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普通人來說，能在一間屋子住十年，除了家，不會是其他地方。

但這裡不是李生成的家。從2012年入住成都園區西南公寓2号苑4棟807室至今，他在這間寝室一住就是十年。

這裡也是李生成的家。因為，他早就把公寓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這個家舒适、溫馨，還有給了他溫暖的兄弟情誼。

十年來，在這座公寓、這間宿舍發生了很多故事。它們有的讓李生成心生喜悅，有的讓他感到遺憾。

李生成有潔癖，這跟他的經曆有關。

李生成于1975年出生在四川達州農村。雖然家中并不富裕，但母親總是将屋子的裡裡外外打理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就連燒柴的廚房也不例外。18歲時，李生成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預備役，20歲時在新疆某裝甲部隊當兵。從小耳濡目染，再加上部隊的磨練，讓李生成養成了愛整潔的習慣。

李生成1998年退役，2012年7月入職成都富士康MCEBG事業群Mac(Ⅰ)表面廠，從事生技工作。當年9月23日，他從德源公寓搬到高新青年公寓（即西南公寓）2号苑，住進了4棟807室。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間二十多平米的寝室裡住上十年。

從進入部隊服役到南下東莞打工，李生成一直住在集體宿舍，這些宿舍至少都要住8個人。富士康的宿舍會是什麼樣子？李生成很好奇。

入住那天，剛好是一個周日。打開宿舍門的一霎時，一股異味直往李生成的鼻孔裡鑽。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房間淩亂不堪、雜物堆積，久未清潔的地面起了一層黑色的包漿。廁所的情況更是慘不忍睹，以至于他一進去就作嘔。

807室是師級幹部宿舍，配備了四張雙層床，每張床上鋪放置個人物品，下鋪住人。在他之前，房間裡已經住了3個人。盡管李生成還是一名連地盤都沒有踩熱的新人，但他實在受不了如此髒亂的環境，放下行李就招呼大家：“兄弟們，宿舍太髒了，我們一起收拾一下吧。”但卻無人回應。室友們要麼裝作沒聽見，要麼隻整理自己的鋪位。

李生成雖然不爽，卻也無可奈何。他索性一個人把寝室的衛生給包圓了。他自掏腰包，去超市買回潔廁劑、馬桶刷、拖把等工具。廁所是最難啃的硬骨頭，李生成先在地面和便池倒上潔廁劑，趁着潔廁劑溶解的空當，着手清理房間的雜物。很多東西是“前輩”們遺留下來的，為避免丢錯，他每扔一樣物品，都找室友确認。經過整整一天的勞動，寝室裡總算勉強能看得過眼。

接下來的幾天，李生成一下班就回到寝室，繼續打掃衛生。為了清除地面的頑固污漬，他找來刀片，趴在地上，一點點地刮、鏟。衛生改善了，李生成又開始着手規劃寝室布局。他買回一卷斑馬膠，分别貼在床底、陽台和洗漱池上，并做上“鞋子放置區”“工具放置區”“洗漱物品放置區”等标識。他還把桌子全部擺在房間中央、連成一排，買回綠植放在桌上。

一個星期後，807室舊貌換新顔。房間窗明幾淨，地面光可照人，綠植生機勃勃，廁所也煥然一新。看到宿舍的變化，之前不願動手的室友都感到不好意思。他們按照李生成規劃的區域，整齊地擺放鞋子、洗漱用品和個人物品。後來，他們甚至在李生成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每天起床後都将被子疊成“豆腐塊”。

搞衛生難，保持衛生更難。李生成知道，要讓宿舍長期維持整潔，需要所有室友齊心協力。一個周末的晚上，趁着大家都在，李生成建議制訂一張寝室值日表，大家輪流打掃衛生。讓他意外的是，沒有一個室友反對這項提議，就連周末經常回家的室友都表示贊成——畢竟，誰都希望能在幹淨舒适的環境中生活。

在室友們的共同努力下，2012年第三季度，807室被評為“文明寝室”，并成為高新青年公寓2号苑的标杆寝室。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10年間，807室迎來送往，李生成換了不知多少茬室友。每次有新人搬進807室，李生成和室友都會就房間衛生與新人“約法三章”。對于這份寝室文明公約，大部分新成員都能遵守，但也有例外。

2015年7月，807室來了一名新人。每天晚上，該新人都會去找同學玩遊戲，淩晨時分才回房間，一陣乒乒乓乓，搞出很大動靜，室友們都被驚醒。他還不遵守寝室規則，鞋子和洗漱用品随意擺放，輪到他值日了也不搞衛生。經多次與其溝通均無果後，一個周末，807室召開寝室會議，以三比一的投票結果将其“驅逐”出807室。後來，公寓物業為該室友更換了寝室。

在李生成看來，公寓就是自己的第二個家，要像愛家一樣愛惜它。

公寓是家，住在一起的室友就是兄弟。李生成是807室最年長、經曆最豐富的人，加之他平時一直對大家照顧有加，漸漸地，室友們都叫他大哥。

807室有一張茶桌，這是房間全體成員用“文明寝室”的獎金購買的。有空時，李生成喜歡和室友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工作、家常。一聊就是一個下午，茶越泡越淡，而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卻越喝越濃。

在807室，水果從來不分家。每個人買水果時，都會考慮到室友。水果買回來，大家不約而同地把它們放在茶桌上，誰想吃了就去拿。有人回老家或者外出遊玩，都會帶一些家鄉特産或者當地美食，和室友們一起分享。

前不久，李生成收到了前室友張亞軍發來的微信，張亞軍希望他能幫忙推薦自己的舅舅來富士康上班。張亞軍在807室住了兩年，後來因為結婚、買房而搬出宿舍。張亞軍談戀愛時，李生成曾為他當過參謀，把過關。

張亞軍和女友是通過同事介紹認識的。交往一段時間後，他想把關系确定下來，但還想聽聽其他人的意見。當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寝室裡的大哥李生成，于是請他幫忙“掌掌眼”。三人約在高新青年公寓2号苑門口的奶茶店見面。經過一番交流，李生成覺得這個女孩适合張亞軍，是一對可以互許終身的佳偶。

結婚前，張亞軍在公司附近買了一套二手房，想對原來的房間布局加以改造。這時，他又想到了李生成。李生成看過房子後，從實用性和經濟性等方面提出了一些裝修建議，張亞軍全盤采納。搬進新家後，張亞軍想買一輛自行車，用于上下班通勤。李生成得知後，就将他在買了小車後一直閑置的山地自行車當做“嫁妝”，送給了這位從807室“嫁”出去的兄弟。

李生成不隻會“成人之美”，有時還會“棒打鴛鴦”。重慶小夥王志強是807室的元老，比李生成還先住進這間房。王志強為人憨厚，做事踏實，也是第一個站出來跟李生成一起打掃寝室衛生的人。李生成剛住進來時，22歲的王志強談了個在上海工作的女朋友。那段時間，李生成沒有發現王志強和女友的關系有什麼異常。

不久，王志強的女友回到成都，在春熙路上班。王志強每個月都會去看她兩三次，每次回來都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與室友分享，并向大家“報告”當天的開支。一開始，李生成還沒在意，畢竟“談感情傷錢”。可後來，他發現王志強每月談戀愛的花銷都不低于4000元，這對王志強這樣的普通打工人來說，負擔有點重。于是，他詳細了解了他倆的情況。原來，王志強與女友交往四年多，但對方一直對結婚一事避而不談，而且有一些反常的舉動。李生成認為，這個女孩不太适合王志強，建議他及時“止損”。

2015年3月，王志強和女友分手，辭職回到重慶老家。此後，李生成經常和他在QQ上聯系。2017年的一天，李生成像往常一樣，在QQ上問候王志強，意外的是，回複他的是王志強的妹妹。對方告訴他，哥哥因為野泳時遭遇不幸，意外溺亡。為此，李生成難過了許久。

一直像大哥一樣照顧室友的李生成，也有被室友照顧的時候。

2018年11月的一天淩晨，李生成鬧肚子，20分鐘内上了5次廁所。喝了一支藿香正氣液，情況才稍稍好轉。想着扛一扛或許能撐過去，他第二天沒有去醫院，請假在寝室休息。沒想到情況越來越糟，以至于腹瀉到脫水。

晚上9點，室友吳小強下班回到寝室，看到李生成虛弱地躺在床上。了解情況後，他立即攙扶着李生成，把他送到社區醫院。挂上鹽水後，李生成考慮到吳小強上了一天班很累，第二天還要上早班，就讓他先回宿舍休息。“你都這樣了，我回去肯定也睡不着。”王小強一直守在李生成身邊，幫他墊付醫藥費、回宿舍拿衣服……一路跑上跑下，一直陪他到淩晨1點。輸完液，吳小強又攙扶李生成回寝室。讓他們意外的是，這麼晚了，另外兩位室友還在等他們。看到李生成并無大礙，他們才安心入睡。

這個晚上，李生成在室友香甜的鼻息中輾轉難眠。

李生成是個熱心腸的人，經常沒事找事。

把寝室這“一畝三分地”打理好，閑不住的李生成又開始琢磨，自己還能為公寓居民做些什麼。他主動去社工站“找活”，先後給自己攬上樓層長、副樓棟長、副苑落長等工作。

2014年，2号苑社區工作站準備在苑内開設幸福驿站，急需有縫補、理發等技能的居民到幸福驿站當志願者，免費為居民提供相應服務。得知這個消息，李生成第一時間來到社區工作站，“應聘”理發師崗位。

原來，在部隊服役時，李生成就練得一手理平頭的絕活。當時，排裡需要一名理發師，戰友們都知道李生成是打乒乓球的高手，手很“穩”，便一緻推舉他兼職理發師。

被“趕鴨子上架”的李生成上崗了。沒想到，這個業餘理發師幹起來像模像樣，一段時間後，他聲名大噪。到後來，全連一百多号戰士的理發任務，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後來，李生成還自費買回修面刀等工具，給戰友們理完發後還友情贈送修面服務。李生成的名氣越來越響，他成了團部辦公樓的常客，經常為團長、參謀長等主官理發。

幸福驿站順利“開張”，李生成和搭檔唐海燕如願進駐，為居住在公寓的員工提供免費理發服務。李生成負責為男生剪頭發，唐海燕則為女生打薄頭發、修剪劉海。在來富士康工作之前，唐海燕開過理發店，手藝也非常不錯。稍有空閑，李生成就向唐海燕學習使用條剪和牙剪，以及給女生打薄頭發、剪劉海……很快，他就習得唐海燕的真傳。唐海燕有事不能來時，李生成就接下她的工作。

每個周日的上午十點，李生成都會準時出現在幸福驿站。當時，公寓周邊的理發店不僅價格貴，顧客有時還會遭遇消費陷阱，這讓幸福驿站的免費理發廣受公寓居民的青睐和好評。最忙的時候，李生成一天要服務80多名員工。

有時候，李生成要到淩晨十二點才能結束“營業”。新冠疫情爆發前，幸福驿站一直是員工們愛來的地方，排隊找李生成理發的員工經常有十多個人。李生成一邊理發，一邊和工友們聊天拉家常。晚上十點快關門時，仍然有剛倒班或者睡不着覺的員工陸續來到幸福驿站排隊。李生成“來者不拒”，常常要到淩晨才能結束當天的義剪。

因為理發，李生成收獲了不少鐵杆粉絲。找他理發的不僅有居住在公寓的員工，部門同事也常常在周末來到公寓，體驗李生成的手藝。走在公寓區，不時有人跟李生成打招呼、問好。

2018年夏天，社工站在2号苑門口開展為環衛工人免費理發活動。作為唯一的理發師，李生成隻能一直站着，挨個為來到現場的三十多名環衛工人剪頭發。當天天氣酷熱，沒多久，李生成就汗流浃背，手臂發酸。但當他看到剪完頭發的環衛工人用粗糙的手摸着剛剪過的頭發茬、臉上洋溢着滿意的笑容時，一種難以言表的快樂油然而生，身上的疲憊也随之煙消雲散。

除了在幸福驿站提供免費剪發服務，李生成還積極參加園區和社區組織的各類公益活動。他已經記不清參加了多少次這樣的活動，其中有一次，他至今記憶猶新。

那是2019年3月，李生成和園區志願者一起到郫都區郫筒中心敬老院助老。他們陪老人們聊天、談心，為他們理發修面、修剪指甲……突然，一位女性志願者捂着口鼻，從房間沖出來，跑到院子裡，蹲在地上嘔吐。原來，她正要給一位老人剪腳趾甲，脫掉鞋襪後，老人腳上散發出濃重的異味，熏得她頭暈腦漲。其他幾位志願者也受不了這股異味。于是，這項艱巨的任務落到了正在忙着理發的李生成身上。

李生成沒有推辭。還沒走進房間，他就聞到了那股刺鼻的異味。為了照顧老人的情緒，李生成努力克制着自己，認認真真地為老人修剪起趾甲。沒想到，剛剪完趾甲，那位老人又提出一項要求：請李生成幫他洗腳。李生成不忍拒絕，便去打來一盆熱水，蹲在老人跟前，一絲不苟地把他腳上的污垢洗得幹幹淨淨。

但有時候，李生成的熱心腸非但得不到贊許，甚至還換來了他人的不理解和嘲諷。“幫了别人，自己心裡特别踏實，也特别快樂。”對于那些雜音，李生成總是一笑而過，不以為意。

今年是李生成住進高新青年公寓的第十年。十年來，在這座人來人往的公寓裡，他有付出，也有收獲；有喜悅，也有遺憾。

2015年，李生成本有機會在郫都區購房置業，甚至連樓盤和戶型都已經看好，但因為愛人的反對而不得不作罷——2009年，李生成在達州城區購置了一套房産，愛人擔心經濟負擔過重，不支持他在郫都買房。這成了李生成心中的遺憾。不過，2016年，他用省下來的錢買了一輛小車，既方便上下班通勤，也方便回家看望家人。

去年，身患癌症的母親希望李生成能修繕老家的房子。為了滿足母親的心願，李生成又和妹妹合資，在老屋的地基上蓋起了一棟兩層樓房。

不久前，為了配合公寓調遷，李生成從高新青年公寓2号苑搬到了10号苑。盡管宿舍變了，但從茶壺冒出來的茶香和熱氣、茶桌旁的歡聲笑語，是他的新寝室裡不變的風景。

（作者 易奇炎 李曉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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