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奧會的火炬。李隽輝/攝
作者|楊傑
所有人都在期待主火炬點燃的一刻,它将以怎樣的方式出現,曆來是奧運開幕式的核心機密。
“表演好壞,點火是成敗”,開幕式總導演張藝謀說,2008年北京奧運會就有這樣的說法。“主火炬是什麼樣子,點火方式是什麼,一直是重中之重,它大于所有的文藝表演。”
2月4日晚,主火炬在國家體育場鳥巢以一種令人驚訝的方式亮相,很多人并不知道,這樣的點火方式險些不被國際奧委會接納。
“在點火創意之初,我們研究了曆屆奧運會,早期就拿着火炬碰一下點着,後來各國拼盡創意。”北京冬奧組委開閉幕式工作部部長、國家體育場運行團隊主任常宇說。這些年裡,人們見過射箭點火、水中點火、拳王阿裡顫抖着點火。2008年,中國體操運動員李甯“空中飛人”點燃火炬給世界留下深刻印象,這與“外國人腦海裡中國人都會武術,能飛檐走壁,騰空而起”的形象暗合。
主創團隊回顧了2008年技術資料,發現李甯點燃的火炬,一小時大概消耗5000立方米燃氣。為了維持它的巨大火焰,鳥巢專門配了一個燃氣站,日夜不停地為它輸送動力。
聽到這個數字,主創們吓了一跳。“熊熊燃燒的大火當然是人類奧運精神的體現,但它環保嗎?”張藝謀說。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開閉幕式4個儀式,主火炬燃燒一個多月,不知要排放多少二氧化碳。
從那一刻起,主創團隊開始想怎樣把火焰變小、如何更環保。
“一開始,藝謀導演想能不能把火轉化成光。”常宇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火從光而來,我們在現場,用光的方式再做回一團火。”
這個沒有實火的方案,得到國際奧委會的答複:“你們還有沒有B方案?”
古代奧運會上,人們點燃火種以紀念古希臘神話中為人類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現代奧運曆史上,1928年首次引入火種,并從1936年柏林奧運會開始進行火種傳遞。自此,開幕式上必須有“火”,幾乎像定理一樣不可改變。
“不能用電、不能用光,不能用任何東西代替。”張藝謀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這是一種古典的傳統,“隔空點火,我的火跟你的火沒挨着,那都不算。”跑道旁常有火種燈跟随,萬一火炬意外熄滅,需用火種燈點燃。
“它是一個流程,是一個法律,是一個界定,生生不息、永遠燃燒不能熄滅的一個象征。”張藝謀說。
用光代替火的方案被否決後,導演團隊設計出颠覆式的“微火”方案。
“很多人一開始準備看一個石破天驚的東西,結果可能會意外。”張藝謀說。
想到這個創意後,他向北京冬奧組委報告,很快得到支持。他開始緊張地等待,國際奧委會是否會點頭。“人家一百年都不是你這個樣子,這符合不符合《奧林匹克憲章》,他能接受嗎?”
北京提出用清潔氫能源做燃料,國際奧委會同意了。但說到把火做小,他們有些猶豫。“奧運之火就是要熊熊燃燒,不能因為低碳改變百年傳統。”常宇回憶國際奧委會的擔憂聲音。
北京冬奧組委的高層認可低碳的理念,北京冬奧組委領導要求,一定要去做國際奧委會的工作。當時,中國還未宣布2030年實現碳達峰、2060年實現碳中和的承諾。
那是2020年9月份,新冠肺炎疫情在歐洲正盛,北京冬奧組委和國際奧委會每兩個月一次面對面交流的機會,被疫情打斷,國際航班很少,溝通隻能靠郵件往來。
因為内容涉密,郵件通過外交部的信使傳遞。冬奧組委把材料交給外交信使,帶到瑞士前方,之後通知國際奧委會的人去取,對方把材料拿到手,再展開讨論,以此保證在疫情下工作的正常運轉。
後來歐洲疫情不斷升級,信使停了。唯一的溝通中斷,點火方式又遲遲不能得到認可。常宇很着急,他的辦公室在鳥巢的東北角,2008年的主火炬塔曾在他頭頂的位置上方。他沒有想到,14年後,他為了奧運火炬,開始了近萬裡的溝通之旅。
外交部告訴他,當時唯一的辦法是,讓冬奧組委派人直接傳遞文件去瑞士。
北京冬奧組委決定派人去一趟國際奧委會總部瑞士洛桑,說服“甲方”接受那個大膽的方案。
信使需要兩個人,常宇和一位同事帶着裝有外交證明材料的郵袋,踏上了國際航班。他們先去了一趟西班牙馬德裡,國際奧委會北京冬奧會協調委員會主席胡安·安東尼奧·小薩馬蘭奇在馬德裡,奧林匹克廣播服務公司的總部也在馬德裡。
常宇下飛機前一周,馬德裡剛剛宣布升級的防疫政策,外出不戴口罩要罰款,許多店鋪關閉,他看到,馬路上的人很少。
完成在馬德裡的工作後,常宇和同事來到洛桑,疫情同樣緊迫。餐館開門但不允許堂食,國際奧委會的辦公樓都關閉了,國際奧委會在日内瓦湖邊的奧林匹克博物館找一間會議室,計劃開兩天會。第一天會後,博物館突然宣布關閉。最終,第二天,他們舉行了一場4地的視頻會議,北京、馬德裡、日内瓦和洛桑各有關方面在線上見面。
在第一天的會議上,張藝謀導演說,“我們希望能對點火的實際形式做一次改革。”當面與國際奧委會交流時,常宇開門見山,“北京想把大火變成微火。”他展示了這個想法具體如何操作。
總導演張藝謀專門錄了一段視頻,幾分鐘,向國際奧委會闡釋微火的創意及背後的理念。
國際奧委會經驗豐富,提出許多細節問題,比如太小的火會不會看不見?比如在冬奧會進行時,沒有比賽的鳥巢是否還留有火炬?如果沒有,怎樣讓大家感到火炬一直存在?
這些細節問題,如今已被一一解決。在北京、延慶和張家口三個賽區,分别設有火炬塔,像城市雕塑一樣,民衆可以走近它,與它合照。
溝通到最後,常宇說,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産業結構和工業基礎導緻相對能耗并不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願意向世界表明緻力于碳減排的決心。“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為了改變而改變,是希望傳達中國人對世界的責任感。”
“你确定嗎?”國際奧委會問了很多遍。最終經過慎重的内部讨論,國際奧委會說,盡管這次與曆屆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我們支持北京冬奧組委的做法。”
張藝謀松了口氣,“他們說隻要有火就行”。
“當面溝通是人與人交流的基本方式,人一到那就順利多了。”常宇說。這位特使完成使命後回國,按照疫情防控要求,經曆了兩周的隔離。
2021年10月18日,北京冬奧會倒計時100天前夕,火種在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古奧林匹亞遺址采集。當奧林匹克會歌在古奧林匹亞赫拉神廟遺址的上空響起,扮演最高女祭司的演員桑西·喬治烏利用凹面鏡點燃火種。她與北京頗有淵源,2008年北京奧運會火種采集,她首次扮演女祭司。
兩天後,火種抵達北京。2022年2月4日,鳥巢廣場裡,火炬手接過最後一棒,跑完一道弧線,在終點把火炬一放,世人驚訝地看到,原來它就是最終之火。沒有“點”的過程,也沒有盛大的火焰,隻是一團“微火”。它産生的碳排放量大概是之前的五千分之一。
“無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它傳達的低碳環保的理念是如此清晰。”張藝謀說,它會成為奧運會曆史上一個經典的瞬間。此後的奧運會,如果想做一次低碳環保的實驗,請參照北京冬奧。
奧運火炬莊嚴地燃燒起來,某種程度上,它的點燃方式暗含着一個國家希望外界如何看待自己以及自己如何看待世界。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現場。李隽輝/攝
之前,運動員入場後,約91名引導員将寫有國家和地區名字的雪花構建成一朵巨大的雪花,外沿是橄榄的枝葉,璀璨發光。它也成為了最終的火炬。
張藝謀說,以往,幾乎所有的奧運點火儀式都是獨自展示自己國家的文化。由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組成一支火炬,是曆屆奧運會上少有的設計。在鳥巢曆史性的一夜,一朵“燕山雪花大如席”。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中國這樣的機會,十幾年的時間裡,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塊開幕式場地舉辦兩次奧運會。一次是夏奧會,一次是冬奧會。”常宇說,中國如今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需要用更世界化的詞彙去表達“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
“火炬的例子說明,在多邊的國際活動中,大家的出發點不一樣,都是源自自身的傳統和想法,碰撞之後取得一緻,再為一緻的目标一起付出努力。這個過程就像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常宇說。
來源: 青年觀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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