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的小雨

作者：孫虎林

清明前夕，春雨霏霏爽然而至。一掃連日來蒼灰渾黃的浮塵天氣。時令仲春，尚處陰曆二月的煙花時節。那從天而降的萬千雨絲，飄飄灑灑，滋潤着正在返青的嫩綠大地。

春分過後，本該春光明媚。怎奈天氣變幻無常，塵煙彌漫。溫暖的太陽被禁锢在雲層深處，不見天日。太陽偶爾勉力擠出陰霾露露頭，也隻是蒼白的一團。分明感覺到日光在天空朗照，但卻被浮塵重重封鎖，觸目所及，暧昧不清。浮塵下，大地顯得萎靡不振。泊在路邊的車身亦蒙上厚厚一層塵土，頓失名車風采。這個春天怎麼了，一切都是那麼髒污不堪。眼看着濃雲密布，卻總是欲雨未雨，隻是冷風飕飕，塵埃蔽日。原指望大風會帶來一場春雨洗濯世界。哪知隻是氣溫陡降，匆忙間添衣加裳。擡頭所見，依然是蒼黃的天，模糊的地。隻是委屈了一樹春花，在浮塵中失卻明麗色彩。這賴着不走的浮塵，是否蓄意謀殺美麗春天。

好在節令一天天逼近清明節，空氣濕度明顯增加。“清明時節雨紛紛”，本來就是這時節的天氣常态。這延續了半個多月的揚塵天氣是該終結了，這個被污染的早春早該被甘霖洗浴一番了。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那天下午，悄悄地，春雨來了。起先，這雨極弱極小，隻有盼雨心切的人才能感觸得到。那時，我正在小區樓下，忽然間感到眼皮被飛沫沾濕了。擡頭看天，什麼也未看見，隻覺得雨星輕飛。心下一喜，但願這雨下得大一些，下得久一些。早春的臉已經塵土蒙頰，是該徹底清洗一番了。蓦然間，我想到了一個比喻。春雨就是季節的洗面奶，它能清洗掉春天毛孔裡的污垢，讓她清清爽爽，素面朝天。

當我上樓後，雨下大了，地上已洇濕一片。樹葉兒被洗得幹幹淨淨，嫩綠生新。一株早開的櫻花樹，欣喜中張開無數嬌美的花瓣。這時，我聽見樓下傳來一陣貓叫聲，是那隻寄居小區的流浪三花貓。此刻，它隐身樹下，急切地發出求偶聲，聲嘶力竭，激情滿懷，一點兒也不動聽。莫非，它也被這驟然而至的春雨驚喜到了。隻是，我不明白，在春雨中呼喚愛情的貓咪，是否會趁心如願。

上班路上，有一排櫻花在春雨中盛開了。暗淡的天光下，櫻花樹似乎缺失幾分明豔色彩。而且，被雨潤濕的花朵變得沉甸甸的，從枝頭上一一墜向地面，似乎是在向大地緻敬。我知道，櫻花的生命極其短暫，盛開時最忌風雨摧折。這樣想來，倒替這一樹繁花擔心起來。看看樹下，尚無凋落的花瓣，不覺感到一絲安慰。事實上，春雨滋潤萬物，經雨潤澤後的春花會愈益明麗嬌豔。我隻希望這久違的春雨适可而止。櫻花剛開不久，她尚未承受春陽的朗照與撫慰。千萬不要讓她芳花殒落，就此委身泥土。

小雨中，撐一把傘漫步河堤，該是一種惬意的享受。絲絲春雨裡，春柳早已秀發披肩，袅娜多姿。那長長的枝條輕垂地面，籠起一片翠綠色的雲煙，樹冠豐茂，如絲縧拂動，春山聳翠。幾日不見，綠色已攻陷整個春天。早開的紅葉李花謝葉生，一樹紅葉恰如永不言敗的紅花傲立枝頭。桃花已綠肥紅瘦，樹下慘紅一片，樹上綠葉層疊。隻有紫槿樹正當妙齡，嫣紅一片，奪人眼球。淡雨疏煙中，樹樹生新，染盡春色，一切都是那麼清新秀麗，娟然如洗。此刻，春雨霏霏，煙雨迷蒙。雨中，世界靜谧，濾去煩嚣，滌蕩塵埃。恍惚之間，隻覺得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在徐徐誕生。是啊，春為歲之首，肇始着又一季生命的輪回。這無邊的春雨絲絲縷縷，籠起萬千春思，起搏着生機盎然的生命律動。

這時節，鄉下才是春雨翩然降臨的主場。小雨落在田野，才是真正物有所值。幾場春風吹過，麥苗起身了，綠油油的，一望無垠。綿綿春雨适時而至，滋潤原野，麥苗蔥綠，茁壯成長。桃花正紅，嫣然淺笑。樹下花瓣零落，芹泥雨潤。雨幕下的田野蒼茫一片，綠浪起伏。蒙蒙細雨将原野洗濯一新，蔥茏清爽。村街整饬，屋舍俨然，兩排櫻花蓓蕾初綻，盛裝待發。人家院門洞開，似在歡迎春雨飄然入内。照壁前的月季，廊檐下的香椿樹，後院的刺槐樹，都在盛情邀約春雨潤澤身心，萌葉開花。是的，鄉村風物最懂感恩。它們深知，沒有春雨遍施恩澤，哪來莊稼欣然豐收。

行走春雨中，忽然間想起一首歌，台灣歌手劉文正的《三月裡的小雨》。“三月裡的小雨淅瀝瀝瀝瀝瀝，淅瀝瀝瀝下個不停，山谷裡的小溪嘩啦啦啦啦啦，嘩啦啦啦流不停……”。那時，我背着書包走近宿舍樓，遠遠地，就聽見了這首歌。歌聲是從我們宿舍傳出來的，舍友有一台那個年代風行的雙卡收錄機，時常播放流行歌曲。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那一天恰好下着小雨。美麗的師大校園垂柳如絲，法桐簇新，安然美好。不知為什麼，我感到這首歌濕漉漉的，似手能擰出水聲。歌聲裡飄蕩着一絲憂郁、流淌着青春的苦悶。多年以後，每當聽到這首歌，我都會感到怅然萦懷。我知道，那是因為青春如流水一去不複返，歲月如春光極易逝去。所幸，三月裡的小雨年年歲歲，如約而至，滋潤萬物，潤澤心田。

2021年4月3日

孫虎林 陝西岐山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都市頭條專欄作家，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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