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花映水，月在鏡一樣的江面漾出一縷波痕。醉後你走下高台，提一盞明燈，望向他的去往。江海浮沉，山島竦峙。

那充溢着豪邁的年輕軀體踏浪而來，徑向你的屹處，微笑，摟住你身後的少女。兩行清淚自你面頰略過，你歎息，回首，彳亍。

你記得他新婚當夜，他喝得酩酊大醉，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你想去扶他，卻被人群阻隔，隻得遠遠望着他被衆人簇擁回房。待那醉人的紅色被夜的漆黑吞噬，你立在房門外，對月無言。

好景不長，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他手中，他怒吼着，如同發狂的野獸，他血似乎要從他的怒目中濺射出去一般，他奪路而出。看着地上的信，你知道，他最為尊重的父親殒命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扛回了那個千瘡百孔的殘軀，葬在悲風裡。他被嬌妻摟入懷中，哭得像個孩子，你想過去替他分擔哪怕一絲一縷的愁傷，但隻能望而卻步，他不是你的什麼人，你隻有資格遠望。

他收拾好悲傷，整裝行囊。他誓要奪回父親擁有的一切，誓要這天下為自己頌歌。潮水倒映這他宏偉的名字，還有你自作多情的淚眼。

再回來時，他被一群你從未見過，從未聽過的人擁向上座。他說他失掉了父親，失掉了父親拼命守護的東西，但換來這一隅安甯，衆人和他一樣，滿滿的不甘。整頓兵馬，披甲拙槍而去。

他奪下江東六郡八十一州，奪下無數大漢的帥旗。

人心叵測，他手下的人私通敵将，幸好被發現。他抄了這個假意人的家産，斬下那人的頭。你撫膺而歎，還好，絕了後患。未久，晨光中他在你的目送下遠去，怎知下午被擡回府上：那叛将的門客欲取他性命，箭鋒藏毒，正中面頰，在他英氣的面上留下一道不協調的瘡疤。這天，你嚎啕而哭。

江與海的風帶着鹹腥，挽起你的衣角，輕撫你順長的秀發，拭下你眼角的寒殇，也吹滅了你的燭光。曾有多少日夜你在這江口守望者那個傲岸的身影，曾有多少日夜他會把你擁入他寬廣的胸膛，而今人亡、燈滅。

“夫人，歸去吧，”提燈的侍女走來，“夜裡冷。”

你從夜風中驚醒，從回憶的雲端跌入現實的深淵。

你回到房中，看向架上挂着的錦衣戰铠，輕輕撫摸，你飲下桌頭那杯清酒，行至榻前，滅燈，和衣而卧。眼前浮現着那個鮮衣怒馬的他，耳畔又傳來他爽朗的笑。

你想起那個顔色憔悴，形容枯槁的他，挽着你的手，深情地看着你。

“喬，我死後，你自己好生過活。”

你的身影和那個少女重疊，是啊，你不正事他所愛的她嗎？抓緊你的手慢慢放下了，他的身軀漸漸冰涼，無論你如何悲呼、惋歎，你都無法尋回那個意氣風發的他了。

“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若想我，便攜上你的琴，點燃你的燈，到那江海交彙處，撫琴而歌，我自會于遠方，駛一隻舟來與你會面。”

“來人，備車，取我琴來，我要出城！”你忽而坐起，侍女在慌亂中跑開，捧着琴，攜着燈，已在階下等着了。

琴聲铮铮，明燈炅炅，灰蒙蒙的大海與天的交彙處，一縷微光漸近。是他的模樣，你想過去擁抱他，但你知道，停下手中的彈奏，“他”會消失。他依舊是那個英氣十足的模樣，在你的悲歌裡，訴說你的過往。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天邊的晨光微綻，那盞燭火開始撲閃，你的琴聲漸亂，他的面頰近了，隻在你案前，靜靜看着你。

燈滅，弦斷，淚兩行。晨風裡，你撫着那螢火般消逝的光影，微有哽咽，但字字珠玑：

“守望着天空，大海，和你的回憶。”

文/安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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