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常怕花開早，更何況落紅無數”，這是宋代詞人辛棄疾對春光易逝的矛盾心理。詞人害怕春去花落太匆匆，甯願希望花兒開得晚一些，仿佛這樣春期就能延長。每次讀《紅樓夢》，我也帶着這樣的情緒，希望盛筵不停，諸芳不散。

尤其讀到賈惜春的時候，這種憐惜的感覺尤甚。我甯可惜春永遠停留在“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階段，時而躲在奶媽懷裡揉肚子，時而與智能兒遊樂嬉戲。即使默默看着寶玉與閨閣姐妹插科打诨，她也能自娛自樂。

但身在賈府，聽着甯國府流言四起，看着榮國府江河日下，即使再幼小的年齡，也會感受到來自世俗的肮髒與壓抑。更何況，惜春自幼無母，很早就被賈母從甯國府接到榮國府照顧。在這樣的環境下，惜春也是缺少源自血緣深處的父慈母愛與兄弟照拂。

在抄檢大觀園事件沒有爆發之前，惜春給人的印象不過是懶于詩作，興趣寥寥之人。惟一拿得出手的是繪畫才能，可惜春也不願深耕其中。她奉賈母之命繪制大觀園，卻遲遲沒有進展。一向喜歡打趣的黛玉，也曾調侃她,“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兩年功夫”。

後來賈母讓惜春把賈寶琴傲立“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的美景畫上去，惜春答應地也十分勉強,“雖是為難，隻得應了”。表面上看，惜春隻是因為年齡幼小，對生活缺少熱忱。待到抄檢大觀園事件爆發出來，惜春對世事疏離孤冷的态度才全面展現出來。

正如尤氏多言，惜春“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

源自本能的懼怕逃避

鳳姐帶着人來抄檢的時候，惜春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極了，在鳳姐的安慰下才平靜下來。畢竟，惜春年幼，沒有經曆過這麼大的陣勢。尤其當鳳姐從入畫那裡搜出

金銀珠寶和男人财物的時候，還沒等鳳姐發話，惜春就已經亂了陣腳：

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說:“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帶她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

惜春的懼怕逃避，除了受制于少不更事和當時封建禮教的影響，還來自于她天性裡對紅塵世事的疏離态度。就像她懶于詩作與繪畫，對生活缺少熱忱，對于突如其來的變故更是充滿了警惕與冷漠。

她不忍心看到入畫挨打受罵，但又不會主動為入畫開脫請罪，隻能選擇“眼不見為淨”的疏離态度，讓鳳姐來處置。她或許冷漠，但這種冷漠并非對他人生死的漠不關心，而是出于懼怕的自我保護。畢竟，在自己的丫鬟房裡搜出男兒之物，有不知檢點和大傷風化之嫌。

近乎嚴苛的潔身自好

面對“贓物”在前，入畫也向鳳姐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些東西是惜春的哥哥賞給入畫哥哥，為了防止家中叔叔嬸嬸喝酒賭錢，才放在入畫這裡保管。惜春非但不為所動，還勸說鳳姐“别饒她這次方可”。

在惜春看來，這種醜事敗露，有污她清白的名譽與人格，也喪失了尊嚴。

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

任人怎說，她隻以為丢了她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

因此惜春堅決要攆走入畫，任憑尤氏怎麼勸說，她也不改主意。這種近乎嚴苛的潔身自好，是惜春對個人精神解脫的堅守。她不想與世俗同流合污，更不願為了人情将自己卷入這漩渦的邊緣，一絲也不能靠近，一步也不願意退讓。

過于孤絕的了斷醒悟

在抄檢大觀園一事中，惜春不僅堅持攆走入畫，更勇敢地向尤氏宣告了與甯國府的決裂。以後入畫不會和甯國府來往，惜春自己也不願再和甯國府來往,“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别累我”。

對于甯國府那些扒灰不肖之事，惜春早有耳聞。她不想再聽到那些流言蜚語，更不願意自己日後也成為賈府上下背後編排議論的對象。她不為入畫求情，不願與甯府來往，看似絕情絕義，實則是另一種形式的了悟，就像她對尤氏所言：

“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

“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

歸根到底，惜春是受夠了現實的肮髒之後，尋求了自我精神上的救贖與解放。這種醒悟，并非大徹大悟，更大程度上是對現實的無奈與恐懼，不滿與逃避。但這種敢于與甯國府肮髒污穢劃清界限的勇氣，還是令人贊歎，也讓人疼惜。

最終群芳散盡，惜春也以一腔孤絕，徹底走入了青燈古佛之中。回過頭再看，彼時惜春懶于為大觀園吟詩作畫，是否就已經開始了對現實的無聲抗拒。

就像當代詩人顧城在《避免》裡所寫：

你不願意種花,

你說,

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

是的,

為了避免結束,

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最終，惜春用自己的孤絕，早早唱響了屬于自己，也屬于千紅萬豔的時代挽歌。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