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冰湖的湖面上,寒風凜冽,一艘破船欹斜的癱在冰面上,一個身着綠色呢子軍大衣的背影正用盡畢生之力,為規矩做一次最決絕的堅守,給尊嚴與時代一個最悲壯的回答。“當”的一聲,刺穿了你我的心靈。英雄倒下,被軍刀劃開的冰面綻開了朵朵冰花。
兩邊的人潮瘋狂的躍動着,似乎拼盡全力隻為赴這場沒有赢家的江湖之約,老者轟然倒下。對面一頭黑發的桀骜少年淚如泉湧,滴在冰面上,隻為給規矩一個無聲的回答。
《老炮兒》的結局讓人感情噴薄得洶湧而有節制,面對六爺以卵擊石無畏前行的壯烈,我的心底升騰出一種欲哭無淚的敬畏與悲憫。老北京胡同頑主,一生丈量着道德仁義,一直以規矩繩墨的執着恪守行走江湖。縱然如今門庭冷落車馬稀,仍能憑着“六爺六爺”的聲聲呼喚快意行走。說他頑固執拗,但市井鄰裡确實對他畢恭畢敬,說他不合時宜,就連公安局民警也與他嬉笑叙舊。但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夫權與父權在他的血液裡罕見缺失,作為一個有弱點有缺口的鬥士,他生命中這場最大的博弈,就在兒子張曉波身上徹底爆發。
透過《老炮兒》,有人覺得管虎導演在厚古薄今,在批判譚小飛們,痛惜“老炮兒”的精神之根默默消散,有人看到一個父親,在玩命式的堅守中守護尊嚴,換來父權的回歸。其實,類比于《百鳥朝鳳》,馮小剛的“六爺”演繹的也是一份精神的傳承。
生于五六十年代的北京大院兒的孩子是不那麼平凡的一代。在那個以紅色為主調的特殊年代,現代文明倡導的規則與法治一定程度上是隐于感性和人情之後的。仁義道德,江湖義氣讓今天的“老炮兒”們有過打馬而過的暢快時光。不同于曉波們不齒的打架鬥毆,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就是六爺眼裡的“老北京的規矩”,一碼歸一碼,不打不相識,即使被悶三兒打得脖子上縫了十八針,他們一樣成了過命的弟兄,其實,“老炮兒”們最明事理。他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金錢物質利益,人在江湖,玩的就是規矩。
然而,六爺殘忍的發現,自己那一套“不靈”了。當小飛試圖用十萬塊錢踐踏他的尊嚴,當龔叔彬彬有禮的和他問路卻讓他挨了無數拳頭,六爺開始以堅守者的姿态做一次生命的呐喊。義氣規矩有形,頂天立地的暖人心,金錢權勢無形,噤若寒蟬的寒人骨。讓人欣慰的是,捧着《小李飛刀》的譚小飛骨子裡還有“飛雪連天射白鹿”的古道熱腸。一個心懷熱血的孩子在“官二代”的光環下小心翼翼的維護着自己的武俠夢,六爺的出現,讓他心中的英雄第一次從人形空白具化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體。在與六爺的一次次博弈中,并不冷漠的真情少年慢慢在“老炮兒”的義無反顧中俯下身段,在最終頂禮膜拜的恭敬之下,那慢慢低下的高傲頭顱完成的是江湖精魂的喚醒與回歸。
所以,六爺的倒下并不絕望,反倒有一種玉碎式的悲情壯美。這是一場兩代人刀光劍影的正面交鋒,是傳統與現代電光火花式的激烈碰撞。但是,冰湖之上,并無勝者,抑或說,兩者都是勝者。這場決鬥,不為獲得毀滅對方的狂歡,真正的意義,是一種傳承與融入。
六爺赢了,赢得悲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以子規啼血的堅守把自己挺成一座山,鑄成一把劍,化成江湖深處永不磨滅的風景。
小飛赢了,赢得刻骨。孤劍天涯不懼險,衣袂決然過江湖,目送着一個高大的背影飄然遠離,在原來那個紙醉金迷的武俠幻境裡,種下道義,立下規矩,原來,這個世界裡還需要天地良心,還存在生死與共。
曉波赢了,赢得沉寂。放蕩不羁波逐浪,我自飛揚少年狂。那個心有裂痕的叛逆少年看到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拿命幹杯,披荊斬棘的守護裡,藏的都是愛與責任。傷疤在江湖精神的浸潤裡溫暖愈合,“老炮兒”的故事未完待續。
所以,沒有什麼不可調和,但總有些東西永恒亘古。
紫陌紅塵間,此間少年的心越來越浮躁紛亂,時代的車輪讓我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複雜多元。風馳電掣的趕路時,想想在耳邊喋喋不休強調道德倫理的父輩,大半輕蔑一笑,不去反駁,也不會言語。其實,曾經的“老炮兒”也是“須知少時淩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的真赤子,也曾走過“當年萬裡覓封侯,匹馬戍梁州”的江湖路。何妨靜靜的聽他們講講那年的故事,即使不能如小飛一樣刻骨傳承,也讓這份精魂曆久彌香,于無聲處悠遠現世的風景?
世界終究是曉波們的,是小飛們的,無需憑吊那年的快意江湖,無需批判今朝的喧嚣浮躁。六爺倒下了,他用生命為對面的年輕人出了一張精神試卷,答卷者是這些懵懂少年,閱卷人是這個時代。給他們時間反思,給他們空間自省,會有一個好答案。
那個遲疑後的有力擊掌,那個逆着光的嫣然淺笑,讓溫暖傳遞,使規矩承接。孩子,沒有什麼不可調和,前路漫漫,願彼此都能做那隻沖破牢籠自由奔跑的鴕鳥。
這個冬天,就讓雪打燈,光照亮光,溫暖六爺用命守護的快意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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