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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植物解讀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3 14:10:47

作者:晉海學(河南師範大學文學院編審,主要從事古典文獻研究)

《詩經》的動植物研究自古有之。陸玑《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王應麟《詩草木鳥獸蟲魚廣疏》、毛晉《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廣要》等皆是其中翹楚。

人們之所以如此關注《詩經》名物,其原因大緻有二。其一,《詩經》以賦、比、興著名,離不開作為本喻的“鳥獸草木”。如果讀者弄不清楚“鳥獸草木”所指為何,那麼恐怕也很難弄清所賦、所興的主旨和意蘊。其二,《詩經》誕生的時代太遙遠,彼時名物的稱謂往往會因時而變,這就給著者的考釋帶來了煩瑣和困難,後繼者便會據此再進行新的考訂和诠釋。

新世紀之後,人們緻力于打破學科間隔,進行跨學科研究。高明乾《詩經植物釋诂》《詩經動物釋诂》等,即是帶有鮮明理科思維的人文著作。其以生物學視角研究中華典籍的方法,不僅拓展了《詩經》名物研究的邊界,而且開啟了研究範式的轉變。可喜的是,高明乾先生筆耕不辍,近日他與學生們聯合撰寫的新著《詩經動植物圖說》,由中華書局出版。

詩經植物解讀(打開一幅草木與生靈的畫卷)1

鹿鳴之什圖卷(局部) 馬和之繪 故宮博物院藏

考訂名物 校釋前說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詩經》裡的這一句,已成為千載吟詠愛情的經典。

除《周南·關雎》外,《召南·鵲巢》《衛風·氓》《小雅·曹風》《小雅·四牡》裡都有關于“鸠”的詩句。譬如,“維鵲有巢,維鸠居之”“維鵲有巢,維鸠方之”“維鵲有巢,維鸠盈之”。

然而,“鸠”究竟是何物?

曆代注家都說,《詩經》中的“鸠”并非專指一種鳥。但究竟指的是哪一種鳥,他們卻常常有不同的看法。《毛傳》雲:“鸠,屍鸠、稭鞠也。”崔豹《古今注》雲:“鸲鹆,一名屍鸠。”嚴粲《詩輯》雲:“鸲鹆今之八哥。”焦循《毛詩補疏》則說:“因居鵲巢,知其為屍鸠,猶因食桑葚,知其為鹘鸠也。”

高明乾在尊重古代知識的基礎上指出:“現代動物學上所說的鸠是指鸠鴿科部分鳥類,如綠鸠、南鸠、鵑鸠和斑鸠等。它們能否侵占鵲巢值得進一步探讨,因為它們不是那麼強悍,沒有那麼兇狠。隼科的燕隼、紅腳隼有此可能。”又據劉淩雲、鄭光美《普通動物學》、楊安峰《脊椎動物學》,高明乾認為,以“紅腳隼”解釋《召南·鵲巢》中的“鸠”更為合适。

用現代動物學知識與文獻梳理結合的方法,考訂名物,簡明扼要,也令人信服。而“鸠”,僅為《詩經動植物圖說》辨析多種“鳥獸草木”的一例。

三位作者高明乾、王鳳産、毛雪飛均為生物學專業出身,卻又都熟讀中國傳統文化典籍,因此,能發現前人注疏中的錯誤之處,并給予改正。

如《秦風·終南》中的“渥丹”,前人很少将其當作植物看待,而是把它注釋為“潤澤”。鄭玄《毛詩正義》雲:“渥,厚漬也。顔如厚漬之丹,言赤而澤也。”後人采此意專指人光澤的容顔,如白居易《與諸客空腹飲》:“促膝才飛白,酡顔已渥丹。”韓愈《雜說·其三》雲:“即有平脅曼膚,顔如渥丹,美而很者。”至明代,淩濛初才糾正此看法,他在《言詩翼》中說:“‘渥丹’,名花,似鹿蔥而小,色甚紅,見《仙經》,又名華丹,見《抱樸子》。此言‘如’,正喻其顔之紅也。毛、鄭諸家,及諸疏草木者,皆未知及。”或許人們沒有注意到淩濛初這本關于《詩經》的評點著作,亦或許人們早已習慣“渥丹”的形容詞化,所以,後種解釋一直沿用至今。作者們不僅從古典書籍中尋找文獻,采用現代植物學知識加以考證,而且參照陝北地區的植物山丹丹花卉的特征,最後認為詩中的“渥丹”應是一種花小、被片稍短的百合科植物。如此之辯,既不失考證之周詳,又不失态度之嚴謹,可謂的論。

但即使如此,仍有一些動、植物無法被考釋出恰當的名字,作者們于是便共存其說,以備他人進一步考釋。如《小雅·采薇》中的“魚”,陸機釋為魚獸。但還有另一種解釋,認為這裡的“魚”指的是“鲛魚”,李時珍持此說雲:“古曰鲛,今曰沙,是一類而有數種也,東南近海諸郡皆有之。”作者們采用後說,但也将前說附上。在沒有絕對把握的前提下,他們并不貿然否定前人之說。

詩經植物解讀(打開一幅草木與生靈的畫卷)2

渥丹 高明乾等 繪

詩經植物解讀(打開一幅草木與生靈的畫卷)3

火斑鸠 高明乾等 繪

詩經植物解讀(打開一幅草木與生靈的畫卷)4

山斑鸠 高明乾等 繪

以圖釋《詩》 訴說生靈

以圖釋《詩》,唐代之後就已出現。與前人一樣,三位作者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圖”來訴說《詩經》裡的生靈,曆代詩人們就會失去感知對象。《圖說》沒有脫離這一傳統。作者們以強烈的讀者意識,為《詩經》裡的114種動物和137種植物繪制了圖像,幫助現代人更加确切直觀地認知《詩經》名物。

《圖說》中的每一幅制圖,都可謂是栩栩如生。如《周南·漢廣》中的“蒌”、《召南·采蘩》中的“蘩”、《王風·采葛》中的“蕭”“艾”、《小雅·鹿鳴》中的“蒿”、《小雅·蓼莪》中的“蔚”,今天來看,皆是“蒿”的家族中的一員。而作者們的繪畫,又讓每種“蒿”的風格都與衆不同。

試想,如果弄不清楚每種植物的特征,讀者怎能體會詩句背後的深意?

再如《周南·汝墳》《豳風·九罭》《陳風·衡門》《齊風·敝笱》《小雅·南有嘉魚》《周頌·潛》,皆以魚起興,但詩句中所涉及的魚卻并非一種,它們分别是“鲂”“鳟”“鯉”“鳏”“嘉”“鲦”。且不說讀者是否能正确讀出它們的名字,即使是讀出來了,卻不知它們之間的異同,有什麼意義呢?

為此,高明乾依據實物,不僅将它們逐一區分開來,而且一筆一畫之間不敢有絲毫懈怠。他筆下的鲂魚,呈扁狀,頭小眼大,鱗片邊緣密集的小黑點彙成了網眼狀的黑圈;鳟魚前圓後扁,頭小眼大口裂寬,通體布滿較大的圓形鱗片;至于鯉魚,口角有兩對胡須;鳏魚鱗片較小;嘉魚上唇完全消失;鲦魚背部幾乎成一條直線……如此清晰又準确的精心之作,怎能不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直觀感受?

這樣一來,當作者們嘗試在草木生靈與詩歌意境之間做出關聯性的解釋時,便顯得信心十足。

如前文所提到的“渥丹”,高明乾注釋其“紅潤可人,正如丹砂”。終南山就在陝西境内,渥丹則是這裡最耀眼的花卉之一。可以想象,這裡的終南山并非普通山脈,所以才會“君子至止”。作為終南山最具象征的植物,山楸和楠木也與秦王的錦衣狐裘相配,由此,“條”“梅”和“渥丹”這樣一組植物便與“君子”組成一幅比興符号,與秦王的德性關聯起來,令古代詩人發出“其君也哉”的贊歎。

詩經植物解讀(打開一幅草木與生靈的畫卷)5

《詩經動植物圖說》 高明乾等 繪著 中華書局

融彙新知 以啟後人

文獻考釋,并非《圖說》的最終目的。跳出考釋拘泥,融入更多古今知識,啟迪後人,才是作者繪著圖譜的原因。

如《豳風·七月》,有“七月亨葵及菽”的詩句。作者在說明“菽即大豆”之後,便展開了關于大豆的曆史叙述,“在我國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現過大豆的殘留印痕。北京自然博物館展出過山西侯馬出土的2300多年前的10粒古代大豆。1953年在洛陽燒溝漢墓中,發掘出距今2000年的陶倉上用朱砂寫的‘大豆萬石’,同時出土的陶壺上有‘國豆一鐘’四字”。這段文字與其說是在圖說植物,不如說是對我國古代農業文明的說明。

再如《小雅·角弓》,有“毋教猱升木”的詩句。作者指出猱就是金絲猴,同時補充了金絲猴命名的來曆:“1870年,法國科學家米勒·愛德華茲首次對四川寶興的金絲猴進行了描述定名”,“川金絲猴的種名取自舊時十字軍總司令蘇雷曼夫人的名字Roxellana”。這似乎也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圖說模式。

這些“溝通古今,融彙中外”的注解,為拓展讀者的視野起到了作用。

總的來說,《詩經動植物圖說》是一本兼有學術性與通俗性的讀物。無論是考釋動植物名字,還是制作研究的目次框架,抑或繪制每一種動植物的圖像,皆以生物學的知識和方法為基礎;它又以準确、逼真的繪像,将讀者帶到了一個看圖識字的時代。

當然,《詩經動植物圖說》是否完美,仍有可言說的空間,如“麒麟”是否就是長頸鹿,“楊”是否就是紅皮柳等。但是,它卻有辦法帶領讀者繞過佶屈聱牙的名字,以簡潔的圖像,引起古人與我們之間的知識共振和心靈共鳴。

《光明日報》( 2021年03月11日 16版)

來源:光明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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