演安安的演員莊可比,巫紹棋認為,他在演繹劇本時身上散發出了一種特質,讓人相信他就是女尊男卑的社會的産物,但他沒有用娘娘腔去表演,反而是用正常男性的氣質去演繹一個男人在女尊男卑的社會到底需要多少能耐。“這也挑戰了演員自己的世界觀,(他們)開始明白在世界上一些特殊國家,女性的地位有多凄慘,”巫紹棋說。
而飾演女主角建國的女演員蔡佩璇,在現實生活中是個标準的家庭主婦,但當她開始演戲時,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加害者”的角色,但她也同時體會到,男人扛起一個家的辛苦。
不過,巫紹棋也無奈地表示,馬來西亞演員中,有想法、有技巧、演技又好的其實蠻缺乏的,所以在(選演員)這一點上已經有了限制。
“要不是在中國火了,相信别人不會再讓我寫劇本了”
不過,該劇在馬來西亞電視台播出後,并沒有引起當地社會的關注,觀衆反應冷淡。有人說:“本地制作太粗糙,不能與國際接軌”;有人說:“外國的月亮總是圓的,還是比較喜歡韓劇”;也有人評論說:“劇本,開頭是好的,但慢慢到後來,就粗淡無奇、草草收場了”。觀衆的看法,确實道出了馬來西亞電視劇制作中各種存在的弊端。
巫紹棋提到馬來西亞電視劇制作現狀時說: “我們為了省錢,三天拍一集;相比一般的國外制作,五六天一集,所以(我們的)制作特别粗糙。你想想,一天我們要拍是十幾場戲,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挑選得很細,這也是馬來西亞制作的一個難題。我們的制作經費真的很低很低,要租場地,請演員,所以到最後,幾乎沒有多少錢了。就像趕鴨子一樣,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堆在一起拍。”
“就拿《美麗新世界》來說,制作經費太少,尤其最後幾個場景,我們就草草收尾了,這樣來說吧,一個中國導演告訴我,他們用在一個主要演員着裝上的花費,就相當于整部《美麗新世界》所有的制作經費。”
“馬來西亞華人已經不看書、不進劇場、不去畫廊、不去博物館了,他們的文化修養就像沙漠。”
觀衆本身的欣賞品味也有差距。巫紹棋說:“現在的電視劇,都是速食,觀衆不喜歡思考,就喜歡娛樂,比如《烏鴉》,有些觀衆會說:‘哎,到底怎麼了呢?到底他們去哪裡了呢?到底結論是什麼呢?什麼鬼啊?為什麼帶到山上啊?怎麼有這樣的法律啊?在我們現實生活中,根本沒有這樣的法律,屁了!’ 然後就關掉了。在《丈夫》裡,一些觀衆會問:‘什麼一個女人可以娶兩個丈夫,這是什麼世界,是我們馬來西亞嗎?不在馬來西亞,那它在哪裡?不對吧!什麼戲啊?’ 啪…又關掉了。馬來西亞華人已經不看書、不進劇場、不去畫廊、不去博物館了,他們的文化修養就像沙漠。我們不希望社會變成這個樣子。”
《美麗新世界》在馬來西亞收視冷淡,但在中國卻很火,巫紹棋認為這也并不代表整體馬來西亞人不喜歡思考而中國觀衆善于思考,但他自己也承認對該劇在中國的火爆存在疑問,想要詢問中國朋友的看法。
這部劇在中國網絡火爆傳播的時候,也出現了一些文化認知上或語言上的誤差。劇中演員的馬來西亞華語口音常把“男人”說成“藍人”;演員說的是“那一塊油棕園”,中國觀衆聽成了“那一塊柳宗元”‘劇中女主角說要“封賞拿督(datu)”(馬來西亞一個代表階級榮譽的封賞),中國觀衆聽成“封賞大豆”。雖然是華語劇,但中國觀衆感覺也很無奈地說:“中文字幕呢!我們需要翻譯!”
“我們自己的文化,視野,态度在哪裡呢?”
對此,巫紹棋大笑一番,認為這也馬來西亞面對的問題,“很多演員,他們的母語并不是普通話,但是我們必須把我們的電視劇制作成普通話,所以語言一直是我們馬來西亞演員一直在掙紮的一個點。”他又開玩笑說:“沒事,就把它當成是看泰劇或韓劇,就看翻譯吧。”
巫紹棋也說:“要不是在中國火了,我相信别人不會再讓我寫劇本了。其實這部劇我是冒了很大的風險,我要做的電視劇,需要觀衆有想象力,看後,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其實,這部劇不僅内容給人想象與思考,而且間接培養了觀衆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并且能夠思維的動力。
巫紹棋提到:“(除了質量問題)觀衆不愛看本地劇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們正在跟風拍偶像劇愛情劇。我們自己的文化,視野,态度在哪裡呢?”
巫紹棋透露,在下一部劇中他要考量多元民族生活的馬來西亞,“大家(将)操持着不同方言與語言,不應該是單一的純華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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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編輯 | 丁 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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