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三月,天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漫天銅鑼聲,敲鼓聲不絕于耳。
一擡紅轎子迎風緩緩前進,與這突如其來的天氣,顯得格格不入。
轎子上有一女子斜靠在窗邊,她雙眸渙散,不知在想什麼,一行淚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滑落。
轎子到了一處宅院前的時候,雨剛好停了,轎子外喜婆的聲音高亢,片刻後,簾子被掀開,一張白嫩的臉龐頓時出現在衆人面前。
喜婆見狀臉色大變,慌忙将簾子放了下來,湊在轎子跟前輕聲說道:“三小姐,快把蓋頭蓋上,未過門兒的新娘見了外人不好...”
坐在轎子裡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府的三小姐何春憐,作為庶出的小姐,何春憐自是沒有機會嫁給這般名門貴族的公子哥,隻因劉家公子天生癡傻。何家又早早同劉家口頭約定結了姻親,何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不願嫁給傻兒郎。
何家大老爺心疼兩個寶貝女兒,便将目光放在了三丫頭何春憐身上。
何春憐也不想嫁,可偏偏她的奶娘,也就是今兒個跟來的喜婆,是個好事兒的主,竟然替何春憐答應了下來。
何春憐知道後,不禁蒙頭大哭,奶娘卻是輕聲安慰道:“倒是三小姐不懂事了,當初二夫人将三小姐托付給我,為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劉家公子雖然癡傻,但進了劉家門總比留在何家要幸福的多。
誰都不願意嫁給劉公子,隻有三小姐你去了,那劉家不得上趕着對你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聽奶娘這麼說,何春憐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可這會兒都到了劉家門口了,何春憐又不想嫁了,無非就是覺得爹爹偏心,明明都是爹爹的孩子,為何隻因她是二夫人生得就這般對她?
何春憐眼淚也流盡了,她啞着嗓子對着轎子外的喜婆說道:“奶娘...我不想嫁了。”
奶娘面色一沉,“三小姐,别再執拗了,難道你是要奶娘去地府報到,你才願意嗎?”
說罷,何春憐見奶娘手中寒光四射,趕忙掀下蓋頭說道:“我嫁,我嫁還不行嗎?”
奶娘臉上立馬露出了笑容,攙扶着何春憐下了轎子,緩緩朝着劉家大堂内走去。
何春憐感覺自己此時此刻就像一個傀儡,被人操控着一步步向前走着,耳邊充斥着衆人忽遠忽近的聲音,就在何春憐愣神之際,雙手忽然被人抓了起來。
順着蓋頭縫隙看去,何春憐就見自己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這男人感覺很高大,卻穿着一雙與其年齡格格不入的虎頭鞋,好一會兒何春憐這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男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外界傳言的那位癡傻的劉公子。
何春憐原本流盡的淚水,再次奔湧而出,肩膀一顫一顫的,忍不住抽泣起來。
面前的男人抓着她的手緊了緊,随即她便被人攬進了懷中。
“娘子不哭,一會兒我們進了洞房,莫旗陪娘子好好玩...娘說了,隻要莫旗讓娘子玩得盡興了,娘子就不會哭啦”
洞房之夜玩什麼?何春憐不禁臉一紅,可随即似是想到了什麼,她趕忙推開劉莫旗,她何春憐雖然嫁進了劉家,但她堅決不會和這個傻子...
很快地,何春憐便被送進了洞房,臨行之際,一股黑氣忽然籠罩了何春憐的雙眸,與此同時,人群中有一男子突然出現,那男子身材纖長,深邃的眼眸含情脈脈的望着她,男人薄唇微揚,緩緩朝着何春憐走了過來。
晃神之際,身旁的小丫鬟拉了拉何春憐的衣袖說道:“少奶奶,時候不早了,該入洞房了。”
何春憐愣愣地應了一聲,再回頭的時候,方才那男子早已消失不見。
明明戴着紅蓋頭,為何那男人的模樣,她看得這般清楚?
何春憐端坐在床沿,心中不斷想着方才那男人的身影,就連劉莫旗什麼時候進的門,她都不知道。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頭頂上的蓋頭已經被人掀開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白皙的臉,也是個俊朗的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相公劉莫旗,此時此刻正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何春憐。
劉莫旗呵呵一笑,一雙眼睛笑成了彎月亮,他說:“娘子,你可真好看,莫琪最喜歡娘子了...”
聽到此言,何春憐心念一動,如果他是個正常人該多好...可惜了。
說着話,劉莫旗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兩盞玉杯,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酒壺在杯子裡倒了些,随即便拿起一盞玉杯遞給何春憐說道:“娘子喝酒,娘說喝了酒,莫琪就能跟娘子玩了。”
說罷,劉莫旗仰頭迫不及待地幹了一杯,濃烈的酒辣的他龇牙咧嘴,原本白皙的臉蛋瞬間變得紅撲撲的,隻見他雙眼迷離,腳下的步子也開始虛浮起來,“娘子...我們可以開始...玩...玩了”
話音未落,劉莫旗竟然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一旁的床榻之上。
何春憐望着沉沉睡去的劉莫旗,忽然有些明白了奶娘的話,劉家公子雖然癡傻,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心性純良,她在這個家裡完全不需要勾心鬥角。
就在這個時候,屋内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房間裡紅色的蠟燭搖搖曳曳,與此同時,玉杯之上忽然冒出一股黑煙,緊接着蠟燭熄滅了。
一個身穿紅色喜服的男子憑空出現,緩緩朝何春憐走了過來。
“看來小春憐已經接受了這段婚姻,我怕是來遲了一步...”男子語氣悲傷,月光之下,何春憐看到那男子暗自神傷地垂下了頭,是他...
何春憐有一瞬間慌了神,不知為何,她有種背叛了這個男人的感覺,心中微微發痛,她趕忙向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是何人?”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尋尋覓覓,兜兜轉轉,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好幾世,小春憐不記得我也正常,如此看來,這一世我又來晚了,小春憐啊,祝你這一世也過的幸福...”
男人說罷,大袖一揮,瞬間便消失在何春憐面前,燭光再次亮起,仿佛剛剛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想起剛剛男人的神色,不知為何,何春憐心中揪痛起來,再次擡眸,她的眼中已然噙滿淚水,“你...究竟是誰,為何明明素未謀面,卻讓我這般熟悉,讓我這般...心如刀割?”
一整晚,何春憐都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那男人的 面孔卻又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夢中男人是骁勇善戰的将軍,她也是。
兩個人一起征戰沙場多年,冥冥之中早已産生非同尋常的情感,隻是二人都沒有說破。
這天敵軍偷襲,臨出征之前,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說:“春憐将軍,這一次我們若是能夠凱旋歸來,我便送你十裡紅妝,将你娶進我家門。”
何春憐雙眸含淚,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打赢這場仗。
他們還是敗了,夕陽西下,男人和何春憐被敵人圍在了懸崖邊上,敵人見何春憐是位女将軍,不禁壞笑着迎了上來,何春憐卻是甯死不屈,敵軍一怒之下,拔矛相向。
千鈞一發之刻,男人扭身将何春憐擁入懷中,溫熱的雙唇附在何春憐唇上,随即隻聽男人悶哼一聲,兩行淚水順着何春憐眼角流了下來。
“我的小春憐啊,這一世我是無法實現諾言了,下一世...我一定娶你回家...”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弱,身子卻直挺挺地趴在何春憐身上不肯離去。
何春憐彼時萬念俱灰,怒喝一聲,手中長矛揮出,扭身抱着男人的身子跳下了懸崖。
後來何春憐重活了一世又一世,男人也等了她一世又一世,可是輪回幾生,何春憐早就忘記了當初的諾言,一次次傷了男人的心。
夢中男人幾世離去的背影重疊,何春憐急急追上前呼喚着。
“俊生,你别走!”
何春憐猛地坐了起來,此時天光大亮,她扭過身子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劉莫旗早已不在身邊。
走出門外的時候,劉莫旗正笑嘻嘻地和小丫鬟小厮們追逐玩耍着,想起今天是自己嫁進劉家門的第二天,縱使自己再心不甘情不願,給公婆敬茶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何春憐正準備上前叫着劉莫旗一同前去的時候,恰好撞見了迎面來的婆婆。
何春憐朝着婆婆躬了躬身子說道:“娘,正準備給您去敬茶。”
婆婆卻是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莫旗這孩子不會所謂的禮節,我們做父母的也不在乎這些表面上的東西,隻要他能開心快樂就夠了。”
婆婆說着,便拉着何春憐坐在了亭子之中,她拍了拍何春憐的手說道:“其實我知道,你是替那兩個姐姐嫁進來的,你也不願意嫁給莫旗對不對?”
見被人看穿了心思,何春憐臉上不由得一熱,慌忙擺手說道:“怎麼會...”
婆婆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歎了口氣說道:“其實啊,莫旗并非天生就這般的,在他八歲之前,他也是個正常的孩子,莫旗聰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那時候人人都誇贊莫旗是天生讀書的料子,可是...就在十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莫旗和别的孩子出去玩捉迷藏走丢了,第三天才把他找回來,莫旗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郎中找了,先生也來看了,都找不到任何解決的辦法。
唯有一個老和尚說過莫旗三魂七魄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至于去了哪裡,他也說不清楚,隻能等待有緣人出現,來解開這個謎題...現在看來,那位有緣人怕是子虛烏有,現在我隻希望莫旗他能夠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
婆婆說着,便扭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何春憐一眼。
何春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無非就是讓自己陪劉莫旗玩罷了,把他當成一個孩子,這有何難?
晚上的時候,何春憐将劉莫旗哄着睡着了,便坐在桌案前拿着那盞玉杯出神,心中不斷期盼着昨日的男子能夠再次出現。
就在何春憐一點點摩擦玉杯的時候,玉杯之上忽然飄出一股黑氣,眨眼間那男子便再次出現在何春憐眼前。
何春憐心中大驚,慌忙起身呼喚道:“俊生...”
聽到這個名字,男人猛地擡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何春憐,“小春憐...你記起我了?”
在何春憐的夢境裡,男人名叫周俊生,對于夢境,何春憐本有些半信半疑,可如今見到他的反應,何春憐确信,自己夢中見到的,正是她前幾世發生的事情,難怪...
何春憐哭着撲到周俊生懷裡,“對不起,前幾世是我沒能認出你來,害你苦苦等了這麼久,這一世你放心,我雖嫁給劉莫旗為妻,但也不過是空有名号罷了,這一世,我要同你相守。”
周俊生感動不已,他的雙手觸碰到何春憐的指尖,在短暫穿透過後,兩人的指尖終于碰在了一起,往事一幕幕湧入何春憐腦海之中,何春憐靠在周俊生懷裡,沒一會兒,一張冰冷的雙唇附了上來。
愉快過後,周俊生悄然離去,迷糊之間,何春憐仿佛看到自己身體裡有一股白色的氣息朝着周俊生身上彙聚而去,何春憐想要看清楚一些,可眼前卻是模糊一片,很快就昏了過去。
何春憐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人在呼喚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眼前一片漆黑,就在這個時候,前方一道白光亮起,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何春憐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竟是劉莫旗。
隻是劉莫旗此時不似平時那般小孩子性子,反而多了一絲沉穩,他緩緩走到何春憐面前說道:“娘子,莫要被那惡靈騙了,他根本不是你前世所愛之人,他隻不過是寄生在這玉杯之中的一個淫鬼,當年,我無意間發現這杯子的秘密,本想将此事告訴爹娘。
卻被這淫鬼捷足先登,奪走了我一魂四魄,囚禁在這玉杯之中,也導緻現在的我成了癡傻的模樣。
春憐,你要相信我,那淫鬼詭計多端,絕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簡單...”
何春憐卻是不以為意地看着劉莫旗說道:“你既然有本事給我托夢,為何這麼多年都沒将此事告訴你爹娘?”
劉莫旗垂頭說道:“我試過了,不行,那淫鬼比我厲害太多,每次我有所作為的時候,就會被他發現,今日趁着他吸取了你的元氣,正在融合之際,我才有機會出來的...”
說着話,劉莫旗身後忽然起了一陣黑霧,瞬間就将他包裹了起來。
何春憐大驚,劉莫旗最後的囑托萦繞在她的耳旁,“記住我說的話!将玉杯交給當年的老和尚,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何春憐醒來的時候,後背驚了一身汗,夢裡的劉莫旗和玉杯中的周俊生,究竟誰說的才是真的。
晚上的時候,玉杯中的周俊生再次出現,他今日的形态跟昨天相比,似乎更加真實了一些,周俊生伏在何春憐身邊,濃情蜜語說着情話,與其親近着。
可何春憐卻是不斷回憶着夢中劉莫旗的話,好一會兒何春憐不禁開口問道:“俊生...我...”
何春憐想了好半天都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作罷,心想不如明天先按照劉莫旗說的去做,如果周俊生不是壞人,她相信老和尚也不會出手将他毀了。
翌日一早,何春憐昏昏沉沉地站起身子來,不知為何,自從遇見周俊生之後,她每天都很疲憊。
何春憐揉了揉眉心,呆呆望着桌案上的玉杯,好一會兒才将玉杯拿起來,朝着婆婆的屋子走了過去。
何春憐将夢中一事告訴了公婆,隻不過她卻刻意隐瞞了周俊生的存在。
聽到何春憐所言,公婆大喜過望,連忙拿着玉杯找到了當年的老和尚。
幾人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和尚,老和尚卻是看着玉杯,又偏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何春憐,好一會兒才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還請二位施主回避一下,我有話要對這位小施主說。”
老和尚将何春憐帶去了一處禅房之中,面帶笑容看着何春憐說道:“小施主,有些事情是不是還對貧僧有所隐瞞?”
何春憐張了張嘴,心知老和尚本領高強,定是發現了什麼,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和尚。
“師傅,那周俊生也是個好人,希望您...您能對他手下留情...”
老和尚沒有說話,隻是捋着胡子思索了一會兒,緊接着他盤腿坐下,用力敲了一下木魚,一陣波紋傳開,地上的玉杯随即劇烈晃動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股黑煙飄出,在二人面前漸漸彙聚成型,變成了周俊生的模樣。
隻是此時周俊生身影忽明忽暗,看起來十分虛弱。
想起二人從前的種種,何春憐不由得心中一緊,連忙開口詢問道:“俊生,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周俊生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何春憐,“小春憐啊,沒想到你竟這般狠心,将我送到這種地方來,你真真要害死我嗎?”
何春憐含淚搖着頭,“我沒有...”她偏頭看向身邊的老和尚,“師傅,他怎麼變成這樣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老和尚卻是冷哼一聲說道:“沒想到你這淫鬼竟然變得這麼厲害了,現在你的事情已經敗露,還在假惺惺的演戲給誰看!”
說罷,老和尚再次敲了一下木魚,面前的周俊生忽然面容一變,何春憐定睛望去,差點吓癱,眼前站着的已然不是周俊生,而是一個十分醜陋的怪物。
怪物咆哮着朝老和尚奔了過去,老和尚卻是十分淡定的敲了下木魚,頓時便擋住了怪物的去路。
見到此情此景,何春憐背後一陣發寒,周俊生不見了,變成了這般醜陋的怪物,難道說...她扭頭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這才将真相告訴了何春憐。
原來這怪物正是先前劉莫旗口中所說的“淫鬼”,淫鬼天生好女色,以女人元氣為生,為了讓目标相信他們所說的話,淫鬼會利用幻術,将自己編織好的夢境送入目标腦海之中,再一步步用計引其上鈎。
何春憐被淫鬼所騙,差點丢了性命,若不是劉莫旗的提醒,恐怕...
想到劉莫旗,何春憐慌忙詢問劉莫旗的蹤迹。
老和尚摸了摸下巴,看向另外一盞玉杯,手指微動,玉杯中瞬間飄出一縷白煙,白煙朝着屋外而去,一縷縷飄進了劉莫旗身體之中。
說起來,何春憐也算是因禍得福,雖然失了三分元氣,但卻讓劉莫旗恢複如初。
劉莫旗和何春憐二人如膠似漆,公婆也是暗自慶幸,原來何春憐便是當年老和尚所說的有緣人。
後來,劉莫旗漸漸有了作為,何春憐兩個姐姐嫉妒她的好運氣,沒少來挖苦她,甚至還在公婆面前說其壞話,可何春憐此時非比從前,何春憐在何家不受待見,可在公婆這裡,可是捧在手心裡都怕摔了的香饽饽。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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