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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楶,字質夫,建州浦城人,比蘇轼大十歲,北宋名将之一。
蘇轼與章楶是什麼時候認識并交往的?
兩人之間有着共同的熟人章惇和章衡。蘇轼與章楶的堂弟章惇、章惇侄子章衡,都是嘉祐二年(1057)的進士。那年,蘇轼二十一歲,章惇大兩歲,都是青年才俊。蘇轼兄弟和章氏叔侄,共登禮部的進士榜單,一舉成名天下知。
建州章氏,在五代時便是官宦世家和詩書傳家,讀書的風氣很濃。
章楶最早在仁宗慶曆八年(1048)、因身居宰相的叔父章得象去世,以門蔭被授為将作監主簿,後來又調為孟州司戶參軍。
章楶在章氏子弟中可能非常優秀,才得以最早入職場,此後的官場曆練一再地證明了章楶的文才武略。
章楶想憑實力搏個進士學位。于是他進京考試,卻得知其父在魏州(今河北邯鄲魏縣)出事了,正在那裡對質。他放棄當年的禮部考試,趕赴魏縣為父鳴冤。
到章楶還京參加治平二年(1065)的進士考試時,三十九歲的他在禮部試中名列第一,和八年前他的侄子章衡一樣名噪一時。
那年的蘇轼,虛歲三十,正任鳳翔判官。章惇虛歲三十二,任商州令。章楶在禮部試中證明了自己,被提升為陳留知縣。陳留為京城近畿縣,天子腳下,自然有擢升的機會。
蘇轼與章楶的風雲際會就等一個機會。
徐州:“為君援筆賦梅花”熙甯十年(1077)二月時,蘇轼改任徐州知州,四月二十一日到任。徐州下轄彭城、沛、蕭、滕、豐,還有利國監。當時的京東路的官員們,分别有京東東路安撫使辦澥,京東路提刑李清臣、京東路轉運使鮮于侁、京東東路轉運判官蔡朦等。
元豐元年(1078),朝廷在這年将京東分為兩路,将原屬京東東路的徐州調整歸屬京東西路。這一年,五十二歲的章楶,正在任京東轉運判官,或者鹽監官。
四十三歲的蘇轼與五十二歲的章楶的初次相見,也許是在徐州。
兩個中年男子,一個是州官,一個是屬吏,各有各的際遇,一個才華得顯,一個則鵬程未展。
章楶曾寄了一幅題為《崔徽真》的畫作給蘇轼。
畫中的故事是:唐代蒲州有一名歌姬名叫崔徽,與出差到蒲州的京官裴敬中一見鐘情,裴敬中離去後,崔徽傷情不已。她相思成疾,叫人給自己畫了幅肖像畫,寄給裴敬中,沒多久後相思而亡,這幅畫也流傳了下來。
崔徽的肖像畫軸從章楶到了蘇轼手中,蘇轼号稱書畫詩無所不能,想必在畫上題寫了《章質夫寄惠崔徽真》那首詩:
玉钗半脫雲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當時薄命一酸辛,千古華堂奉君子。
水邊何處無麗人,近前試看丞相嗔。不如丹青不解語,世間言語元非真。
知君被惱更愁絕,卷贈老夫驚老拙。為君援筆賦梅花,未害廣平心似鐵。
這應當是文學詩歌上的探讨,蘇轼也知道唐代才子元稹與崔莺莺的風流往事,美麗的蒲州女子,她面若芙蓉,眼如秋水,似弱柳扶風,奈何薄命呢?那一支不朽的畫筆,将數百年前的幽情傳唱下來。
從詩最後四句,章楶此時提舉永興軍路常平等事、太常博士,奉召赈濟災民,愁困交加,他送崔徽真畫給蘇轼,把蘇轼吓了一跳,禮物太重,就算是鐵石心腸的唐朝宰相、廣平郡公宋璟也會寫風華旖旎的梅花賦,對梅花缱绻情深。蘇轼對他開玩笑地說,為章楶你寫梅花詩,你也無緣那絕代佳人。
正月二十四日,章楶在鹽監官署的西邊不遠的空地上,修建了一座私家廳堂,對蘇轼說,我将以這個地方為家,而且我做事情必定思慮後去做,所以取名叫“思堂”,你幫我寫點什麼。
蘇轼給章楶寫了《思堂記》,說自己終身不知所思,不思之樂,不可名狀,而章楶之思,肯定和世間那些蠅營狗苟的思慮不同,這才是《詩經》所說的“思無邪”。
為章楶的思堂寫文章的還有章楶的族人章望之。但是,随着思堂人走樓空後廢棄不用,後人隻能讀到蘇轼這篇精妙的小品文。
武昌傳舍的會晤元豐三年(1080),四十五歲的蘇轼因烏台詩案被貶谪黃州。五十五歲的章楶時任京東轉運判官。
八月時分,蘇轼與章楶在武昌的客棧相會。
此次相會,有時間為證,也有蘇轼寫給龐安常的書簡為證。信中,蘇轼對龐安常說:你邀我共進晚餐,我當然要來,但章憲在武昌等候相見,而且明日我又齋素,肯定去不了,希望你理解,回頭我再拜會你。
蘇章二人在武昌柳色青青的客舍中相晤,是怎樣的場景,以怎樣的方式,帶着怎樣的情感,我貧瘠的想像力是無法描述出來。
然而深秋時節,在武昌呆了一月有餘的章楶,留書作别。蘇轼見字怅惘許久,心内想了很多。他喜歡和章楶的君子之交,恬淡如水。章楶的離去,他未及相送,使他耿耿于懷。
隔了良久,初冬時候,蘇轼回信道:武昌不獲再會,至今耿耿。承惠書為别,感服不可言。
蘇轼此時已知章楶調任荊湖北路提點刑獄了,荊湖北路與屬于淮南西路的黃州僅一江之隔,定然有很多機會再次相晤吧?
他在書信中對章楶道:明年你在巡查荊湖各地時,路經江夏(今武漢江夏)時,我便過江求見。也可以一起去桃源(今屬湖南),尋訪各地的佳處,倘若能聽到唐朝劉禹錫所說的竹枝詞的發源地,親耳聽到與詩經中淇水、濮水的歌謠一般的武陵俚歌,則不虛此行了。還可以讓你府中的蘇、秀二位樂手傳唱 其聲呢?呵呵。
傳舍之會,恍如夢中事矣。蘇轼喟歎道。
蘇轼盼望明年能有機會與章楶相見。
他這樣想着。
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元豐四年(1081)春末,相距甚近的二個中年男人,章楶賦《水龍吟》詞寄給蘇轼:
章楶将離别寫得清麗和婉,意境甚佳,将暮春時飄落的柳花比喻成活潑的孩童,模拟自已府中的妻 少妾心态,歎息春光流逝,為遊冶四方的男子而痛苦哀傷。
收到書信的蘇轼先是為二人交情而道謝,“承喻慎靜以處憂患,非心愛我之深,何以及此,謹置之座右也。”随後便評價此詞絕妙,使人不敢再寫柳花,遂又想起章楶應該在柳花飄飛的暮春時節四處巡查, 想便到章楶府中美貌的妻妾們為好友在外奔波而牽挂,聯想到和受烏台詩案牽連的蘇轍、王鞏、王诜、張方平四人坐困愁城,一時技癢,依韻寫了一首《水龍吟》詞寄給好友章質夫: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抛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萦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随風萬裡,尋郎去處,又還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話說到這份上,雖是和作,但後人隻記得蘇詞,而章楶的原詞早已湮滅在浩淼的宋詞中而不為人熟知。王國維評價蘇詞道:“詠物之詞,自以東坡《水龍吟》為最工。”
蘇轼奉寄給章楶的,除了這首“次韻章質夫楊花詞”,還有一首上年七夕時登臨朝天門城樓所作的兩首詞——《菩薩蠻》:
畫檐初挂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遙認玉簾鈎,天孫梳洗樓。 佳人言語好,不願求新巧。此恨固應知,願人無别離。
風回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堕星河轉。枕上夢魂驚,曉來疏雨零。 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不羨人間,人間日似年。
上一年的七夕乞巧節,蘇轼從臨臯亭漫步而行,登上黃州城東南的朝天門,彎月如鈎,内心的孤寂和期盼交織。和他離别的兄弟、朋友、乃至于親人,他心底對着明月許下的願景,亘古難以實現。
真正的交情,是以心相交。在漫長的歲月中,兩人相互關心,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成就。蘇轼與章楶的交往,正是這種毫無利益關系的情誼。
水調歌頭:昵昵兒女語君子之交,恬淡如水。
蘇轼和章楶相互戲谑,或議論時事,交流情感,不一而足。
蘇轼身處黃州,與劉禹錫呆過的桃源、武陵等地竹枝詞的故鄉相去不遠,在他心裡,詩難以入歌,竹枝詞入歌則很正常;而且章楶府中還有蘇、秀二人,善彈琵琶,而且章楶家中彈弱琵琶的樂手也曾向蘇轼求過歌詞,章楶也開了尊口。元豐四年三月時,蘇轼化用了唐朝韓愈名作《聽穎師琴》中的句式,填了一首《水調歌頭》寄給章楶:
昵昵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冤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裡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攪青冥。 衆禽裡,真彩鳳,獨不鳴。跻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
與韓愈原詩相比,蘇轼注重的是音樂感,聲律唯美。蘇轼在給鄂州知州朱壽昌的信中道,“章質夫求琵琶歌詞,不敢不寄呈”,對章楶以及其家中樂手是一個交代。
此外,蘇轼與章楶還在書信中交流盤景枯株、竹石、草藥等雅事的心得體會。
元豐六年(1083)四月,黃州知州徐君猷離任,五月便将家人暫時安置在黃州南遊而去,新知州也是蘇轼好友楊元素。這個月,章楶的長子章縡時任提點淮南東路刑獄,經過黃州,蘇轼還請年輕人幫忙帶點東西。
贈酒六壺:從廣州到惠州的安慰在章惇的支持下,年近六旬的章楶從哲宗元祐初年開始,以直龍圖閣擔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立邊功,紹聖元年(1094)平夏城之戰便是他的傑作。哲宗累擢升章楶為樞密直學士、龍圖閣端明殿學士,進階大中大夫。
紹聖二年(1095)秋,六十八歲的章楶在廣州知州任上,五十八歲的蘇轼已貶逐到嶺南惠州一年。章楶每月必派人饋贈六壺酒給惠州的蘇轼。
有一個月,送酒的使者途中跌了一跤,酒壺破碎,蘇轼隻見來信未見酒甕,便作詩幽了好友章楶一默:
章質夫送酒六壺書至而酒不達戲作小詩問之
白衣送酒舞淵明,急掃風軒洗破觥。豈意青州六從事,作為烏有一先生。
空煩左手持新蟹,漫繞東籬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
蘇轼的戲作,表現其幽默诙諧、曠達的性格,準備着新蟹,期待着朋友送來的六甕酒,結果食有蟹,飲無酒,想必讀到此詩的章楶也是哈哈一笑,吩咐使者補送酒甕吧。
紹聖三年(1096)七月五日,蘇轼侍妾王朝雲遭時疫病卒,死前念了《金剛經》四句偈語。下一月,蘇轼将朝雲安葬在惠州豐湖( 今惠州西湖)上栖禅寺松林中,高樹掩映,前瞻大聖塔,每日有梵鐘鳴響。朝雲的墓址也合了她生前的佛性。今天的朝雲墓側仍是遊人如織,瞻仰這個千年前陪伴大才子的奇女子。
惠州西湖王朝雲墓
章楶來信慰問,“曲垂開喻”。處在悲傷中的蘇轼也去信表示誠摯的感謝。
蘇轼已不再奢望能北歸,悲傷的他,還在惠州白鶴峰營建新居,準備老死嶺南,這一年冬末可以竣工。閑暇時候,蘇轼杜門不出,在室内默然靜坐,即使鄰居也不見了。
這種無法言表的悲傷,從前有個朝雲能懂,如今陪伴他的隻有幼子蘇過。
時間可以治愈悲傷。時間讓晚年蘇轼深刻地受到了朝雲的影響。他的書信中經常有“釋然”、“一念”、“三生”這樣的佛家詞語。
多日不奉書狀,蒙庇如昨,但侍者病亡,旅懷不免牢落,方營葬之,更何可了,目前紛紛,須已事,乃釋然耳。有詩悼之,其略曰:傷心一念還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
嶺南的夏秋兩季飓風淫雨,給蘇轼寓所經常穿牆漏屋,如同住在水底,蔬食肉菜皆是短缺的,但他依舊“振履而歌商頌”,一個老書生,誰又知是大才子呢?他自嘲道“捧腹掀髯一絕倒也”。
人生歸途十月,章楶剛罷廣州知州任,徙江淮發運使,王古代章楶為廣州知州。王古仍舊關心着谪居惠州的蘇轼。
從蘇轼文集中,蘇轼給章楶的最後一簡是這樣寫的:某啟。伏承被召,移漕六路,與論所期,雖未厭滿,而脫屐炎州,歸觐阙庭,茲可慶也。比日啟途之暇,起居佳勝。某谪籍所拘,未由攀餞,北望旌馭,此懷可知。伏冀若時為國保重而已。謹奉手啟代違,不宣。
此後,蘇轼和章楶天各一方,音書隔絕,蘇轼由惠州再貶儋州,至元符三年(1100)才北歸。
章楶則以年老辭官,居住在河南。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蘇轼在常州逝世,享年六十五歲。次年崇甯元年(1102)章楶也安然在家去世,享年七十六歲。
蘇轼和章楶的人生先後謝幕。蘇轼的人格魅力吸引着千載以來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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