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隻要對中國的戲劇生态有一點關注,就一定聽說過【江湖戲班】這個名字。這個民間戲劇組織的足迹遍布全國各地,甚至全球,他們在各個戲劇節演出,也在小山村裡創作。你很容易在當今許多青年戲劇人的簡曆上看到它的名字,也許也會驚訝地發現你所在的城市就有他們的“分舵”。
這個“江湖”氣很濃的非職業戲劇團體,常常是戲劇節上最好認的身影,演出他們最受歡迎的作品《呐 》時,總以黑色“秋衣”配紅圍巾醒目亮相;但也往往是最不好認的團體,因為他們的成員很多,作品也很多,甚至不同的分舵、不同代的成員之間并不完全認識,在一個戲劇節上驚歎——“哇,這個也是【江湖戲班】的作品”的很有可能也是他們自己人。
《呐 》劇照
【江湖戲班】的一大特征是大多數成員一開始都是非職業的,有大學生、律師、教師、公務員、賣保險的……而現在,其中一些人已經成長為中國當代戲劇中有名字的青年戲劇人,更多的人讓戲劇變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從此有了更豐富、熱忱的人生。
因為戲班,很多成員與戲劇有了更深的關系,他們主動去國内外院校、團體進修學習,或是去參加各種工作坊,并在回來後将所學分享給其他成員,成員們進而去影響更多人,于是這個神秘組織一直在不斷地擴大。
【江湖戲班】的創始人郎劍飛導演也并非科班出身,隻是機緣巧合加入了校園劇社,在畢業後又和很多人一樣回歸到了本專業的工作中。
那麼他是如何在工作中再次發現了自己與戲劇的深刻聯結?他如何決定創辦【江湖戲班】,【江湖戲班】又是如何成為今天這樣影響了很多人的戲劇團體的呢?
2019年的烏鎮戲劇節,【後浪劇場】有幸邀請到郎劍飛導演錄了一期節目,聊了聊“素人如何成長為戲劇人”。以下是文字整理版。
郎劍飛
戲劇人,導演,編劇,制作人
【江湖戲班】藝術總監&創始人
中南民族大學大學生藝術團指導老師
*還有一串身份被郎老師強删去了,他說那是官職和虛榮,放簡介裡丢人:)
01
機緣巧合加入校園劇社
樹:您好像最初其實也不是學這個專業的,是校園劇社起家,對吧?這個經曆您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嗎?
郎:我相信有很多的朋友也會有跟我相似的經曆,在上學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加入到了學校的校園劇社,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就走向了這條不歸路。
樹:的确是這樣子的,我們之前采訪過的嘉賓,感覺快把全國各個大學裡頭的劇社都盤點過了,比如說佟欣雨導演他是浙江大學梵音劇社的;然後像何雨繁是清華,崔文嵚是北大的;丁一滕是北師大北國劇社的……這還隻是我随意想起來的。我覺得可能對于在校的大學生來說,加入校園劇社是一種方式。
您本來是學什麼專業?
郎:學電。就是設備,比如說我們現在用的這種錄音設備,或者我們的手機,或者說是我們的通信,比如說什麼5G,我們當時學習的時候在學3G,現在都5G了。
樹:那是大學幾年級加入劇社的?
郎:一進去就加了,就被人拽進去了。當時我端着飯碗在路上走,被人喊住:“同學你來加入我們劇社吧!”
-“劇社是幹啥的?”
-“表演的。”
-“我不會啊。”
-“沒事,來玩吧。”
好。就進去了,就這麼簡單。
郎劍飛導演
樹:進去以後,大學這四年您主要做什麼呢?
郎:剛開始的時候其實是懵的。上面讓幹啥我們就幹啥,搬桌子搬椅子,亂七八糟的這些事兒。到後來就開始做一些戲的排演、創作,然後逐漸地開始組織這種相對說大型一點的演出,比如說是一個小時的晚會,這個晚會有七八個小作品這種,然後很自豪,“我們可以搞這麼大的活動”,然後再開始排我們的第1個長劇,就是《戀愛的犀牛》。對,好像幾乎所有的高校都排過這個戲,我們也是。當時排完了以後在學校裡面是空前的轟動,我們學校有個劇場,大概有1200座,站滿了,估計那一天進去了将近1500人,過道上都站滿了人。當然,因為沒有門票,不售票嘛。大家一嚷嚷,“哎呀,這個東西好有意思,都過來看一看。”反響還不錯,當然那個時候的技術手段都是比較粗糙的,但是又是因為和校園聯系的比較緊密,所以說裡面有一些橋段更會和我們學生有關聯,所以大家都特别喜歡,然後就都特别期待說我們下一個作品是什麼?
也是因為這樣的一系列事吧,然後和其他高校的夥伴也建立了連接,才發現,“噢,原來其他學校他們在那麼去做戲啊”或者等等。我覺得那是一個挺美好的時期。我相信任何一個高校劇社的同學,他們在高校裡面都會遇到這樣的一個美好的時期,有哭的,有笑的,就是各種美好的記憶都在裡面。
A:郎導這個是月亮化石劇團,當時你進去的時候它是成立了多久?
郎:剛剛成立。所以我進去了以後,我也問當時的我們負責人,說“我又不會演,我演的又特别差,你為什麼就把我招進去了?”然後他就說因為男生少。招了50多個人,隻有7個男生。
樹:需要有人搬桌子搬椅子。
郎:對,對,純屬意外。
郎劍飛導演(左)在講戲
樹:不過您剛提到《戀愛的犀牛》,我覺得特别有意思,您看烏鎮戲劇節這幾個發起人,孟京輝導演的代表作是《戀愛的犀牛》,這至少算他的代表作之一對吧;然後賴聲川導演的代表作,《暗戀桃花源》肯定算之一,然後我也看過大大小小一些校園劇團的演出,發現大家特别愛用這兩部劇,就各種挂鈎,包括這幾天我在看的青年競演,我也發現大家特别愛用這兩部戲的元素,比如說用一個《暗戀桃花源》的音樂,或者用一些《暗戀桃花源》的台詞,包括《戀愛的犀牛》的台詞。如果有人統計的話,這可能是全國高校劇團使用率極高的兩個劇。
郎:孟導的《戀愛的犀牛》被稱之為高校戲劇聖經,是個高校劇社沒有排過,就好像這個劇社不行啊。
然後《暗戀》也是,不排這個戲你怎麼稱之為劇社呢?
我們劇社叫月亮化石劇團,也是排過很多次,真的排過很多次這兩部劇。大家非常喜歡嘛,講愛情的,哪個青春沒有愛情呢?這種青春愛情的悲傷就被濃縮在《戀愛的犀牛》裡面。《暗戀》也是。這種我們可以遙想到,我們流失的,這種最美好的愛情,在若幹年以後也許是一段美好的記憶,這個挺觸動年輕人的心的,再加上那一段桃花源的也太搞笑了,歡笑和愛情是一個年輕人或者大學生活裡不能缺少的東西,對,所以我覺得這兩部戲尤其受校園劇社歡迎特别合乎常理。
段奕宏主演版《戀愛的犀牛》劇照
02
校園劇社遇到的技術難點必然是有,但是總能去解決和克服
樹:我覺得校園劇社存在一個挑戰,首先劇團的成員肯定是各個系的都有,然後大家的基礎也參差不齊,而其實做戲本身不管是從表演、導演、編劇這三大主要的行當還是說其他的,比如說燈光舞美這些,都是需要很強的專業的,我不知道大家怎麼樣彌補這個差距,怎麼樣讓自己變得更專業?劇團有沒有相應的指導老師?有沒有學長學姐指導之類的?
郎:據我了解,幾乎所有的劇社或者劇團都有指導老師,但幾乎絕大部分的指導老師都不會去管他們,也有少數的劇社有老師會去跟着他們一塊去走,一塊去創作,對于更多的劇社而言,是學長學姐帶着學弟學妹在往前一步一步的滾動。那就特别艱難了,因為可持續性特别地弱,一旦某個學長或者學姐彼此打個架,不理他們了,他們就得自己單幹了,要從零開始。确實非常的艱難。
【江湖戲班】組織的讀劇活動
樹:大家如何克服艱難?
郎:靠着一股心氣吧,“我就是要弄這個事兒,沒别的辦法。”因為它也不是盈利的,對不對?所以說技術難點必然是有,但是總能去解決和克服。而且像你一開始就說的,戲劇其實離生活是最近的,或者說他和其他的藝術不一樣的地方,它的門檻比其他的要低,但是它的出口,或者說它的另一個門檻,它另一端的門檻其實又要高,因為它直接就上升到哲學的層面上。
所以說所有人都可以來介入,所有人都可以繼續往前去走,而這是一個極難達到頂峰的藝術門類。那麼普通的高校劇社的同學就可以用最簡單的形式來去做。
剛你提到的編劇、導演、表演,這個是其中的一種創作模式,還有很多其他的創作模式,都可以用到高校的劇社裡。比如說我現在在我們學校的劇社裡面就采用了一種集體創作的方式。這種集體創作不是以一個劇本作為文學載體,它可能是一首詩或者一篇散文,通過對詩和散文的解讀,然後再進行集體創作。相應配套的會有一系列的這種表演訓練的方法和方式。
2010年五一期間在中南民大辦的表演研修營
我會讓我們的同學,除了到烏鎮戲劇節這樣的一個特别好的一個地方之外,還會讓他找到機會就去參加各類的工作坊。因為不同的導演、不同的體系産生出來的這種表演訓練方式,都會對表演有極大的觸動作用。從美國回來的也好,從日本回來的也好,或者說從香港那邊過來的,他們這些工作坊,我會推着我們的學生過去參加,參加完了以後他再直接分享到他的學弟學妹們。
在我們劇團裡面有一個機制,就是每個周末會有3-4個小時的,我們稱之為表演訓練營,表演訓練營會設計一些教程。比如我們這次來烏鎮的一個小夥伴,他學完回去了以後,他會去做烏鎮的訓練的分享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去把這個東西一點一滴的傳過去。這些分享的工作坊多數是偏向于肢體或者說是表演訓練的,不會是一個類似于講座的東西,它會讓更多人來參與。
我們會把這個東西做記錄。我們有一個月亮化石劇團手冊,這個手冊裡面就會有各個崗位的這種工作方式、工作方法在裡面。比如說我們的舞台監督會去列什麼東西在淘寶上買,什麼東西到旁邊的小店上去買,大概是多少錢,會有一個簡單的列表。這樣他看到這個東西以後,他就會知道我參與到一個劇組了以後,我可以怎麼樣迅速的去尋找各個方向的這個東西,因為他可能要負責服裝、化妝、道具,甚至還有制作這一塊。靠這些東西來做一些傳承。
其他的高校劇社他們更多的是口口相傳,但是這個是遠遠不夠的。所以說要筆來去記錄下來。
在武漢173藝術空間舉辦的江湖戲班第二十三期戲劇工坊(即表演訓練營),左一為郎劍飛
樹:在您是學生的時候,工作坊多嗎?
郎:沒有。不光是工作坊不多了,書都很少。當時劇場裡面是沒有戲的。我們在武漢,劇場裡是看不到戲的,整個四年我才看了一次現場,當然這是在武漢,在北京的話就看過好多次。為什麼《戀愛的犀牛》稱為聖經?因為我們托朋友從北京帶來了一套光碟,就是孟京輝的那一套,除了《戀愛的犀牛》,還有《我愛XXX》《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還有一個啥來着,反正就把那個天天看反複看。當時還有表演工作坊的一套碟子。好貴重,大家是湊的錢,一個人湊幾塊錢的買了一套,我記得好像百來塊錢,這樣湊出來一套作為傳家寶一樣的。是這樣過來的。
那個時期我在圖書館裡面借跟戲劇有關的書,除了像《雷雨》《茶館》,曹禺的這種劇本這樣的,其他幾乎沒有,但《雷雨》《茶館》這種東西其實我們當時或多或少是有一些抵觸心理。“這種老玩意兒誰看?”
我記得我當時借到的唯一一本和戲有關的叫《先鋒戲劇檔案》,就是孟京輝出的那個書,當時看了以後說,“哇,太牛逼了!”
樹:我這幾天就在感慨,我看到,就在青年競演單元、嘉年華,很多都是在校大學生在參加,包括志願者很多也是大學生。他們現在趕上了一個比較好的時代,在校期間就可以接觸到這麼多。另一方面現在的确是全國各地到處都在開表演工作坊,隻要你有錢、有時間,有非常強烈的意願,就可以接觸到這一塊。而且我們後浪劇場也出了這麼多的表演書、戲劇書是吧?都是一個很好的接觸。現在網上有很多教程,上B站就可以看一些買不起票的話劇。
某年【江湖戲班】在烏鎮戲劇節的合影
郎:我覺得這兩年出現的我覺得特讓我興奮和欣慰的幾個東西,烏鎮戲劇節就不說了,第一次打開了,也不叫打開了,就是我所有曾經在書上看到的,這些理論也好,這種戲劇生态也好,戲劇形态也好,我在烏鎮看到活的了。包括傩戲,我看了好多傩戲,我特别喜歡。
第二個就是咱們後浪做了這麼一件事情。最初我認為後浪就是搞電影的,其實出的一系列電影書我看了不少,包括攝影的攝像的都看了不少,現在(後浪)又觸及了戲劇,這真是太棒的一件事了。
第三個我特别想說的另外一個媒體,B站,太牛逼了,所有我們想看的(幾乎都能找到),或者說我們經常能在裡面發現意外的寶藏。真的寶藏,甚至那種三四十年代五六十年的電影,我們都可以挖得到。想要看什麼,你就去B站看。B站它是一個資源,它背後代表了新生代面對世界的一種方式,就是不斷的學習,這是我覺得它特别牛逼的一個點,但是它本身給了一個二次元的假象給我們,這是很唬人的。
樹:我在B站裡頭還看到一些,比如說老舍先生生前講話的紀錄片,你就可以聽聽老舍的聲音,包括溥儀講話的聲音,一聽,诶,這哪像皇帝,像一北京大爺。
郎:讓我們遇到更真實的世界,或者說了解更真實的曆史。
樹:一個是曆史的資料,一個是國外大量的資源。
03
離開戲劇又回到戲劇,從一個校園進入另一個校園
A:郎導在畢業之後是繼續在做戲劇相關的,還是說回到自己的本專業做電方面的工作?
郎:我和其他所有的懵懂少年一樣,一畢業了以後就離開戲劇了。
畢業後當一個老師,教微機原理、線性代數、高等數學,然後家電維修與維護,還有什麼來着?反正就這一類的課,對,還有單片機。
這課上了兩年吧。因為我去的是一個中專和大專合在一起的技校,所以說學生的底子比較差,也比較頑劣吧,于是在那個期間我重新認識了人和學習到底是個什麼關系,重新認識了我們的專業和我們的社會的是怎樣連接的,也重新認識了教育。
我在那個期間就和我們教研室的幾個老師排了一個戲,當年是中國大學生戲劇節的其中一個劇目,叫《我弱智我無罪》,就是講美軍在某地槍殺當地的平民,然後被出了一個證明,說他是一個精神有障礙的人,所以他無罪釋放,大概是這樣的一個情節。
我們和老師排完、演完了以後,學生的反響特别的好!但是讓我們感觸更深的是我們當時的校長,他說“你們演這些東西,學生看不懂的,你不要再去搞這種東西了”,我們老師就非常氣憤。因為所有學生就說老師你演得真好,後面還分享很多心得。那個時候我就重新理解了戲劇和教育的關系,開始不一樣了,也基本上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不斷地再回頭去找戲,因為當老師那是在另外一個城市,當地(比武漢)更匮乏。後來機緣巧合,我回到了武漢。我原來的學校有同學問我要不要回來一下,我說那我回來吧。
回來其實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我想繼續通過咱們社團來去排一些戲,這個時候大概能夠明白我和戲的關系是怎樣的,大概的明白,其實還沒有很清楚,也是一個模糊的狀态。
直到在這個學校裡排了三四年戲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戲劇和我的生命是這樣的一個關系,然後我就創立了【江湖戲班】。
【江湖戲班】在排練
樹:這個我得追問一下,您剛提到說剛畢業那段時間對人和學習的關系,對教育有了新的認識,就這個可以更詳細的分享一下嗎?
郎:我覺得包括現在的大學,我不能說所有的大學,但是很多大學其實都是在培養技能的,而不是培養人。
像我們這種工科類的學校,而且是一個技校,95%的上了高中,剩下5%裡面有95%,可能上了一些比較好一點的這種學校,我們基本上是倒數第一這樣,這些孩子他來了以後,他在幹嘛?學不懂的。比如物理,初中物理都搞不過去,你怎麼去學電?講不清楚,講不明白的,但是學生他要成長,他今後要怎麼辦?然後學生裡面這種打架,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件,我就不詳細說了,很讓我心裡難受。
我也會跟一些學生在私下聊,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是絕望的,“我什麼都不會”,然後家長也不懂,“我怎麼辦?我出去了以後我就是打工呗,賺打工錢。”我說你這樣去打工的話,你可能一輩子就是這樣的,還會有别的辦法嗎?有一些他們會說自己有别的辦法。我排完那個戲以後,有個學生來說,我突然覺着我們不能隻是為了這些技能,我們也應該關注一下那些不公平的事情。因為他們自己一直就遇到了太多不公平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通過戲劇,我說我們可以通過什麼途徑了解這個社會,我們要了解整個社會的機制是什麼。我突然之間發現,其實我不是在教他們技能,我是在教他們如何走入這個社會。我覺得學校應該是在做這樣一件事情,教學生怎麼樣和社會更好地契合,怎麼樣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他們做一些負罪的事情的時候,其實是很難受的,雖然他們表面上嘻嘻哈哈,甚至他們會去打老師,會把尿潑在老師的頭上,會做出這麼惡劣的事情,是因為他們曾經經曆過這個老師對他們的不公,這一切都是有根源的。
【江湖戲班】排練之餘
排戲的時候,我們對戲裡每個人的每一個行為都會有重新的分析理解,在心理層面上也好,在社會層面上也好,都會去進行解讀,我們在解讀的過程才了解原來這個人做出這樣的事情,是因為這個。這個過程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或者說是自我被教育的一個過程。
我一直跟所有人說,戲劇到後來對我來說是一個工具,是一個去解決人和世界之間問題的工具,人和人之間問題的一個工具。我每次不是在做一個藝術作品。當我們身心裡面有很多的不平衡,當然也有喜悅啊,任何的一個情感,你通過戲劇再去經曆過一遍了以後,你會覺得這個世界特别的溫和,特别的博大,你會覺得更有力量,會通過戲劇這個媒介來去影響身邊的這些人,有一個自我成長感和滿足感。
我覺得人有他的獨立性,他才能夠稱之為一個人。這是對我觸動特别大的。我在學校裡面做戲劇的時候,我最在乎的不是學生演的好不好,我最在乎的是他是不是在獨立思考。
《呐 》劇照
04
【江湖戲班】的江湖十年
樹:等于您現在這種非常強烈的熱情,在學校劇團的這方面的工作已經沒有辦法去承載您的個人的巨大的熱情了,所以您成立了【江湖戲班】?
郎:這是你的理解,其實我覺得好像也是哈哈。我覺得不僅于此。因為學生是像一塊海綿一樣在不斷地吸納的,我沒有辦法給他那麼廣博的知識,我給不了,但是我可以給他一個工具,讓他能夠更好的去吸納更多的知識。
這個知識它不是我們學校裡的那些課程,不僅僅是。包括原來我在上課的時候,雖然我們講的是電,但是我或多或少會把它和我們的生活連接在一塊。比如說講二進制的時候就會講交通燈,交通燈有的時候跟二進制非常的像,車流動的時候就是1,車停止的時候就是0。走出來去做【江湖戲班】,其實我是希望有更多的人來去接觸戲劇和教育。
對,教育也是很重要的一塊。【江湖戲班】其實更準确地說應該是獨立戲劇團體,你的成員可以是職業的,也可以是非職業的,可以是上台去演戲的,也可以是去做與之相關的,比如說教育戲劇,通過戲劇的這種形式去完成教育的功能和屬性。那麼教育可能已經不僅僅是語數外這樣的東西了,當然也可以包含,還可以是任何一個你可以去接觸到的未知的領域。
江湖戲班為了适應社會環境,遵循咱們國家的法律法規也做了很多的事情,比如說成立了公司,除了申請營業執照之外,還申請了演出經營許可證,我們把所有東西都做好,就是為了打通渠道,讓更多的人能夠和戲劇緊密的聯接。
【江湖戲班】讀劇活動,吸引了很多人
A:【江湖戲班】是2009年成立的,今年剛好10周年?這10年它的一個發展和變化是怎樣的?因為校園劇社一定存在流失,或者說有各種的限制,所以郎導才會說要創立一個不同于校園劇社的團體。那麼這樣一個新的團體它跟之前有什麼不同?他有什麼優點?它現在發展的情況能不能大概的講一講?
郎:沒什麼好吹的哈哈哈,最大的不同就是【江湖戲班】挺佛系的,大家一塊想排戲,我們就排戲;想一塊做劇本朗讀,我們就做劇本朗讀;然後大家都散了,我們就停下來,就啥事也不幹。【江湖戲班】早期的時候,我記得是每個月做兩期工作坊,就是一個下午這樣。做了有一年多将近一年半的時間,做了六七十期。期間也會到其它的城市,給其的城市的戲劇愛好者做工作坊,有關于表演有關于創作的,也排了一些原創的劇目。那個時候主體是學生,偶爾有幾個已經工作了一塊在玩的,大概持續了三年,然後畢業的畢業了,工作崗位調離的調離了,成員散布在全球各地。
還真是,因為有好幾個夥伴出國留學了。當時身邊沒什麼人了,就我一個人。正好學校裡面也有任務,要排個大戲,得,正好,好聚好散,我就去搞單位的任務去了,【江湖戲班】就停了兩年。停兩年,把勁緩過來了以後,這些人回來了,就是回國了。
【江湖戲班】某次演出完後,成員們聚餐
一直在聚集,在各個城市又聚集在一塊了。16年的時候我又有一次創作沖動,排了一個戲,叫《呐 》。招了幾十個人,四五十個人。這個戲是根據魯迅《呐喊》文集進行創作的,把“喊”字去掉,因為我覺得在那個作品裡面很多東西是喊不出來的,隻有深深的一口氣抑郁在胸。
創作這樣一個作品,然後來到了烏鎮戲劇節,觀衆們還是蠻推崇的,很喜歡我們,突然間火了,有一點這種感覺,我也沒有想過說火了以後怎麼樣,我也不太想這個事兒。之後去了各個戲劇節,比如蓬蒿劇場的南鑼鼓巷戲劇節。這個時候,原來的夥伴看到我們來北京演了,好開心,湊到一塊說,要不我們北京也繼續吧?然後他們幫我們張羅着在北京招演員,招了演員在南鑼鼓巷演完了以後,他們說我們留下這些人繼續來去做一件事情,北京就有了【江湖戲班】的……
《呐 》受邀參加第二屆老舍戲劇節
樹:分部?
郎:大家都這麼說,但是我一直認為其實是沒有主次的,大家都是平等的關系,因為每個城市它可能去做這件事的方式都各不一樣。我主要就是排戲,然後現在發現原來不光是主要排戲,而且是向各個城市輸出人。
樹:感覺這是一個什麼秘密組織,先把大家分散到全球,讓大家在全球打基礎,打好了基礎,小部隊就都聚集起來了。
郎:對,但這一切都是沒有計劃的,沒有安排過的,就是很佛系的。
熱心觀衆靈魂手繪
A:我們聊天的時候就會說,郎導在武漢培養了很多人,後來散到了全球各地,這些人比方說在北京聚集,在上海聚集,在廣州聚集,【江湖戲班】就在各地都有了新的舵口,然後發現武漢沒人了!郎導這一波輸血的能力還在繼續,還在為我們源源不斷地尋找新的夥伴。
郎:對,武漢現在處于最尴尬的青黃不接的一個狀态,隻有幾個人在。不止幾個,還是有十好幾個的,而且每個小夥伴都有他特别擅長一塊,特别厲害的一塊。北京的話也是不斷的壯大,比如說這次來嘉年華的北京的夥伴,我在來的前一天一個都不認識,一個個重新認識。
當然【江湖戲班】的夥伴能走在一塊,我覺得是有一種氣場吧,這種場是一種非常舒适的,是非常溫和的,大家對知識的渴望,對戲劇的渴望是非常一緻的,不管你是學了多少年,或者說你是從頭開始,對戲劇的這種熱忱是非常統一的,而且我覺得沒有鄙視鍊。
沒有鄙視鍊我覺得最好的,我最反感這個瞧不起那個,其實唯一瞧不起的可能就是對戲不真誠的人,打了戲劇的幌子也不知道在幹些啥。真誠很重要,我覺得【江湖戲班】的每個夥伴彼此都是很真誠的。
樹:我來追問一個問題。不要說再回到武漢了,我想在北京上海搞戲劇也挺艱難的,這十年的時間在武漢是怎樣聚集起這麼多人的?在一個聚集起來以後,大家怎麼樣讓它繼續運轉,而且還要保證生存?因為您剛也介紹這個戲班它不是一份工作,它應該是大家用業餘時間去做的,對嗎?
郎:也有人就是工作,比如我。武漢的夥伴也是正在為我們的第十年留下點什麼。我們可能會有2-3個人開始正式的全職工作,這是非常有必要的,要不然始終是一個過度松散的狀态,我們很難去表達我們對戲劇的真誠。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創作作品的時候,還是需要花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
因為有的時候為了工作,可能時間就沒了,那麼我們怎麼樣既有時間,然後又餓不死?我們都不能說過得多好,餓不死,大家其實就這個訴求,餓不死就行。我們正在嘗試着解決,期待後續能夠解決掉。夥伴們是怎麼樣的狀态和戲劇連接的,我覺得都OK的。有的可能周末跟大家夥一塊讀一個劇本,這是OK的,也有可能就是每個月去做一個為期一天或者兩天的工作坊,這也是OK的。
【江湖戲班】成員在山東濰坊牟家村鄉村戲劇節
樹:這個工作坊一般誰做?
郎:誰來都可以,隻要你想來去做。當然我們也不會說我啥都不明白,我就帶大家,他自己也不會這麼去做。
比如說汪莘和麗塔,他們就會去帶一些工作坊;比如說李克坦,李克坦他是參加了很多工作坊,他會把這些東西分享給大家;我也會去帶一些,我比他們可能更雜一點。也可能因為帶的多了,所以對工作坊的理解跟他們也不太一樣。
然後還有很多的夥伴,時間閑下來話也會去參加其他人的工作坊,不會說是你腕大我就來,腕兒小就不,隻要有機會他就會去學。學完了以後如果他有一些感受,比如說這個工作坊可能沒有預期的那麼好,我們也會來分析為什麼會不好。我們如果要再做的話,怎麼樣去做一些調整和改進,然後讓我們自己内部的夥伴在成長過程中能夠舒适一些。
在這一點上面,我覺得我是受到歐丁劇團的影響,他們整個的機制是來的每一個人會和大家分享他的創作方法、訓練方法,然後大家整個的融合在一塊,再來進行相應的創作,這個邏輯是特别好的,它始終讓你整個團隊的每一個成員在向前滾動和進步,哪怕時間少沒有關系,他總是在向前的。
A:前段時間我看李克坦、大雄他們還跟着成璧卿去廣州的一個村子吧,做一個工作坊,然後邀請一些朋友去看他們最後呈現的演出。我覺得他們這種狀态其實就特别好。成璧卿她也是歐丁劇團學習回來的,她可能也用了那邊所學到的一些方法,就大家每天互相的分享,從每個人的身上去學習東西。
鈴木忠志訓練營 ,【江湖戲班】成員李克坦參與了這個訓練營
郎:對,像思達,也是我們的創始人之一,她也是在歐丁劇團學了不少,現在在台北研修戲劇。我們好像有這樣的一個習慣或者特質來去做這樣的一件事情。
之前也去村裡面做駐地創作。在山東濟南方峪村,40天。除了自己做訓練之外,也會去跟淩雲焰的朋友們一塊去學習。他們做訓練的時候我們跟着一塊。我們叫偷師吧。
A:而且我們是光明正大的偷師,我們特地找到了李凝導演,問他你們每天訓練的這些東西可不可以教我們一下?李凝導演他也比較樂于分享,就把我們帶過去,到田野間教我們他的那些人與自然結合的淩雲十八式。
方峪ART藝術節·【江湖戲班】《遺失》劇照
郎:這些東西都特别好,我們在過程中可能不會使用所謂的某一種體系,但是這些所有東西會對我們個體對表演的認識産生極大的催化作用。包括後來我和秀柔去日本跟着10個老師,不同的老師,有現代舞的,有能劇的,還有做影像的……
樹:感覺學習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方式了,對吧?
郎:嗯,是非常愉快的,重點是非常愉快。而且我覺得好的學習方式是沒有感知的,就在娛樂,在玩的過程中完成的,教育戲劇其實就是這個過程。好像我在看一個戲,或者說做遊戲,就在過程中就流淌進來。
8月份我們做了一個教育戲劇的活動,通過活動過程了解孩子的心理狀态,然後讓他們知道怎麼樣叫分享,怎麼樣叫共同協作,我們從來沒有用這個詞——分享和共同協作,可是經曆整個的遊戲,孩子就意識到我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情完不成,我必須要和小夥伴一塊,而且他還要去關注小夥伴,要共同地去做這一個動作。這是潛意識的一個催化和教育的過程,這也是我希望在未來的時間段裡面要去推動和做的一件事情。
因為它是面向所有人的,它不需要你有專業的技能和技巧,不需要的。
【江湖戲班】和金地集團合作的兒童劇
樹:您在做【江湖戲班】這10年時間裡頭,應該也會跟其他城市的不同的這種團體有交往,這個過程中有沒有觀察或學習到什麼?
郎:我還是想再明确一下,雖然【江湖戲班】成立10年,但是【江湖戲班】的曆程,我覺得是完全沒有10年的,真正曆程可能要扣出去幾年,因為那幾年停下來了。這個過程中我們接觸了國内很多的非職業戲劇團體,或者說民營戲劇團體,一直在學習。即使我去當導師去帶工作坊,我們也會在學員身上去學習。這個過程,其實沒有很強烈的意識,但确實給我很多對我有影響的信息,這個過程我覺得不是一個很特殊的狀況,因為它是持續的。包括我今天走進來,我們在這聊天,我也學習了很多新東西。大大小小都會有,不會說是專門的,我要坐在這,第一章——序論,一個字一個字來,這不是學習。所有的學習都是碎片的,無處不在。
方峪ART藝術節第二日,丁一滕、【江湖戲班】郎劍飛、張樞、爪馬劇社的胡熠,在古村古井旁共話戲劇
這些年和很多團體有交流,而且我覺得以後可能會有更多連接,或者說是結合。因為我的學科背景吧,我是工科的,我更希望【江湖戲班】是一種互聯網式的,或者說是一種,互聯網可能都可能沒有那麼準确,更多是一個網絡式的,它是一個線下的一個網絡式的連接,而且連接的節點和形式有很多的狀态。
這個節點可能就是【江湖戲班】的每一個成員,比如說Ace,也許【江湖戲班】和後浪後續會有更多的一些合作,做出一些對社會來說,或者對戲劇來說更有意義和價值的事情。
比如說我們和王梓。我們把王梓請到了武漢來演出,因為他演的是默劇,我就跟我們當地殘聯聯系,讓聽力有障礙的人士過來看這個戲。他們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進劇場,看得很開心。這樣的話又産生了新的連接。前兩天我們和殘聯的老師對接,然後我們進到了一個殘疾人學校裡面,做類似于教育戲劇的一個課程,我不能認為它完全是,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夥伴他對人有了新的認識,他又有更明确的一個方向,說我們要去解決所有和人相關的一些事情,我覺得這個連接是OK的。
【江湖戲班】邀請王梓來武漢演出《沒有才華的我》現場
這是我覺得【江湖戲班】要去做的事情,用戲劇這個載體去和生活的任何一個層面的事情相連接。這個可以理解為網絡式的吧?
參與了聾協項目的小夥伴回頭去和聽力沒有障礙的孩子上課的時候,給的東西又不一樣,這種不同催生出他創作新作品的欲望,因為他的感觸太多了。
所有的東西一旦連接了,他就不斷的會生成更多的戲劇,像整個戲劇生态裡的枝芽。一切都有可能。這個是【江湖戲班】。【江湖戲班】不單純的是一個排出作品的這麼一個團體。
A:之前請聾協的朋友去看王梓的戲,這個事情其實也給我很多的感觸,包括當天我也有朋友在朋友圈發了一條信息,說今天讓我最感動的事情就是這個,然後我一看截圖,我們公号的文章,其實這些東西大家能夠感覺得到,我們對于自己肯定是要有自愛,然後對于身邊的人,對這個社會也要有一定的觀照。
郎:我們不會強硬地去做公益,絕對不會強硬地做公益,但是隻要有契機,我一定會去做。
就是在這個項目上我挺後悔的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是我沒有找他們售票。我覺得下一次再碰到這個事情,我一定會讓他們買票,但是可能隻有一塊錢。因為如果免費給的話,可能就已經是在把他們特殊對待,對,所以我說我就是給你們打折,因為跟你們團體好,給你們打一塊錢的票。在這個過程中我會不斷的把這個事情做得更準确一點。
05
我們和戲劇的距離
樹:因為咱們這期節目是在烏鎮錄的。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裡基本上走哪都排隊,買吃的排隊,看青年競演單元的戲要排特别長的隊,要去參加一個小鎮對話或者參加子夜朗讀會,也是有巨長的隊。我就看着這些隊伍裡頭這麼多人,至少你在烏鎮戲劇節期間會發現,其實喜歡戲劇的人還真的是蠻多的。何況今天也不是一個周末,是一個工作日,是一個上學的日子,還能有這麼多人,我覺得蠻難得的。
咱們扣回最開始我在前面鋪的話題“我們和戲劇的距離”,其實我們會發現隻要你真的有興趣、有意願去往這個方向走,比如說去參加劇本朗讀,去參加工作坊、參加戲劇節,去加入某一個戲劇團體、參加校園劇社,可能都是我們接近戲劇的一種方式。
但它不是目的,它的目的可能就是像郎導說的,是讓我們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然後處理好自己和世界的關系,活得更快樂、安心,找到一種最好的方法。
後浪劇場vol.201
素人如何成長為戲劇人
主播丨小樹、Ace
嘉賓丨郎劍飛
剪輯丨大衛
封面丨咩咩
文字整理 | 百元
結語:
在很多人眼裡,自己離戲劇很遠,就算可以買票看戲,卻離做戲很遙遠,但其實戲劇就在我們身邊。一個素人要想成為戲劇人有很多種方法:比如讀表演書,戲劇書比如去劇場看戲(甚至在網絡看視頻)比如參加劇本朗讀或者講座、分享會比如參加表演、戲劇類工作坊比如參加校園劇社、民間劇團等等,等等重要的是,當有了一個念頭,你勇于行動在行動中學習,在學習中遇見同好對于戲劇人來說,戲劇讓人相遇,也讓人快樂這樂趣不僅來來自台前,更來自幕後所以,請不要猶豫,走近戲劇,你會享受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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