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賜傳》是老舍先生幽默作品的代表作之一,在這部小說裡,老舍先生以“老舍式”的幽默風格,講述了一個棄嬰被一對富裕無孩的牛姓老夫妻收養後的成長經曆。牛天賜就是這個棄嬰的名字。
這到底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
雖然老舍先生在書序中自謙說,這本書是在“熱、慌、亂”中寫就的,但是依然遮不住這本書裡“老舍式”幽默的光芒。
老舍先生在寫創作心得時,甚至自嘲這本書中的幽默“到了論斤賣”的地步,可見笑點有多密。
文學家說,好文字都是有聲有色的,聲就是聲音,色就是畫面。《牛天賜傳》就有這樣的魔力。
它不刻意描畫人,但人物活靈活現。它也并不熱鬧的逗笑,但不動聲色的幽默,總讓你覺得而且它有聲音、有畫面,看書就像看電影一般生動。
《牛天賜傳》
小說中的牛姓老夫妻,就是牛老者和牛太太,他們有錢,但無兒無女,所以本家的窮親戚們都頗為惦記他們的錢。
兩人本來想抱個娃娃養,但牛太太想抱養自己娘家親戚的,牛老者想抱養牛家這邊的,兩人暗暗較着勁。天賜的到來,一下子打破僵局,被老頭視為“老天爺送來的小英雄”。
牛老者,是個運氣不錯的老商人,奉行“馬馬虎虎就得了”的處世哲學;馬虎到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成的功,全靠“碰”,歪打正着,做啥生意都賺錢,竟也混成了當地數得着的人物。
雖然會掙錢,但牛老者是怕太太,經他多年的經驗與參悟,“老天爺也大不過太太去”。
牛太太,父輩做過官,家傳寶貝就是父親的一枚小印章,天天貼身挂着,因着這點官家出身,修煉出一套官本位治家哲學,把牛老者和仆人們管得服服帖帖的。
牛太太頂看不上牛老者的商人出身,就連抱養天賜,也是打算用牛老者的臭錢,培養出個官樣的兒子,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
我們都知道老舍先生最擅長寫小市民,他筆下的小人物,個個都熱氣騰騰的冒着人間煙火氣。《牛天賜傳》中的小人物也不例外,老舍先生極少用筆墨去寫外貌,但每個人物又都是活生生的,看書的時候感覺跟看電影一樣,每個人都會動。
比如,老舍先生通過寫帽子,來寫牛老者的性格,
“帽子永遠小一号,大概是為脫帽方便,愛脫帽幾乎是種毛病,一笑,手便往帽檐上去了;有時候遇上個好事的狗,向他擺尾,他也得摸摸帽檐。”
再比如,老舍先生通過寫種痘,來塑造牛太太的特征:
“免費種痘的地方很多,但天賜不能去,身份要緊。花錢種痘大概分兩派,洋式的隻種一顆,老式的一共種六顆,種的時候老大夫的手不住打哆嗦。牛太太決定去種六顆的,理由是大夫一哆嗦,沒準六顆給種成七顆八顆了呢,痘不是越多種越好麼?種之前還得跟大夫立規矩,種滿六顆送一塊錢,短一顆扣一角五分。”
寫牛太太的教子風格,一個細節,“嚴母”形象便躍然紙上:
“看到彩虹,多麼好看,哼,不許指,指了爛手指頭!他剛要嚷“瞧那條大花帶兒喲,”必定會有個聲音——“别指!”于是手指在空氣中畫了個半圓,放在嘴邊上去;剛要往裡送,又來了:“不準吃手!”于是手指虛晃一招,搭讪着去鑽鑽耳朵,跟着就是:“手放下去!”你說這手指該放在哪兒?手指無處安放,天賜隻能偷偷跑到僻靜地方去想像着虹的美麗,小手放在衣袋裡往上指着。”
這段描寫,不僅有畫面,還有聲音。很多讀者說看到這一段笑着笑着就想哭,因為我們小時候也都被這麼拘束得無處安放自己的小手。
這一家子還有一個重要人物,男仆四虎子。
如果說天賜是這本書的書膽,那麼四虎子就是這本書的書眼,書膽是貫穿全書的靈魂人物,書眼則是點睛之筆。
在媽媽嚴格拘束中成長的天賜,跟男仆四虎子結成了偉大的友誼,少年時唯一的自由之光來自四虎子。
老舍先生塑造四虎子這個人物時,有許多讓人捧腹的細節,但我覺得有三個字最傳神——天賜一有空就去找四虎子:
“咱哥倆問你的點事”。
“咱哥倆說吧。”
“咱哥倆”這三字,既體現了四虎子的忠誠,又體現了他的熱腸,一個又愣又單純的傻小子形象一下子活了。
四虎子之于天賜,名義上是主仆,其實是兄弟,更是黃天霸式的英雄。天賜在虎哥這裡找到了靈魂依托。
在學校受了氣,回來虎哥開解他;媽媽死時,本家親戚欺負他,是虎哥氣沖沖撥開人堆,把天賜救了出去;牛老者死後,天賜無依無靠,是四虎子不離不棄,拉着天賜靠街邊擺個小果攤,教天賜學會生存。
每個被虎哥打動的讀者,少年時都有一個類似虎哥的心靈寄托。好書就是這樣,讓我們看見自己。
老舍先生畫像
2、從《牛天賜傳》看幽默的三重境界
幽默的英語是humor,是神來之筆的意思。可見,幽默是一種大智慧,幽默的人一定是智慧的,但智慧的人不一定幽默。幽默堪稱是智慧中的智慧,是一種特殊的天份。
作為一種藝術表現方式,縱觀古今中外的幽默藝術作品,大概有三種境界。
也不必在這三種境界中非要分出個高下來,不同境界的幽默有不同的作用。
第一重境界:純粹搞笑,笑過即忘
純粹的搞笑,隻為逗你一樂,形式有很多,比如冷笑話、脫口秀、吐槽、小醜表演、滑稽情景劇、二人轉表演等。
特點是笑點非常密,總能出人意料,看一場表演從頭笑到尾,笑到肚痛,但是樂完就忘了,是非常好的減壓方式。
周國平老師說,幽默不僅是一種智慧,還是一種才能。
純粹搞笑的幽默,是一種技術含量很高的技術活,現在有一個新興職業,叫職業段子手。一件普通的事,經段子手一加工,邏輯一改,就成了笑料。這就是核心技術。
第二重境界:笑着批判,發人深思
幽默的第二重境界,是用幽默為表現方式,或自黑,或自嘲,或還原某種不良風氣,然後進行批判現實。
這種風格的文藝作品在主流電視媒體中常見,比如央視搞笑類文藝節目,小品《扶不扶》、《賣拐》都是這樣的類型。
這類文藝作品的特點是,笑也笑了,笑到最後一定要“上價值”,回到正能量價值觀,引發思考,對社會起到一定的教化意義。
喜劇演員趙本山先生
第三重境界:讓人笑着哭的幽默
正如喜劇大師陳佩斯說的,喜劇的内核是悲劇。
周國平老師也說過,最深刻的幽默,是受了緻命傷的心靈發出的微笑。
用幽默的手法創作悲劇,真正的幽默大師最擅此道,以此創作出的文藝作品也最經久不衰。
為什麼我們年少時覺得《大話西遊》是喜劇,成年後看《大話西遊》會哭?因為它的内核是一出愛情悲劇,幽默隻是表現手法。
為什麼看卓别林的默片笑完了會難過?因為它塑造的是底層人悲慘的命運。
《牛天賜傳》也是這樣讓人“笑着哭”的作品,幽默隻是手段,内核是一個棄嬰看似幸運實則無處安放的人生。
老舍先生在序中說:
“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受壓迫的人,每一個都值得我們替他喊冤,代他想辦法。可是小孩子更可憐,不但是無衣無食的,就是那打扮得馬褂帽頭像小老頭的也可憐。”
牛天賜就是個可憐孩子,一出生就被抛棄,如無根漂萍,出身就是一個悲劇;當他變成牛家的少爺,我們都以為是幸運,然而這也是另一種不幸的開始。
因為有個凡事都要規矩的“嚴母”,天賜的腿就因為要守規矩被綁成了終身殘疾的“拐子腿”。
嬰兒天賜連哭都沒有自由,因為奶媽是付了錢的,天賜一哭,奶媽的乳就迎上去,堵住嘴。
終于能脫離家庭去上學了,但是身世秘密被洩露,同學們都叫他“私孩子”,孤立他,結義兄弟也來欺負他。
本來衣食無憂,可是爹媽一死,一切化為泡影,又回到“棄兒”的起點。
老舍先生為什麼要反複寫天賜的小夥伴——窮人老黑家的五個孩子,因為比起他們的自由自在,天賜雖然富足卻實在稱不上幸福。
人生就是這樣,你不可能全如了意。
牛老者也可悲,馬虎了一生,太太死了才決定認真操持起來,誰能想到靠運氣賺來的錢,最後一認真全賠光了。
牛太太倒是一闆一眼認真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結果死的時候,葬禮被人鬧成了一出戲。
《牛天賜傳》就是這樣的書,語言讓人笑,故事讓人悲,悲之餘,又有救贖。
老舍先生讓我們在笑之餘,看到人的渺小和無能為力,看到種種籌謀最後終必成空,隻是他把這些悲涼都嵌在幽默的語言裡。
笑着哭的幽默,正如老舍先生的人生,幽默了一輩子,其實内裡卻是各種左右兩難、求而不得,最後又以悲劇告終。
老舍先生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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