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泛舟滄海

中國民間信仰中，碧霞元君與九天聖母無疑是不同的兩位女神，她們來源不同、脈絡不同，碧霞元君是碧霞元君，九天聖母是九天聖母，可謂“井水不犯河水”。但在某些地區或廟觀中，卻把碧霞元君與九天聖母兩位神靈弄混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二神混同現象客觀存在

山西潞城區賈村碧霞宮遠近聞名，“華北第一社火”一一賈村迎神賽社活動每年在此舉行，人們習以為常。而有一種現象卻被忽略，碧霞宮是通俗叫法，廟額實題“九天聖母廟”，院内散落數通古碑，大多刻《重修九天聖母廟記》（隻發現一塊古碑上刻《重修天仙聖母廟記》，天仙聖母是碧霞元君的稱号），九天聖母廟主殿奉碧霞元君，大殿兩邊楹聯也是稱頌碧霞元君的，沒有九天聖母之身影。廟名與奉祀主神相矛盾的現象令人大惑不解。古碑刻字多已漫漶不清，無法從中得到有效信息。1996年立石的《重修九天聖母廟記》中則稱本廟為“九天聖母碧霞宮”。賈村迎神賽社鹹豐、光緒年間《排神簿》抄本是當地祭祀蝗皇時多村轉賽所用的神袛排位冊子，《排神簿》中稱碧霞元君為九天聖母元君（九天聖母碧霞元君）。問詢村民，都講不清碧霞元君與九天聖母之關聯，隻說碧霞元君就是九天聖母，是同一位神靈。一位年紀較大的村民說，本村碧霞宮與平順東河村九天聖母廟廟會日是同一天，每年農曆四月初四舉辦。

潞城區賈村碧霞宮主殿

接踵而至的問題是，象賈村碧霞宮這樣把碧霞元君與九天聖母混同是孤立現象還是普遍存在呢？時光流逝，又一座碧霞宮進入視線。上黨區高村碧霞宮廟額題“聖母廟”，院内三個大香爐上皆寫“九天聖母廟”，主殿則祀碧霞元君。明萬曆八年立石的《重修碧霞元君行宮記》雲：郡城坤隅高河西一裡許太平鄉高村有東嶽泰山九天聖母碧霞元君行宮。創建年代無考。碑文稱碧霞元君為東嶽泰山九天聖母，全國罕見。

上黨區高村碧霞祠，香爐上寫“九天聖母廟”

段建宏、趙豔霞《型塑與記憶:濁漳河流域昭澤王信仰的發展演變》有一段叙述：潞州區捉馬村昭澤王廟正殿後為真武閣，下層供奉九天聖母，上層供奉真武大帝，以此廟為中心，在曆史上形成了正月十五、四月初四的廟會（事實上，四月初四的廟會與昭澤王信仰無關。因為廟内還有九天聖母殿，而四月初四的廟會是為祭祀九天聖母而舉辦的）。而據捉馬村昭澤王廟明代碑文，真武閣下層供碧霞元君，不是九天聖母。查訪捉馬村昭澤王廟兩位主事者，皆曰真武閣下層奉碧霞元君，沒有九天聖母。昭澤王廟會日是七月初五和四月初四，七月初五是昭澤王生日，四月初四是“焦子”在捉馬村昭澤王廟處棄衣成仙之日。此說與《捉馬村志》記載一緻。關于捉馬村昭澤王廟内真武閣下層奉九天聖母一說，未尋訪到當事人。但可以斷定，這種說法代表了民間一種意見，即碧霞元君就是九天聖母。

偶然聽聞，潞城區成家川辦事處有一娘娘廟，廟會日也是農曆四月初四，與平順東河村九天聖母廟、潞城賈村碧霞宮廟會日相同。這位娘娘是誰，遂驅車前往，一探究竟。原來，成家川娘娘廟也是一座碧霞宮，由娲皇宮改建而來。廟内古碑無存，一塊勒石于2008年的《重修碧霞宮碑記》提供了如下信息：碧霞宮乃碧霞元君之仙居也。碧霞元君，尊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又稱天仙聖母碧霞元君、三仙送子娘娘慈懿育慧元君、多兒多女九天衛房聖母元君。在此碑上，碧霞元君又稱九天衛房聖母元君，隐約有九天聖母稱謂的影子。

潞城區成家川碧霞宮碑記

北京雍和宮大街有九天娘娘廟，主奉天仙聖母碧霞元君；恒山九天宮又稱碧霞宮，主奉九天玄女，均為混淆九天聖母與碧霞元君的實證。

自明中葉以來，碧霞元君信仰進入極盛時代，碧霞元君行官遍布全國各地。據田承軍《碧霞元君與碧霞元君廟》考證，碧霞元君廟在各地的名稱不盡相同,有碧霞宮、碧霞庵、碧霞閣、碧霞觀、碧霞元君行宮、碧霞元君行祠、碧霞元君祠、碧霞元君宮、碧霞元君觀、碧霞元君殿、碧霞元君聖母廟、元君聖母廟、聖母廟、子孫聖母廟、元君行宮、元君廟、娘娘廟、子孫娘娘廟、娘娘行宮、奶奶廟、天仙宮、天仙行宮、天仙聖母行宮、天仙聖母祠、行宮廟、天仙廟、東嶽天仙廟、東岱聖母行宮、泰山廟、泰山宮、泰山閣、泰山庵、泰山殿、泰山行宮、泰山元君行宮、泰山行祠、泰山碧霞宮、泰山神母宮、泰山聖母廟、泰山聖母宮、泰山聖母祠、泰山聖母行宮、泰山聖母行祠、九天聖母廟、元聖廟、元女廟、護國天仙廟、聖姑寺、神州廟、泰安宮等50種别稱。尤其注意一點，碧霞宮有九天聖母廟之别稱，說明全國把碧霞元君混同于九天聖母的現象普遍，不隻局限于長治地區，更非一地一廟之孤例。

二神源流考述

要明确九天聖母與碧霞元君不是同一位神靈，必須搞清兩神本源及發展脈絡，才能作出判斷。根據史籍資料和古今學者研究成果，九天聖母即玄女，上古女仙，又稱九天玄女，俗稱九天娘娘、玄牝氏、九天玄女娘娘、九天玄母天尊、九天玄陽元女聖母大帝玄牝氏，最初為原始神祇，後被道教吸收。她是一位法力無邊的戰神，除暴勘亂、護國安民，玉皇大帝敕封她為九天聖母。《山海經》《詩經》有其原型玄鳥之記述。其來源主要有四：

1、黃帝之師說。《雲笈七簽》雲，九天玄女者，黃帝之師聖母元君弟子也。玄女受西王母派遣，助黃帝戰蚩尤。

2、女魃說。《山海經·大荒北經》：“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魃，雨止，遂殺蚩尤。”早期女魃神，後來衍化為人身鳥首的玄女。此說中女魃受黃帝指令，地位低于玄女，并非玄女，一般不被采用。

3、壬女說。“九天玄女”應為“九天壬女”，該系傳抄筆誤，又因“壬”，天幹第九位，玄色，故名九天壬（玄）女。壬女，即炎帝生母。

4、簡狄說。 據《史記· 殷本記》：“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堕其卵，簡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九天玄女的原型是玄鳥，後來又化身為玄女。九天玄女，即天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為商朝國母。玄女為天後，地位僅次于西王母。

九天玄女上古出世，後世不斷現身，助越亡吳、授奇門遁甲、收白猿為徒、助漢高祖建都、賜薛仁貴寶物、授宋江兵法，劉伯溫得兵法、唐賽兒得兵書等都與九天玄女有關。平順東河村元代《重修九天聖母廟碑》雲，九天聖母者，在天為玄妙玉女，在地為太一元君。驅雷舉電，叱風吒雲，塊掇五嶽，杯攬四溟，非神妙不測、變化無窮其孰能與于此乎？

碧霞元君在史籍中出現晚于玄女，稱謂極具道教色彩，全稱為“東嶽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道經稱“天仙玉女碧霞護世弘濟真人”“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因坐鎮泰山，尊稱泰山聖母碧霞元君，俗稱泰山娘娘、泰山聖母、天仙聖母、泰山老奶奶、泰山老母、萬山奶奶等，“庇佑衆生，靈應九州”“統攝嶽府神兵，照察人間善惡”，是道教中的重要女神。民間廟觀常在其左右配祀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眼光娘娘、天花娘娘等二位或四位娘娘乃至更多娘娘。碧霞元君來源大緻有十說。

1、黃帝所遣之玉女說。據《玉女考》和《瑤池記》記載：“黃帝建岱嶽觀時，曾經預先派遣七位女子，雲冠羽衣，前往泰山以迎西昆真人，玉女乃七女中的修道得仙者。”

2、華山玉女說。此說不詳，疑源于華山三聖母之故事，沉香的母親三聖母為玉帝外甥女，或訛傳為碧霞元君？

3、漢代民女石玉葉說。《岱史·玉女傳》引《玉女卷》雲：“天仙聖母本石口西牛國奉符縣人，生于東漢明帝永平七年甲子四月十八日子時。三歲解人倫，七歲禮西王母，十四歲感母教，得曹仙長指入天空山後石屋修道，三年丹成，遂依于泰山。”其名玉葉，父石守道，母金氏。漢代人還在泰山頂上雕刻神女石像，在泰山極頂修建玉女池以奉祀。五代時殿堂傾塌，石像仆地，金童之像漫渙剝蝕，玉女也淪落于泰山嶽頂玉女池内。

4、東嶽大帝之女說。晉·張華《博物志》雲:太公望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文王夢一婦人當道而哭，問其故，曰:“我東嶽泰山女，嫁為西海婦，欲東歸，灌壇令當吾道。令有德，吾不敢以暴風過也。”明日，文王召太公歸，已而果有驟雨疾風，或雲元君即泰山女。《篙庵閑話》載:“元君者，漢時仁聖帝前有琢金童玉女……宋真宗東封還次禦帳……”命有司建祠奉之，号為聖帝之女，封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明·王之綱《玉女傳》中則有“玉女為東嶽金虹太乙定父所生，而化身為觀音在世”之說。

5、坤道成女說。《岱史》卷九《崔文奎記略》雲:“中林川谷丘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謂之神。岱嶽毓神，上通乾象，降靈下土，坤道成女，‘天仙玉女'之号意以是與，‘碧霞元君’之稱則後世加封之典。”

6、玉皇大帝之妹說。明·王遴《玉女池》詩曰:“生托黃帝室，道匹昊天妹”。

7、天仙神女說。王之綱《玉女傳》稱:“玉女者，天仙神女也。黃帝時始見，漢明帝時再現。”綜合黃帝所遣玉女說和漢代玉葉說。

8、天神分炁化身說。《太上老君說天仙玉女碧霞護世弘濟妙經》雲:“西天鬥母精運元氣發現，金蓮化生吾身。歸隐岱嶽。修煉年久，意如初興，幸逢正果，功成道合。感蒙保奏，受敕‘天仙玉女碧霞護世弘濟真人'，永鎮泰山，助國裕民，濟厄救險，賞功伐罪。”《元始天尊說碧霞元君護國庇民普濟保生妙經》稱:“是時元君已證太一青玄之位，觀見衆生受此沉淪，慈悲不已。為化女流，普度群生，于四月十八日分真化炁現是慈顔，階降泰山，靜居上境，複煉元真。”丹成“受命玉帝，證位天仙”。

9、青蓮老母即碧霞元君說。此為民間一說。《青蓮經》，又稱《泰山經》。

10、簡狄說或原始部落首領說。殷商之祖先簡狄即碧霞元君。《詩經》稱“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傳說有娥氏女簡狄吞玄鳥卵而懷孕，生下契，建立了商朝。有人推斷《山海經》中之“昆侖墟”就是泰山，所言怪物鬼神便是泰山周圍的原始部落——圖騰氏族，後來逐漸建立商王朝。山東志書中記載碧霞元君是原始部落首領傳說。

11、餘化龍說。據明代小說《封神演義》第99回，姜子牙封潼關兵馬大元帥餘化龍為碧霞元君，掌人間之時症，主生死之修短，統領五方痘神，其夫人金氏被封為衛房聖母元君，“同承新命，永修厥職”。

對比九天聖母（玄女）與碧霞元君說法來源，如兩條直線，各有各的軌迹，簡狄說是二神源流共性，令兩線相交于一點，玄女助黃帝戰蚩尤，黃帝遣玉女迎西昆真人，似乎二神又可模糊混同，但倘因此說碧霞元君就是九天聖母（玄女），未免太過牽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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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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