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盡的紅樓
宗璞先生曾說“《紅樓夢》是一部挖掘不盡的書,随着時代的變遷,讀者的更換,會産生新的内容,新的活力。”
而這次我們正可以借着經典的87版《紅樓夢》來看一看其中容納萬千、色色深情的家具。
賈府——正堂
第三回,黛玉進榮禧堂:
擡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着鬥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着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着待漏随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彜,一邊是玻璃。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着錾銀的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這裡寫到榮國府正房榮禧堂裡陳列着紫檀大案,然後對稱擺着其它陳設;這種以案為中心、中軸對稱的方式來布置家具陳設是明清貴族宅院正廳的最普遍造法。
而且案上的陳設品也有着各自的吉祥意頭,如國公府邸這樣的高門所設古銅鼎、金蜼彜,暗示的便是自身的富貴底蘊;更常見的還有左屏(平)右鏡。
賈府——内室
“臨窗大炕上鋪着猩紅洋毯,正面設着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内插着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着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
這裡展現的是日常居家所在的耳房與廂房,裡面提到的兩種幾,“洋漆小幾”與“高幾”,雖然都有着承放功能,但前者體量較小,陳設的是賞玩器;而後者形制瘦高,用來放置茶碗花瓶等用具。
而到了賈母房中,除了“當地放着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之外,最顯眼的就是背後的頂箱櫃,遠照依然能看到大量的浮雕與明亮的金屬面葉,體量寬闊甚至占據了大半面牆。
而這種頂天立地的四角櫃,有的貴族人家所用的甚至高達三米甚至以上,如第四十回裡:
“那櫃子比我們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有個梯子........定是為開頂櫃收放東西,非離了那梯子,怎麼得上去呢。”
高大到需要用梯子才能存拿物品。
榻座旁的魚門洞方幾上陳設的镂雕玉石罄架
而在其他房間的内室,則要簡樸許多,炕上放着膨牙鼓腿的炕桌,臨窗設方桌與扶手椅,以高幾花瓶點綴。
賈府——宴飲
雖說中國的飲食習俗是合餐制,但是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分餐制同樣會出現在貴族宴飲上。
像紅樓夢中,既有合聚一桌的家宴酒宴,也有分餐随性的夜宴遊宴。
最早的是第三回裡黛玉進府後的家宴:
“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
時至元宵夜,賈母歪坐在榻上與衆人說笑,可見榻有何等尊貴的地位;而賈母這種行為上的寬松自由,也暗示了使用者有着極高的地位。
在園林和花廳裡,都喜好讓圓桌與一組圓凳,配套使用,既有審美上的一緻性,又有團圓之意。
而在劉姥姥進大觀園時,所設的便是以高幾分餐——
“誰素日愛吃的揀樣兒做幾樣,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幾,各人愛吃的東西一兩樣,再一個什錦攢心盒子,自斟壺,豈不别緻……上面左右兩張榻,榻上都鋪着錦裀蓉簟,每一榻前有兩張雕漆幾……其式不一。”
這裡可以看到,幾被作為家常的承具來使用,放置攢盒等食具。電視劇裡使用的花型高幾,高度并不算高,但高束腰與镂空牙闆的搭配還是比較美觀的。
合餐的一桌數椅,變成了幾與椅的組合;幾的數量根據就餐者的尊卑增減。
還有一次賈母生日時邀請王妃命婦們的豪宴,同樣是:
“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設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着禦賜百合宮香。又有八寸來長四五寸寬二三寸高的點着山石布滿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盤,内放着舊窯茶杯并十錦小茶吊,裡面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紅紗透繡花卉并草字詩詞的璎珞。”
但是無論合餐還是分餐,排座上的尊卑次序依舊是不會變動的,賈母始終處于面南背北最為尊貴的位置。
除此而外,按照“左為上”的原則,接下來的尊貴座位是左側,比如黛玉初來時為客就坐的左上第一席;宴請劉姥姥時,則:
“上面二榻四幾,坐的賈母薛姨媽;下面一椅兩幾,是王夫人的,餘者都是一椅一幾。東邊是劉姥姥,劉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西邊便是史湘雲。”
從身份高低、主客陪客依次而順。
倒是到了第六十三回怡紅群芳開夜宴時主仆尊卑長幼的次序稍顯模糊了:
“不用圍桌,咱們把那張花梨圓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寬綽,又便宜……大家方團圓坐定。小燕四兒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兩張椅子,近炕放下……襲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
雖然還是有炕沿陪坐的情況,但是與上面賈母面前的森嚴等級相比,氛圍已是寬松了不少。
而其他時節因賞花遊園而至的小聚,更為随意。再往下的酒宴,則全以圓桌了事。
賈寶玉——怡紅院
“隻見這幾間房内收拾的與别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闆,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銷金嵌寶的。
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槅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珑......且滿牆滿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寶玉的房裡,都是這種各色镂空雕镂的落地花罩和集錦槅子,而且這種多寶櫃還是與牆面一個整體的,在裡面開槽放物,把古董玩器也作為牆壁裝飾之物。
落地花罩子其它房間還曾見過,但是這種紫檀壁闆的博古架子卻是寶玉獨一份兒。
明清時期,有圍闆、柱與頂罩者都被統稱為床;如三面設矮圍欄闆且有柱者,北方叫“架子床”,南邊兒折角“四柱床”;再複雜點,有在床沿處加門柱兩個,門柱與角柱之間加門圍子的“六柱床”。
電視劇中出現的架子床多是這種,除了寶玉這種方形裝縧環闆偏陽剛氣的造法之外,像下文展現的黛玉與寶钗的架子床,門圍子都是镂空攢接的曲線形,更有閨閣氣質。
更複雜的是滿罩式的架子床,在四面床沿安裝月洞形的門罩,四面圍子和挂擔連成一體,形成一個方形的完整花罩。這種床在寶玉與寶钗成親當晚出現過。
而與床并用的榻,多是用于日間小憩;或者是廳堂會客或者仆人陪寝休息所用。
在紅樓裡“晴雯撕扇”這一名場面中,晴雯便是坐在一個涼榻上。
到了寶玉挨打這一情節,我們則可看到賈政的書房大畫案、各色筆筒、筆架以及多層的書格陳列有序。寶玉便是在一張春凳上受了闆子。
藤面春凳
林黛玉——潇湘館
如果說賈寶玉以“紫檀”顯貴,那麼貫穿黛玉始終的是“竹”。
潇湘館是“一帶粉垣,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黛玉房裡陳設的還有一扇絹畫面的湘妃竹圍屏,和榮國府他處富貴風格的屏風風格迥異。
第十七回裡描述潇湘館裡的家具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幾桌案。”書案筆硯俱全,架格層疊錯落嗎,很有文人的雅氣,不然劉姥姥也不會猜測“這必定是哪位哥兒的書房了。
可見,在古代就有按着戶型定制家具的習慣了,而潇湘館中的書格櫃架更為組合化,所陳設器玩之精亦不輸給怡紅院。
而黛玉的架子床則較寶玉的稍小,床圍闆透雕靈芝紋與卷草紋有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于這張美人榻了,一見則知其名。
黛玉所倚靠的這種榻,台面狹窄,一頭翹起有枕,兩邊有淺圍欄,透空雕拐子龍紋,且由右向左階梯式提高,是專門放在閨房書齋或供大家閨秀、貴族小姐午間小憩。
薛寶钗——蘅蕪苑
寶钗的房間放到現在就是如今流行的極簡風,“房屋如雪洞一般,案上也隻有土定瓶裡供着數枝菊花,一色玩器俱無”呈現的是空無侘寂之美。
身為皇商之女的薛寶钗,既見識過、經曆過豪商之貴,但同時因“高士”而求空曠;與其他小姐夫人的内室一比,确實整體陳設更為簡單。
寶钗房内的架子床,其結構和雕飾也很接近黛玉的床;但是在用料與雕琢上更為很秀巧,内挂的帳子顔色也是更加素淨。
有意思的一個繡棚
“原應歎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
關于元春,書中筆墨不多,但最喧嚣熱鬧的一場省親戲便是圍繞她所展開。
等其一露面,便高居寶座之上,而受父母親朋參拜;君臣之别遠勝過骨肉親情與倫理。
所用酒桌,亦是鋪上象征皇家的明黃色桌圍,與衆姐妹隔絕。
迎春房中,倒是意料之外的使用了如同落地花罩一般的床圍;可折疊的梳妝鏡台,海棠形的圓凳,方形腳踏,高花幾與落地鏡面座屏相映成章,室雖狹小但收拾的很是内秀。
而探春:
“素喜闊朗,當地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壘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内插的筆如樹林一般……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内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珑的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挂着小錘”、“東邊便設着卧榻,拔步床上懸着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光素羅漢床、花梨大理石案、筆筒筆海、大觀窯大盤、白玉比目磬、滿堂書畫等陳設,在未有隔斷的豪爽開闊中加了一抹精雅奢華的風流姿态,别有韻緻,也可見其審美的“樸而不俗,直而不拙”。
鳳姐——怡紅院
鳳姐,一個“威”字,就連曹雪芹都是認可的。而在電視劇中,可以發現,鳳姐無論酒宴還是日常座次,都得占個“c位”。
劉姥姥在靜候王熙鳳時,“忽見二人擡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
這種圍繞炕桌展開的會客、飲食進餐等活動,也很有北方特色。
這兒幾人的坐姿也頗值得品味,比如關于“炕”的座位尊卑次序是:炕上坐、炕沿坐、炕下座、炕下立,對照圖上坐姿與次序的變化,也能看出尊與卑,主與客的界限。
而起賈漣的乳母趙嬷嬷還曾“在腳踏上坐了”,賈漣“揀兩盤肴馔與他放在杌上自吃”。
此處,不僅以腳踏為坐具,竟然還以“杌”為餐桌,主仆之間可謂是天壤之别;家具的等級也成為了各個階層群體身份地位的物化體現。
在第七十一回,賈母詢問送禮單子中的圍屏,說王熙鳳答道:
“共有十六家有圍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隻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紅緞子缂絲滿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壽圖,是頭等的,還有粵海将軍邬家一架玻璃的還罷了”
一問一答間,便可見當時以屏風為禮的風氣有多盛。賈府之富貴也從“缂絲、泥金”中得窺一二。
且這個“粵海将軍”出現的很是對景,粵海即是清時廣州等地的海關,送西洋玻璃做禮品自然是很正常的。
“玻璃制器”在書中也是一種能撐門面的家具,比如賈蓉就曾問王熙鳳借一扇玻璃炕屏來接待貴客。
鳳姐所居内室同樣面積不大,但六柱架子床與旁邊菱花紋高盆架均是精品;與下面這張盆架對照而看,貴族用器與民間用具的差别之大可想而知。
秦可卿——天香樓
秦可卿筆墨雖少,但确實起承轉合的一個重要結合。而天香樓中這張攢鬥圍闆的羅漢床,卻頗有明式遺韻。
除了主要場景之外,如偶有出現、披挂衣服的橫直衣架、襲人家中炕上所用的雕花炕桌、也都算十分還原了曹雪芹“明清交雜”的時緣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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