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久沒看過這樣的克裡斯·保羅了，畢竟在他此前141場季後賽裡，僅有一次季後賽單場4分——沒錯，就是那場可以由一個喜慶的兩位數定義的、大家最耳熟能詳的污點比賽。

13年過去了，保羅再度破防。但這次讓他下半場一分不得的對手，不再是高他半頭、壯他一塊的昌西·比盧普斯。當還有10天就将37歲的他被年輕的對手在尺度邊緣不斷沖擊、對抗和消耗時，他也不免對着對手和裁判喋喋不休，宛如一個抱怨年輕人不講武德的年邁武師。但他的對手何塞·阿爾瓦拉多沒空理他，甚至一把推開了這位“控衛之神”，因為他滿腦子隻有如何讓保羅打得不舒服，甚至沒發現全場觀衆在高喊他的名字。

“何塞！何塞！何塞！何塞！”

冰沙王中心響徹的，是這位落選秀的名字。在有人向他提起此刻，阿爾瓦拉多眼含熱淚：“我愛這座城市，我愛球迷為我們做的每一件事。我看到這場面，聽到大家為我歡呼，我就想，哥們，這太瘋狂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有這座城市為我撐腰，我一定要為這些球迷全情付出。”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逛了一整天美國鹈鹕球迷論壇，按時間排列了一串有關阿爾瓦拉多的帖子，在那裡，你能找到一條他從在夏季聯賽打拼的落選秀走向鹈鹕球迷寵兒的清晰脈絡：

“我們球隊剛用雙向合同簽的這個一米八後衛看起來很有激情，聽說在大學也打得不錯。雖然如果球隊不出現嚴重傷病，他可能沒辦法進入輪換名單，就天賦看起來也沒什麼培養價值，但如果這種球員最後能留隊的話，起碼應該能提高我們的訓練水平吧？”

“因為新冠疫情，NBA改規則了，今年的雙向合同球員不再會因為打的比賽過多而強制轉正，我覺得這是這個叫阿爾瓦拉多的小子的機會。我們的替補太糟糕了，薩托蘭斯基的表現簡直是災難，多讓他試試也不會更差了……吧？”

“看看阿爾瓦拉多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表現吧！13分4助攻4搶斷，說句不該說的，盡管他隻是個落選秀，但我覺得他比球隊去年的首輪秀小基拉·劉易斯打得好多了！現在劉易斯賽季報銷了，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念他！看看阿爾瓦拉多吧，當他和約什·哈特一起上的時候，我們的外線防守簡直固若金湯！”

“現在麥科勒姆來了，我覺得應該讓阿爾瓦拉多首發。格拉漢姆就會得分，而且得分還不怎麼穩定，我們球隊裡會得分的球員還少嗎？阿爾瓦拉多也就是投籃差點，但我覺得他的組織、防守和能量一定能幫到球隊，我迫不及待要看他每場比賽打25分鐘了。”

“球隊剛和阿爾瓦拉多續約了！4年650萬對于一個他這樣的球員來說也太便宜了，要是我們之後能順利續約錫安，這筆簽約省下的錢可就幫大忙了。看看他比賽的熱情，看看他對勝利的渴望，咱們撿到寶了！”

“何塞剛才在對聖安東尼奧的附加賽裡三分超神了，天呐，他簡直就是為大場面而生的那種球員！我愛死他了！”

“看了今天對太陽的比賽，現在我覺得阿爾瓦拉多就是我們的‘鹈鹕之心’。無論是球迷、球員和管理層都愛他，他對球隊的化學反應起到了非常正面的作用。話說回來，又有誰會不被他的積極個性和努力奮鬥打動呢？”

在昨天的這場比賽裡，阿爾瓦拉多最後的數據被定格在5分2籃闆2搶斷上，但一如鹈鹕球迷論壇裡說的，數據壓根體現不了他在比賽裡起到的作用。

從全明星後的常規賽到附加賽，他無所不在的防守，全力以赴的拼搶和他驚人的推進速度早已成為了鹈鹕改變比賽節奏的一門法寶，而在這個系列賽裡，在威利·格林的授意下，他甚至成為了保羅的影子：别讓保羅舒服運球，别讓保羅舒服傳球，别讓保羅舒服投籃，如果保羅把球傳給了隊友，那就别讓保羅舒服把球拿回來。他對保羅的貼身緊逼程度就好像他想要鑽進保羅的球衣裡，當然，以保羅的攻擊性，他難免被保羅噴了幾句垃圾話，偷偷推搡了好幾次，但對阿爾瓦拉多來說，這都是比賽計劃裡的一部分，他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甘之若饴。不就是死纏爛打嗎？這一直是他的強項。

一邊是縱橫聯盟17年之久的超級控衛，一邊是剛打NBA的菜鳥落選秀，這本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衆所周知，保羅向來以在全國直播的比賽裡給年輕人們上課為樂，作為佐治亞理工的單場搶斷紀錄保持者、本賽季每36分鐘能搶斷3.1次的“神偷”，阿爾瓦拉多在這個系列賽中從未從保羅身上占得半點便宜，前三場比賽他隻有一次搶斷，斷的是賈維爾·麥基。從下面這張圖，你可以看出保羅對他的警惕程度：

保羅示意阿爾瓦拉多趕緊回防的手勢固然帥氣，但人生在世，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在昨天，阿爾瓦拉多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在比賽還剩2分42秒時，在保羅剛想發動長傳反擊的前一刻，隐蔽在卡梅隆·佩恩身後、保羅視野死角裡的賊手終于出動，随着一次幹淨利落的搶斷，鹈鹕把分差擴大到18分。蒙蒂·威廉姆斯投子認輸，換上了全替補陣容，阿爾瓦拉多寫在小本子上的偷球名單裡也又多了一位大師。

在賽後采訪裡，阿爾瓦拉多承認從保羅手裡盜球是他生涯裡的成就之一：“從保羅手裡搶斷是一直想做的事情之一，他一直在我的‘偷球名單’上。當然，他是NBA最好的控衛之一，我對他隻有喜愛。我沒有不尊重他或者針對他的意思，但既然要和他對位，我也不會逃避。我必須要想盡辦法讓他打得難受。全場領防就是讓他打得更困難的方法之一，我很開心我靠自己的努力幫助球隊獲得了勝利。我們會回去看看錄像，争取在鳳凰城做到同樣的事情。”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正如阿爾瓦拉多賽後所說，這位2020-21賽季ACC聯盟的最佳防守球員在上場的17分鐘裡，始終全場領防着NBA史上最頂尖的控衛之一，不懈地纏鬥他、消耗他、偷襲他，上一場末節砍下19分的保羅終究比以往更早地感覺到了疲憊。當這個系列賽前三場送出38次助攻卻隻有2次失誤的他被阿爾瓦拉多逼到半場8秒違例的時候，比賽勝負的天平也偷偷倒向了鹈鹕。後來從保羅手裡的那次搶斷，也可以看做命運女神對他全場努力的慷慨獎賞。

他那些奇詭的搶斷集錦和在邊線好笑的手舞足蹈依然在網絡上病毒式傳播，但哪怕最鐵杆的佐治亞理工粉絲也想不到，有一天這位NBA落選秀能在一場季後賽裡給保羅這樣的超級明星造成足夠多的麻煩，改變一場、甚至一個系列賽的走勢。

這個聯盟裡有無數超級明星，天才俊傑不知凡幾，但同樣有無數像阿爾瓦拉多這樣的二輪秀和落選秀，他們形成了這個聯盟的基石。一将功成萬骨枯，在大浪淘沙之後，也許曆史隻記得最後脫穎而出的那些天之驕子：2021年是屬于揚尼斯·安特托昆博的一年，2015-2018是屬于金州勇士的四年，90年代是屬于邁克爾·喬丹的年代，阿爾瓦拉多當不了一将，隻能當萬骨，但當機會來了，凡骨也有屬于他的一天——那就是昨天。

也許下一場比賽保羅就會在菲尼克斯找回場子，再次在第四節給鹈鹕瘋狂上課，或者讓阿爾瓦拉多5分鐘就領3次犯規，但至少在昨天，阿爾瓦拉多和他深愛的鹈鹕拿到了屬于他們的小小勝利。這位上個月還在為自己那份4年650萬新合同開心的23歲小子，用曠日持久的努力，把握住了他可能是此生僅有的機會，向那些認為他這輩子也打不上NBA的球探和總經理們，向着對大四生的偏見，向着對小個子球員們越來越不友好的NBA，揮出了他名喚“執着”的一拳：既然都說成者王侯敗者賊，那若他能一直赢下去，他和那些功成名就的球員，豈非也有身份互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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