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是弘忍門下最優秀的弟子,若不是因為慧能的出現,他應順理成章地成為禅宗六祖。慧能出現後,變局發生了,突然之間五祖就将六祖之位私下傳給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關于這個人,神秀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曾在後院當了八個月的雜工,并在南廊牆壁上,因自己的偈子而題偈,由那首偈子可見其水平。
雖然《壇經》中沒有記載,但是作為六祖之位的繼承人,弘忍傳位給慧能後,必然要給神秀一個交代。如何證明弘忍跟他作過交代呢?即因他曾如此評價慧能:“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顯然他說的話是從弘忍而來,這也是弘忍向他解釋為什麼會将衣法傳給慧能的理由。
弘忍若向神秀交代,就會把一切都告訴他,把自己傳道的失誤,把自己欲圖改正的決心,把自己為什麼要他寫偈,把慧能這個人的境界,以及為什麼要把六祖之位傳給慧能,全都沒有保留地講給神秀。弘忍會讓神秀知道,隻有慧能這個人才會把曆代祖師傳下來的禅宗事業發揚光大,并要神秀在盡可能的情況下幫助慧能。
神秀是一個志心學道的人,以達者為尊,知曉了五祖的心意,必然為之感動,自然也會尊重慧能。
關于慧能的消息,神秀應該可以聽聞。慧能第一次公開在寶林寺講法,惡黨聞訊而至,慧能躲于前山,惡黨放火燒山,一切皆焚,慧能也從此銷聲匿迹,再無音訊。神秀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慧能已經被燒得屍骨無存。此時弘忍已逝,慧能已亡,禅宗不能無人主持,于是在衆人的推舉下,神秀不得不出來維持局面,因而居于六祖之位。
神秀居六祖位十數年後,慧能又突然出現,在南方以禅宗六祖身份公開弘法。神秀的處境極為尴尬,因為他已經無法退位了。他在中原影響廣大,有衆多支持者,弟子與信衆都不允許他退讓六祖之位。神秀居六祖位,本不是為了自己;此時不退位,也不是為自己。于是就形成了南北兩個六祖的局面。
對此局面,神秀心有所愧,故一是不允許弟子們攻擊慧能,二是打發弟子們到慧能那裡去聽法,三是向帝王推薦慧能,解釋自己與慧能為何會形成兩個六祖的局面,并說慧能才是真正的六祖。由此可知,追殺慧能這件事與神秀無關,決不會為神秀所主使。
《壇經》記載:“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這說明,慧能與神秀之間沒有相互攻擊,但是門下的弟子們卻難免沖動,尤其是神秀門下的弟子,其中有人暗裡找殺手去行刺慧能。這證明他們知道神秀的态度,所以隻能背着神秀去做這件事。
神秀後來向武則天、唐中宗推薦慧能,說:“南方有能禅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這是公開承認慧能的禅宗六祖地位,并有慧能才是真正的六祖之意。這可能是神秀得知竟有弟子買兇行刺慧能之後,深感愧疚,對慧能做出的補償,并公開表明自己的态度。
神秀對帝王做這種表态,就是向天下表明心迹:慧能“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他才是真正的六祖!神秀公開自否以奉慧能,天下誰人能夠如此?
以神秀的胸懷,便不難想象:神秀得知慧能出山,便想退位,以避讓慧能。但是門下弟子衆多,神秀若退讓六祖之位,弟子們又依向于誰呢?神秀寬厚重情,因此弟子們的情緒阻擋了神秀的決心。也正因為神秀有退讓之意,弟子們才會如此激憤,以至有人要買兇行刺慧能。
《壇經》載,神秀對弟子們說:“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毋滞于此,可往曹溪參決!”并且某日對弟子志誠說:“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可見神秀是真心想聽慧能講法的,他派志誠去不是偷法,而是因為自己不能親自前往,或許這也是将自己的弟子送往慧能處栽培的一個理由,否則他們怎麼會離開自己到曹溪去呢。
南能北秀共立世間,故有頓漸之分。慧能講頓悟,神秀講漸修。慧能的頓悟其實是無師自通的見性之法,非學習而成;神秀的漸修則是五祖弘忍所教的坐禅之法。慧能對自己與神秀的評價是:“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人有疾遲。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慧能對志誠說:“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又說:“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
慧能将自己與神秀做了上下區别,神秀應該也知道,但是好像并無惱意,而且還不斷地派自己的弟子過去學習。而且去了之後,就成了慧能的弟子。不僅志誠如此,神會也是如此。好像神秀與慧能配合默契,一個教小學,一個教大學。神秀教得差不多了,就發到慧能那裡去繼續深造。這是不是二人共同紀念五祖、共推禅宗事業的一種心照不宣的方式呢?
神秀身處中原,影響遠遠大于慧能。據《五燈會元》記載,“唐武後聞之,召至都下,于内道場供養,特加欽禮。命于舊山置度門寺,以旌其德。時王公士庶皆望拜伏。暨中宗即位,尤加禮重。大臣張說嘗問法要,執弟子禮”。神秀去世時,“帝送至橋,王公士庶皆至葬所。張說及徵士盧鴻一各為碑诔,門人普寂、義福等,并為朝野所重”。
這些記載,足以說明神秀地位甚高,但他沒有借此貶低排擠慧能,而是擡高慧能。武則天、唐中宗向神秀請教佛法,神秀就推薦慧能,說慧能才是得了五祖衣法的人,才是五祖認可的六祖,而且傳佛心印,應該向慧能請教佛法。雖然慧能沒有進京,但帝王下诏邀請慧能入宮以請教佛法,天下皆知,這對擴大慧能的影響是極為有利的。
試想,慧能出來弘法,還有誰對慧能的幫助能超過神秀呢?以神秀當時的地位和影響,若神秀排擠慧能,身在南邊僻地的慧能,恐怕也難以安居六祖之位而弘法,那麼後世的禅宗局面也就未必會出現。
《五燈會元》還記載,神秀後來有偈示衆:“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說明其不僅一直在本心上用功,而且悟至根本。
慧能走出山林,公開以六祖身份弘法,就與神秀形成兩個六祖并立的局面。但他當仁不讓,因為他是為法,不是為自己。這個責任隻有他能承擔。但形成兩個六祖也使慧能感到尴尬,所以雖然武則天、唐中宗因神秀的推薦而下诏宣慧能赴京,慧能不去,他不願意兩個六祖相遇,使神秀難以立足。慧能不再傳衣,或許也有這個原因,因為他和神秀都深受禅宗祖位的困擾。
弘忍将六祖之位傳給慧能,未傳神秀,不是出以私心;慧能接受六祖之位,以六祖身份弘法,沒有私心;神秀沒有怨憤,反而幫助慧能,也無私心。在《壇經》中可以見到,這三人都不以私心行事,不計較個人得失,不相互算計,皆有忍辱負重、默然承責、冤屈能行的大丈夫胸懷。他們都隻有一心:傳佛功業、光大禅宗、教化衆生,三人之心為此相映。真可謂大師之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
作者程東:現代心學創立者。畢業于南開大學,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理事,北京潭柘書院大先生。出版《真性論》《明心講談》《覺自在》《金剛經谛鑒》《壇經谛義》《心經揭谛》《傳習錄精講》《解老子第一章》等專著。
現代心學:是立心為學、認識自己的學問。我是真實存在,我的存在是可以認識的。現代心學是一門新學,通過理解與實證的方式,開啟心門,把握規律,悟證本來,解決自我認知與存在的問題,從而破解大惑,真正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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