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的逍遙2021-05-02 12:32
我們老家裡山上有一種植物,我們叫它“娘娘襪腳。”小時候不懂什麼意思,隻是跟着大人口口相傳學舌叫着。
記憶裡這種植物在每年的四月天,會有黃黃的花朵開放着,一條枝叉從頭到尾列隊整齊排好兩排,上山時看見它了,總要捋上幾把:用大拇指食指捏緊,從根部一鼓作氣捋到尖部,手掌裡就堆滿了夾雜着綠葉的小小黃花,捏上幾朵放在嘴裡,是甜絲絲的清香;娘娘襪腳也是家裡小兔子喜歡的美餐,它的三瓣嘴會把枝叉上的綠葉和黃花吃的幹幹淨淨。
在我小學快畢業那年我偶然問起母親,為什麼要叫它“娘娘襪腳?”她跟我說,那是指以前皇宮中娘娘的三寸金蓮,和這種花骨朵很像,不知道誰起頭,就這麼叫它了。
自此,我對“三寸金蓮”有了一種好奇。
每到了放暑假的時候,都照例要拿上布口袋到山上,捋些嫩的樹葉,野菜扛回家,倒在院子的大鍋裡捂爛糊,再放到一個父親自己用水泥鑄成的大缸裡,嘔到聞上去酸酸的味道時,再喂給圈裡的豬吃,當然這些豬食上要撒上一層棒子面引逗着它,不然這樣沒滋搭味兒的酸葉子,豬也嫌棄。
一般小姑娘上山捋野菜都要找個伴兒,有個照應,這個夏天媽媽給我找的是我們本家有一個我們要叫“老奶奶”的長輩,她都得有七十歲了 ,是一個瘦瘦小小、幹巴巴的老婆兒,最大的特點是有一雙全村最小的“三寸金蓮”腳。
和她一起上坡,最讓我着急的事兒是老奶奶那個尖尖的小小腳兒走路拽拽的,東搖西晃走不快,總得回頭等着她跟上來,到了跟前兒,沒走幾步就又落後了!
就這麼個小腳老太太,居然能和我一個小孩子爬到半山腰捋野菜,再把那個比成人腰都粗的、也比老奶奶高些裝滿野菜布口袋,半扛、半拖、又拉又拽的弄回家去,現在回想起來,真真的是不容易,雖說那時偶爾的,在陡峭些的下坡路我也會幫幫忙,可是小孩子的幫助是不能指望多少的。
在山上,老奶奶幹活累了,就喊我也坐在樹蔭下歇會,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閑話,當然多數是聽她問,我回答,或是我有些累了,就枕在沒裝滿野菜的口袋上,貼在她的身邊眯愣着眼,那時,就彼此沉默着不說話,老奶奶也會偶爾伸出幹枯的隻剩一層皮的手輕輕拍兩下我的身子,我想,那就是她下意識的一種習慣吧 。
有時我也會問些孩子氣的無腦問題,老奶奶總是癟着已經扣進去的腮幫子,動着布滿豎紋松垮垮的嘴唇和隻剩下五七顆門牙的牙床,不急不緩的說給我聽,從不對我發一些脾氣。
某天,坐在坡上,我問出了在心裡盤旋了好久的問題:您的腳怎麼這麼小,還這麼尖呀?它長什麼樣?
老奶奶看着我癟嘴笑笑,說,咱們比比腳丫子,看誰的大?
其實是不用比的,看鞋就知道,我的腳丫子比她的已長出有三四指了!
可是我還是聽話的脫了布鞋,又看着老奶奶把腳從那個尖尖的鞋裡抽出來,兩雙腳就放到了一起。
我是一雙光着的腳丫子,幾天未洗,腳指縫裡都有些黑乎乎的,老奶奶的腳卻纏着厚厚的黑色軟布條,不是我們常見爸爸媽媽穿的那種硬後跟的布襪子。
我盯她的腳看,好奇着為什麼和我的不一樣,她說:打開讓你看看?可是不好看啊。
我不言聲,隻點頭同意,老奶奶便從腳脖子某一處拽出個布頭來,一層層的往開解。
那布條有三四指寬,看上去軟乎乎的 ,可是老奶奶一層層慢悠悠的解着,讓着急看腳的我覺得,似乎它是到不了頭的長。
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真正的見過“三寸金蓮”是什麼樣子?在當時,老奶奶的腳真的把我吓到了!
好小好醜陋的腳。
大腳趾還是看得出大概模樣的,可也是扭曲着變形了,其餘四個指頭嚴實實的壓在腳底,看樣子是對折着壓過去的,骨頭對折那肯定是折了!如果不是把腳歪放過來,在高高隆起來的腳面一絲都見不到它!
後來的好多年裡,甚至在老奶奶去世後,這隻吓我一跳的醜陋的“三寸金蓮” ,時不時都會冷不丁的出現在腦海中,引起我心裡的不适。
看我受到驚吓往後退縮的樣子,奶奶說,不怕,你們的小腳丫都不會這個樣子了,随着便長吧。
那天我再沒說話,看着老奶奶面無表情的把那條布一層層又繞回腳上,塞進那個尖尖的小鞋裡,心裡說不出的悲傷,想不出要和她說些什麼,也不敢問她曾經承受的是什麼樣的疼痛。
我背過身,第一次因為别人的痛苦悄悄留下了眼淚。
那一天,我下了兩趟坡,我不言聲的擰着,非要幫她把口袋扛了。
自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和她一起上山去了,就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也不敢再看她的那雙對着我總是笑眯眯的眼睛,叫她一聲轉身就跑,就怕忍不住去瞄看那雙小腳。
母親是滿族人,走路穩穩當當的她有一雙自由的大腳;
而姐姐的婆婆有一雙“解放腳”。親(qing)娘說,她在五六歲的時候開始纏足,可是自己疼的受不了總是偷偷往開解,再後來解放了,女人不用再纏足,就留下了這雙“解放腳。”
我去姐姐家裡時看見過那雙腳,它比正常的腳也要小些,腳趾也都有些變形伸不直,可是還沒有彎折到腳底下,腳面也稍高些,穿的鞋也需要專門的尖頭鞋樣才行,她走起路來也有些拽拽的樣子了,可是比起老奶奶走路可是強多了,下地上山都行,什麼家務活、莊稼活都不耽誤。
據說,女人裹腳的習俗是從寫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那個皇帝李煜開始的,他養在後宮的嫔妃們為了讨好他,把自己的腳裹成彎月的形狀,在黃金做成的蓮花上面搖搖擺擺的起舞,李煜看了以後大為贊賞,至此皇宮的女人紛紛效仿,慢慢又傳到了民間,而世上的人居然就以此為美了,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還以詩詞歌賦大加宣揚美化,緻使此等殘忍的陋習大流行,不管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乃至貧民百姓,女子若有一雙自然腳居然就會愁嫁!
如果是皇親國戚的公主格格、官員商賈家大家閨秀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還好過些,可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人家的女兒居然也要裹腳,等到嫁人了還要什麼活都幹,洗衣、做飯、挑水、推碾子,追孩子,一樣不幹都不行,就像我的老奶奶。
至于女人的痛苦嘛――反正沒在自己身上,管 他 娘 的!
細看,在春天剛長骨朵的“娘娘襪腳”還真像極了女人的“三寸金蓮”,腳尖、腳跟、腳背的一應俱全,甜滋滋的青草味道很招人喜歡,可是把“娘娘襪腳”這個名字安上,味道就有些苦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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