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南茗

來源：《南風》雜志【追逐塵間一抹風】

圖片來源：堆糖（侵删）

楔子

做化學實驗的時候，賀輕輕就和實驗桌上的水龍頭較上了勁，她本想先清洗一下試管，結果一不小心就把水龍頭開到了最大，水流就“嘶”的一聲沖了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她正手足無措，想要關上水龍頭，卻聽到身邊人驚歎的聲音：“有彩虹呀！”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途徑祝易楓的桌子，居然在濺出的小水花中反射出了小小的彩虹。

祝易楓湊近了那道小小的彩虹，他的側臉逆着光，勾勒出令人心顫的剪影。

見自己的同桌沒有反應，他輕推了一下賀輕輕，眼神熱切：“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彩虹。”

賀輕輕緊張，手更用力地轉動水龍頭，可算是關上了。

其實她藏在心裡不敢說的話是——在你的眼中，我早已見過無數次彩虹。

一

真沒想到居然在派出所看到了祝易楓，賀輕輕手裡捏着剛取到的身份證，看着民警将祝易楓送到了門口。

“小夥子，以後還是少去長嶽街，你報了警，長嶽街的那些小混混一定視你為眼中釘。”

祝易楓還是從前那副模樣，似乎更高了一點，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果然是近視了。他初中時就愛湊近看東西，她叮囑他看東西要離遠一點，似乎是沒有被他聽進去。

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好心的民警大叔說要送他回家，他拒絕道：“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賀輕輕想打個招呼，可她的開口，換來的是對方迷茫而疏遠的眼神。

“祝易楓，我是賀輕輕呀！”

怎麼會忘了她，祝易楓肯定是在和她開玩笑。

賀輕輕走近了幾步，撩起了自己的劉海，嘴角刻意向下，可是對方仍是無動于衷。

派出所外面的大街上車流不息，一輛摩托車急促地從門口停下，坐在後座的女孩飛快地翻身下車，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祝易楓的身邊。

原來這就是他在等的人。賀輕輕看了看她如絲綢般的長發，又長又翹的睫毛下流光溢彩的雙眸，他們倆似乎挺般配的。

祝易楓離開之前，偏頭看了她一眼，賀輕輕也回了他一個僵硬的笑容，她知道，祝易楓已經不記得她了。

賀輕輕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念舊的人，也許念舊不是一件好事情，人太容易被過去的眼淚綁架，這樣就沒法更好地往前走了。

别人的十五歲是鮮花、陽光和甜蜜的奶油，而她的十五歲是父母沒日沒夜地争吵。感情不和引起的婚姻破裂，沒有第三者，僅有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還有一套房子。

與其說是為了更好地撫養孩子而得到一套房子，倒不如說得到一套房子需要附贈她這麼一個拖油瓶。

居委會漂亮的阿姨問她：“小朋友，你想跟爸爸還是媽媽？”

賀輕輕裝作一副天真的模樣，說出的卻是心裡話：“房子歸我，他們倆我一個也不想要。”

最後還是父親得到了她的監護權，為了慶祝得到房子，他簽完字後就和朋友出去喝了一晚上的酒。賀輕輕熟練地從冰箱中找到食材，給自己下面條吃。

電視裡放着搞笑綜藝，藝人使出渾身解數隻為了博觀衆一笑。賀輕輕面無表情地對着綜藝吃完了面條，将湯喝得一滴不剩。

彈幕上滑過不計其數的“哈哈哈哈”，她覺得别人的快樂有些吵到她的眼睛，可自己又害怕孤獨，所以在關掉彈幕的按鈕邊猶豫半天，選擇了保留彈幕。

她本以為自己隻是孑然一身的可憐人，乞求着如小說般的穿越，借此解救她貧瘠無趣的短暫人生，可是她遇到了祝易楓——她的寶藏男孩。

至少，十五歲的她是這麼認為的。

二

還沒和祝易楓做同桌的時候，賀輕輕就注意到這個走路帶風的男生。每到第二節下課的時候，他就會端着水杯，從後排走到教室前面的飲水機倒水。

那天，他倒完水沒有直接回座位，反而走到了賀輕輕身邊，眯着眼睛看前面正放映的幻燈片：“好像，在這邊能看得比較清楚。”

賀輕輕的眼神收回不及，差點和祝易楓對視，好在祝易楓沒站多久便走了，她這才松了口氣。

讓她沒想到的是，晚自習結束的時候，祝易楓直接把座位搬到了賀輕輕旁邊。看着他擡着桌子微微凸起青筋的手腕内側，賀輕輕後知後覺地站起，将自己的桌子往旁邊挪一點，好騰出祝易楓的位子。

班級人數恰好是單數，賀輕輕就是那個沒能分到同桌的餘數。她也沒什麼埋怨，畢竟她遇到的不幸又不止這一件。

可是，有了同桌，才知道有同桌的好。

每個小組都沒有固定的小組長，于是都是由第一位同學來收作業，賀輕輕懶得收，祝易楓就自告奮勇地站起來，幫她收作業。

他好看的手在桌子上輕敲幾下，笑着問賀輕輕：“同學，你的作業呢？”

明明不是第一次不做作業了，可被祝易楓問道這件事情，她心裡突然湧起了一種愧疚感。要是往日她肯定會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讓收作業的人氣呼呼地記下她的名字。可是面對着祝易楓，她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做。

賀輕輕恍然大悟般，從書包裡掏出了練習冊，支支吾吾道：“我忘記寫了。”

“沒關系，你趁現在補起來，我可以先收後面同學的作業。”

毫不誇張，這一刻，祝易楓在她心中就是一個插着翅膀的小天使！

為了不讓祝易楓失望，她翻開光潔如新的練習冊，正打算奮筆疾書一番，将所有沒寫的部分不完，可即使她私藏了一份參考答案，也寫不完這麼多，于是她寫了兩個章節後果斷放棄了。

賀輕輕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上課偷偷在書本下面藏着本小說雜志，正看到興頭上，忽然聽到數學老師提到班上的作業還沒交上去。

她被這句話震了一下，轉頭看向一臉無辜的祝易楓，他站起來解釋是自己忘記将作業交到辦公室。但是賀輕輕心裡有了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她與祝易楓對視，手指在書堆的遮掩下默默指了指自己，對方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

還真的有人會等她交作業？她劣迹斑斑的不交作業的曆史居然會有人不知道？

認命地将沒寫完的練習冊從自己的抽屜塞到對方的抽屜裡，祝易楓朝她一笑，像是來自北大西洋的暖流直直将她心中的萬年凍土擁抱到融化。

她回過神來，默默把雜志往書下推了推。

三

班主任早就嚴肅聲明過，決不允許同學在學校裡看閑書，賀輕輕不僅把閑書帶到了學校裡，更在上課時看書，這無疑是頂風犯案，在班主任憤怒的邊緣瘋狂試探。

她自诩偷看的技術高超，絕不會被老師發現藏在書本下小隔層裡的小說，可她還是被抓個正着。

書中的女主正在男二男主之間抉擇，最終還是選擇了放縱不羁的男主。賀輕輕這個男二黨簡直一肚子窩火。男二這麼深情，為女主做了這麼多事情，女主非得選擇桃花債無數的男主，作者簡直沒有心！

“我覺得還是男二比較好。”有些耳熟的聲音在距離她極近處響起，這句話簡直說出了賀輕輕的心聲。

“對，我也覺得男二特别好，簡直就是我的理想……”賀輕輕轉頭，鼻尖恰好碰到了對方柔軟的臉頰，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賀輕輕吓得三魂失了兩魄，身為紀律委員的祝易楓當場将她捉拿歸案。

祝易楓伸出手，将她桌子上的小說合上，看了一下封面，說：“這本似乎挺虐的，我家有幾本比較甜的，你要看嗎？”

祝易楓居然也看言情小說！似乎還頗有研究成果！賀輕輕三觀炸裂，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子，喃喃自語道：“到底是你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或者是我在做夢？”

她還在獨自淩亂，班主任出現在前門口，祝易楓眼疾手快地抽過一本課本，幫她将小說藏了個嚴實，待班主任叫走了班長，他才松了口氣。

“我一直都不反對人在小說的世界裡尋找滿足感，事實上通過看不同的小說，可以體驗不同的人生，這就是小說的魅力。”

賀輕輕不住點頭，内心早就柔軟地一塌糊塗，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祝易楓的話沒有說完，他把堆在各種書本中間的練習冊拿出：“不過前提是，你得把該學的學好，小說裡的人生終究不是你的人生。”

祝易楓一直以為賀輕輕隻是想逃避學習，其實說來也悲哀，賀輕輕想逃離的是她所有的生活。

她近乎挑釁般的作業激怒了班主任，在辦公室的長談中，賀輕輕看起來毫無悔改的意思。班主任從沒有見過這麼不聽勸的學生，她壓抑着唇齒間的憤怒，放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你繼續這樣，我也隻能叫你家長來一趟。”

“如果你想讓我死在學校裡的話，不妨叫他來。”她是笑着說這句話的，卻比哭還難看。

自從祝易楓來到她身邊後，她的确是交上作業了，但是作業裡都是标準答案，治标不治本。班主任隻能把幻想寄托于賀輕輕的家長身上，撥通了電話。

可惜，有些人的苦難本就是源于生她養她的父親。

四

賀爸爸闖入教室的時候，所有人都呆在原地，連正在授課的語文老師都忘記阻止這個面龐赤紅的大漢。

賀輕輕看着她本性不改的父親，多虧了班主任的多管閑事，她可算是見到了這個許久未見面的親生父親。

感受到熟悉的巴掌即将呼嘯而下，賀輕輕閉上了眼睛，面上倘然無懼，僅有的是釋然。

可是疼痛沒有如期而至，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到祝易楓将她護在身後，與父親交涉：“叔叔，我們還在上課，有什麼話可以下課再說嗎？”

賀爸爸翻了一個白眼，将桌子拍得震天響：“我花這麼多錢給你讀書，你不學習，就光在學校和男同學勾三搭四？真是賠錢貨，女的就是晦氣。”

感覺被冒犯到的語文老師皺着眉頭，走下台，禮貌地将賀爸爸“請”出去。被酒精侵蝕神經的賀爸爸才察覺到自己舉止的不妥，他尴尬地道歉，然後丢下一個兇狠的眼神給賀輕輕。

祝易楓也是第一次面對醉漢，他捂着手腕，心有餘悸地癱軟在座位上，但還是不忘安慰賀輕輕：“你沒事吧？”

“你就不該阻止他，如果我被他打死在這裡，他就真的可以被繩之以法了。他這種敗類，就該被好好關在監獄裡。”賀輕輕把自己蜷縮在座位上，說話悶悶的，“而我最好不要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祝易楓沒有同樣的經曆，自然不可能感同身受，但他隻是覺得賀輕輕不該這麼想，可他想不出該說什麼。

這場鬧劇和賀輕輕說出的話在年級中掀起軒然大波，加上隔壁高中一個學生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跳樓，導緻校領導極其重視賀輕輕的心理健康。特意派了一名心理老師全程負責賀輕輕的心理問題。

可是，在各種測試中，賀輕輕的心理沒有任何問題。

亦或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哪兒不對勁，但她不想讓别人窺視自己的内心。

幾乎初三所有的學生都知道有個叫賀輕輕的學生，她不寫作業，和老師作對，還宣言要和自己的父親同歸于盡。

隻有祝易楓還是和往常一樣對她，給她帶了他所說的甜甜的小說，給她講了她空着沒做的題。她從祝易楓的眼睛裡看到了真實的自己，而不是流言中的瘋癫女同學。

看完小說的最後一頁，男女主終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突然對身邊正在寫作業的男生說：“祝易楓，我沒有生病。”

“我知道。”祝易楓毫不猶豫地點頭，而後他的目光偏了偏，眼睛蓦然睜大，發出了一聲驚歎，“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粉紅色的天空。”

賀輕輕總沉溺在小說的虛拟世界裡，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過天空了，透過窗口可以看到高壓電線橫跨天際，将粉紅色的霧色空氣分割成兩塊，頂上面的天空藍到心顫，下面卻紅得發燙。

而她身後，是會發光的祝易楓，她不用眼睛也可以看到。

五

賀輕輕的病好了，無藥自愈。

測試不再是完美無瑕，她開始面對自己的各種不良情緒，并且配合心理老師積極治愈自己。當老師好奇地問她轉變的原因，她說，想再看一次粉紅色的天空。

有了渴望，才有了生活下去的動力。

即将中考，她久違地感受到了緊張，她用筆太重，劃破了劣質的試卷紙張，這是學校大量發放的模拟卷。

祝易楓遞給她紙巾，小聲地對她說：“深呼吸一下，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耳邊是他輕柔的聲音，他用幽默的話語緩解她的緊張：“中考算什麼，那你以後還要面對高考，現在緊張還是太早了，盡力把題複習好就行，不難的。”

俗話說得好，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賀輕輕的臨時抱佛腳，最後雖說考上了普高，也不算是什麼好學校。出志願的那天，父母在家裡碰頭，又吵了一架，最後母親走之前，塞給她一張銀行卡。

“我會每個月往裡面打錢的，你省着點花。”她大概是知道父親平時不舍得給他零用錢。

這算是什麼，遲來的溫暖嗎？

記憶中，母親的絮叨盡入耳中，講她失敗的婚姻，說她的無能與懦弱。可她分明記得小時候一家三口在遊樂場的合照尚未泛黃，父親在母親臉頰旁印下一個吻。愛不是不存在，隻不過消失在生活的瑣碎中，他們沒能戰勝彼此。

但是賀輕輕覺得她自己是幸運的，她已經得到了一個人的全然信任，她認準祝易楓了。

畢業典禮上，校長在台上激昂演講，祝易楓在她身邊揉眼睛，眼白的部分都有些泛紅了。

她拿出口袋裡常備的玻璃酸鈉滴眼液，遞給了對方：“你試試這個，不要老揉眼睛，細菌都被揉進去了。”

待滴完眼液後，他還是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不過并不是打緊的事情，他的視力這一年來都是時好時壞。

告别完之後，祝易楓被同學圍着寫同學錄，擁擠的人群中她隻能看到祝易楓一個人。

賀輕輕也效仿别人，拿了一張A4紙，畫上了格子和可愛的圖樣，不過她的同學錄隻有一張，她想常聯系的人也隻有一個。

待大家有說有笑地散開後，她才鼓起勇氣遞上了這張特别的同學錄。祝易楓寫得很用心，以至于聽到賀輕輕那句顫巍巍的問句後，他微張的眼睛顯出幾分呆。

“你會忘記我嗎？”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你在說什麼傻話。”

六

接下去的高中三年，有無數次，賀輕輕想要聯系祝易楓，都被她自己阻止了。喜歡一個人，可能是歡喜又膽怯的，既想靠近，又隻想遠遠看一眼。

但是祝易楓還是很暖，雖然沒有聊天，她卻曾經能收到對方的郵件，有分享歌曲的，也有鼓勵她的。高考前，她還收到了祝易楓為她特制的高考緩解壓力小短文。

如果她沒有與祝易楓重逢，她可能永遠都發現不了其中的蹊跷。

明明一個月前遇到的祝易楓已經将她忘了個一幹二淨，為什麼現在的祝易楓卻會發郵件給一個陌生人。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久，她嘗試發QQ消息給祝易楓，也試過發訊息，都石沉大海。郵件上還是親密而熟稔，現實生活的祝易楓不留一絲痕迹。

她終究還是遇見了祝易楓，在老鄉聯誼會上。

同專業的學長看着會上的氣氛有些許尴尬，于是提議道，邀請他的一個朋友也來聯誼，還強調是個頹廢風的大帥哥。

賀輕輕隻是來給聯誼會充場面的，她一直都喜歡祝易楓那款的開朗陽光帥哥，對頹廢帥哥半點興趣也沒有。

可是誰能想到，頹廢風帥哥就是祝易楓。他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學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着在場所有女同學，自信道：“你看看，我們學校的女生，各有千秋，不比你的那個前女友差吧。”

祝易楓慵懶地把手插在口袋裡，原本肉乎的下巴消瘦了更多，留了些胡茬，但還是很好看，這是不可否認的。他半耷拉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鏡後面，眼中的彩虹蕩然無存，目光掃過包廂沙發上的女生，臉上情緒沒有任何波動。

他的話太過于高傲，看起來像是來砸場子的：“沒有一個比得上陳缪，她是獨一無二的。”

聯誼會因祝易楓的加入，氣氛更加詭異，學長的苦心付之東流，最終僅有幾個同學交換了聯系方式。

祝易楓看樣子是打算回去了，賀輕輕急忙跟上他，走過KTV的走廊，兩人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祝易楓……”

他微微側身，鏡片上閃過一道亮光，停下來聽賀輕輕要講什麼。

“我喜歡你。”

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幼稚的、一心想要報複父母的、憤世嫉俗的中二病女孩，這句喜歡穿過五年的光景，終于成功抵達到了收信人的耳中。

祝易楓有些不解，他不認識眼前的女生，但是她說話的時候，眼睛裡有光，她是真的喜歡他。

忖度良久，他開口：“我們認識嗎？”

要是放在往日，聽到這句話的告白者可能已經破口大罵，可是這個女生卻笑着亮出了微信二維碼：“我們，可以認識嗎？”

七

賀輕輕對祝易楓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每天早晨安排甜蜜叫醒服務，中午幫忙拿外套，時不時帶些美食分給祝易楓身邊的人。祝易楓的朋友們都很滿意這個準嫂子，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大概是喜歡上了賀輕輕。

他半推半就地和賀輕輕在一起，但盡管在賀輕輕身上，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熟悉感，可祝易楓還是忘不了和陳缪的從前。

感情本就不堅固，出現縫隙也是遲早的事。

戀愛一周年時，賀輕輕特意請當時的“紅娘”吃了頓飯。學長欣慰地發現，他舉辦了三年聯誼會，總算成了一對。看着祝易楓和賀輕輕牽在一起的手，學長調侃道：“你這小子也真是的，明明喜歡人家，當時卻還要提前女友煞風景。”

祝易楓的前女友就是當初那個來接他的女生，聽說他們已經認識五年了，而且祝易楓為了保護她，擋在她身前，把手弄傷了。

想不到，陳缪和她也有着相似的遭遇。她認真地聽着學長說話，沒注意到祝易楓緊閉的唇，他在隐忍，對所愛之人的思念。

和學長道别後，賀輕輕自然地将手放入祝易楓的手中，他卻皺着眉，沒有握住她的手。賀輕輕歎了口氣，主動握住了祝易楓的手。

兩人沉默無言地走着，賀輕輕偶爾俏皮地提起在學校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祝易楓以“嗯”回應。賀輕輕還是很開心，隻要她知道對方還在身邊就好。

沿海城市很少有雪，今年冬天卻賞臉下了些雪。賀輕輕正牽着祝易楓的手，突然看見無垠的夜空飄下銀白色的雪點，越飄越多，似是天穹被覆蓋着剛被搖晃過的水晶球。

她不舍得松開手，于是隻用一隻手接雪花，她激動地對祝易楓說：“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雪。”

祝易楓點頭，面上沒什麼表情。

“這難道不也是你第一次看見雪嗎？”賀輕輕知道祝易楓和她一樣，從更南方的城市考到這裡。

“第一次和此後的無數次又有什麼區别，如果沒有正确的人在身邊，這一切都沒什麼意義。”

賀輕輕尴尬地打了個哈哈，從包裡掏出自己親手織的圍巾，溫柔地笑道：“為了慶祝我們第一次看到雪，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初雪禮物。”

她早就知道今天會下雪，對于女生來說，和喜歡的人一起看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她看到了天氣預報後，提前兩天在寝室裡熬夜将圍巾織好。這個夜晚對她來說很重要，她也希望在祝易楓眼中看來，這一天具有特殊的意義。

他僵硬的脖子被圍上了圍巾，沒有拒絕也沒有感謝，隻是扯開一個不走心的笑容：“以後别給我送東西了。”

“你不喜歡嗎？”

“我不值得。”

祝易楓本來隻是抱着試試的心态和這個老鄉處朋友，沒想到對方似乎很認真，情感付出的不對等使他有些困憊。他不覺得自己有哪些好的，也沒覺得對方不好，隻是不合适。

如果他早一點遇到賀輕輕，也許會喜歡她吧。

可惜，他先遇到了陳缪。

八

多年後，賀輕輕依然很厭惡網易雲音樂，她最讨厭備受人追捧的歌名表白歌單，讨厭那些明明喜歡着前任卻依然消耗着現任感情的癡情人。他們沒有錯，隻是她讨厭這種懦弱的行為。

她隻談過一次戀愛，對象是他喜歡了五年的人，和他相處的每一天都很愉快。他知道她的所有喜好，盡管不太愛說話，但他盡到了一個男友表面上該盡的義務。

她的初戀隻做錯了一件事，不喜歡她，這很重要，也很緻命。

盡管祝易楓一直讓賀輕輕不要想太多，但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準的。她通過搜索祝易楓的微信名找到了他的網易雲賬号，看到了他創建的歌單。

歌單裡隻有兩首歌——《保留》、《我們倆》。

創建時間是他們第三次相遇之後，他和陳缪已經分手了。

他在歌單評論區留了很多細碎的話語，他思念那個長發女孩，他會失眠，他會流淚，他會恨自己，但他依然愛陳缪。他想要保留的是他們倆。

看到這些細膩深刻的内心獨白，賀輕輕突然有些反胃。隻有你和她的一切值得保留，而我們的回憶就該被狠狠舍棄嗎？

難道我們沒有回憶嗎？

九

當天晚上，賀輕輕選擇了攤牌，她說：“我知道你還喜歡陳缪，我們分手吧，你去找她。”

祝易楓本來也就收拾好衣服，打算和賀輕輕一起去吃晚飯的，可是她這一通電話打得他莫名其妙。

“我早就說過，你别想太多，你為什麼總要提，不煩嗎？”

他似乎聽到賀輕輕哭了：“可是你明明還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和我在一起。”

“我不想說。”

其實他被這句話點醒了，拿着手機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他和陳缪認識五年，從初三開始，他為了能看得更清楚，搬到陳缪身邊，他就注意到陳缪了。

陳缪是一個很敏感的女生，和賀輕輕不一樣。她從小經曆了父親對她的暴力，非常缺愛，把整個人寄托在小說世界裡。他喜歡和她分享生活中每一個可愛的點，希望能看到她臉上露出的笑容。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喜歡陳缪。

初中畢業後的自己去醫院檢查眼睛，發現是一顆腫瘤壓迫了視神經，這才導緻他視力忽好忽壞。他第一時間接受了治療，手術有些後遺症，導緻他差點忘記陳缪。

他忘記了所有的同窗同學，隻要一回想就頭痛欲裂。父母心疼他，将所有的初中照片都銷毀，盡量讓他不要太難受。

可是祝易楓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他忘記了和一個女孩的諾言，在初中畢業典禮上，他發誓說不會忘記她。

幸好，他沒有食言。

在長嶽街上，他和陳缪重逢了，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和小混混對峙的樣子，那麼鮮活，分明就是那個想過和父親同歸于盡的同桌。

縱使大腦的記憶出了差錯，可心不會忘記悸動。

祝易楓救下了陳缪，身上挨了小混混的兩拳，不過他依然甘之如饴。

因為，他再一次保護了他的女孩，

十

畢業後的賀輕輕憑着對小說的熱愛，成了一名微博平台上灼手可熱的讀書博主。她沒有男朋友，但這不妨礙她在各式各樣的小說中體驗甜甜的戀愛。

當初祝易楓對她說的話被當做了她的微博置頂，她依然堅信每一個人都可以在小說中體驗不同的人生。

在很普通的一天，她看完了一本非常狗血的網絡小說，男主傷害過愛他的女二後，尋回了兩情相悅的女主，最後留女二一人孤獨終老。她忍不住登錄客戶端，發了一條微博，提到自己曾經經曆過的戀愛，和這劇情比，狗血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好不容易尋回了年少的歡喜，沒想到對方心裡已經有了人，她隻好勸說對方和自己分手，去追回他的心上人。

可是她喜歡的人卻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意放下面子去尋找心上人。于是她隻能忍着心疼，親自去找了他喜歡的人。

說來也怪，她和那個女孩聊天的時候，發現雙方說出的話不盡相同，他們倆一起嘲笑了那個男生極差的記憶力。

你們知道嗎，明明他們才認識了兩年，男生卻腦補了他和喜歡的人一起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原來那句“看到心動的人，連未來孩子取啥名都想好了”的搞笑段子一點也不誇張。遇到喜歡的人，有的人甚至能腦補出他們未曾經曆的戀愛片段。

她最後還是暗中幫助男生追回了他的心上人，悄悄的，沒有被那個男生知道。

聽說，他們現在過得很幸福，大兒子做事穩重像爸爸，小女兒性格調皮像媽媽。

這條微博發出後，有無數粉絲替她委屈，可是她覺得這已是故事最完美的結局。既然祝易楓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她可以獨自保留他們倆的回憶。

她還記得水流下的彩虹，記得窗外天空的顔色，記得他義無反顧地擋在她面前。

這些零星回憶交織成的溫暖，竟讓她有勇氣面對此後歲月将臨的所有風雨。

尾聲

大兒子要去高考了，祝易楓夫妻倆将兒子送到高考考場，祝易楓特意叮囑了許多，聽得連陳缪的耳朵都有些起繭。

看到陳缪嗔怪的眼神，祝易楓哈哈大笑起來，說自己之前怕手術後忘記對方，特意在手術前一晚給陳缪發了許多定時郵件，其中就有一大段高考注意事項。

“你那時候怎麼不嫌我煩。”

陳缪習慣了他經常說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她拿手肘戳了一下祝易楓的腰，祝易楓報以一個寵溺的微笑。

随着學生家長的走動，地上多了許多垃圾，祝易楓恰好看到一張印着天空的明信片：“還記得我們一起在教室裡看過的粉紅天空嗎？”

“你又記錯了，我從來沒見過什麼粉紅色的天空。”

END

《南風》

2022年 第五期

—— 全新上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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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筆細膩的新作

《不如歸去》

作者：宴将行

文章節選：

奈河長百舍有餘，半舍寬，環繞着十大閻羅殿，每殿判官批定輪回的鬼魂都要走上奈何橋，橋頭是前世，盡頭便是今生。

奈何橋不止一座，每殿面向三座橋，臨橋相距一丈遠，長橋似水梁卧于波上，沿河寬而起。每座橋上的孟婆相去一裡，自然孟婆也有成百上千位。

善者上行，惡者下墜，善惡參半者履平地。

我同杏黃、竹青便在相鄰三座橋中央的不知哪處，我又恰好在她們之間。

這二位算是我極少數能說上話的人，雖然我常緘默不語，隻聽她們耍鬧。

世之顔氣變化，無窮盡也。孟婆俱以色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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