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詩詞的題目就是講述詩的内容，如《登鹳雀樓》，就是登上鹳雀樓所見的風景和感悟；但有的詩，即使不看題目，隻從内容上看，也能讀到确切的信息，如“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就是遊子對母親的歌頌。不看題目《遊子吟》，也不妨礙我們對詩内容的理解。

但曆史也有很多“無題”詩。說到“無題”詩，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李商隐。李商隐留詩六百多首，“無題”詩有十五、六首，占存詩比例不是很大。這些詩不僅“無題”，且内容隐晦。但其在藝術上卻是最成熟的，最能代表李商隐的藝術風格。今天，我們就欣賞李商隐一首非常有特色的《無題》詩。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帷幔低垂的閨房幽寂深邃，獨卧床上，難以入寐，倍感夜長。曾經的巫山雲雨，卻是夢幻一場，還是小姑獨處，無所依托。風浪不管菱枝的柔弱，偏來摧殘，馨香的桂葉卻無月露滋潤它的芬芳。很清楚相思沒有意義，但這種惆怅之心，就是深深的癡情。

這首詩側重抒寫女主人公身世遭遇之感，和李商隐的其他無題詩一樣，迷離朦胧。

首聯寫居住環境：層層疊疊簾幕低垂的閨房，寫得很是概括。有如歐陽修的“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一樣，環境幽邃，特别讓人壓抑。在這種環境中，女主人公夜不能寐，愁腸百結，倍感長夜漫漫。這正如《紅樓夢》中“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莫愁”是古代女子的代稱，既點出了主人公的性别，卻也和女主人公的憂愁形成對比，很有反諷的意味。那是什麼原因讓她輾轉反側，内心孤苦的呢？接着看。

颔聯：女主人公的追憶，用了兩個典故道出她心情愁苦的原因。

如巫山神女般的浪漫恩愛，原來不過是一場夢境；夢醒之後卻是“無郎”——像清溪小姑一樣獨處無郎。用了“巫山雲雨”和“小姑獨處”兩個典故，今昔對比。曾經的男歡女愛就是夢幻，結果還是小姑未嫁，終身無托，令人不勝悲戚。

兩個典故，寫得瑰其迷離，搖曳生姿。

頸聯：按照律詩的起承轉合，此聯是“轉”，就由上聯女主人公的心情轉向她所處的外部環境。

菱枝本來柔弱的，可是風波卻來吹打它，有似《紅樓夢》中的“花原自怯，豈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驟雨！”；桂葉本是清香的，可是月露卻不滋潤它，更如“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這“風波”和“月露”本是應該撫慰、幫助她的，在這裡卻欺淩、打擊她，這樣的外部環境真是内外交困，心力交瘁。這也是造成這種痛苦局面的原因。

縱然“不信”，終究也是枉然。詩人不選菱花和桂花，而選菱枝和桂葉，是因為菱枝、桂葉雖不是花，卻自有芳華，隐含着女主人公盡管出身不高，卻有着美好的品質，為下文奠定基礎。這是女主人公的不幸遭遇，也可能是詩人自傷身世。

尾聯：知道相思、傷心沒有結果，但還是“未妨惆怅是清狂”，格調瞬間峭拔起來。這個“清狂”，而非“輕狂”，不是輕浮，輕飄狂放。它是不狂而狂，是不計回報，無怨無悔的“狂”，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狂”。但主人公是清醒的，是理智的，但是不想擺脫，不想忘記，這是直擊痛苦的勇敢，是執着之中的凜然，是執着之中的赤誠。

這首詩不是李商隐最著名的《無題》詩，但它卻有其他《無題》詩所缺少的力量。

正是這兩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讓整首詩頓然充滿了力量，一種不可輕視的力量。勝過“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和“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的力道。

這是執着愛情的女子，也可以是執着理想的書生，還可以是執着報國的義士。

我們說了，李商隐的《無題》詩隐澀難懂，又多有寄托。無論有無寄托，它首先是一首成功的愛情詩，一首具有極高藝術價值的愛情詩。

李商隐的《無題》詩，不管是有意為之，話“無題而無不題”，還是迫于現實的無奈之舉，但卻是“無題勝有題”，它的朦胧，與李白的“誇張”，王維的“空靈”一樣，成為唐詩中一道靓麗的風景。最後還想說，誰說李商隐的《無題》詩都哀婉纏綿，這首就很峭拔，尤其最後兩句，充滿昂揚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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