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 姜昆

以下為采訪摘要

為了搭檔 他曾一度告别舞台

十一假期前夕，姜昆邀請節目組一起去探望90歲高齡的河南墜子表演藝術家馬玉萍老師。探望老前輩藝術家，和他們聊天，幫他們解決眼前的麻煩事，是姜昆日常的工作之一。

△姜昆與馬玉萍(左二)全家合影

田川：您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去拜訪一位老藝術家，您身邊的人都覺得您是一個特别熱心腸的人，您希望為老藝術家們做些什麼？姜昆：實際上我覺得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老想着應該有一個人想着點這個事，然後帶頭讓更多的人都去做這件事。前不久和我們說唱團不能說唯一，也算碩果僅存的相聲演員郝愛民老師，我們坐一起聊天，一起看照片。那麼多人的一張合照裡，一看，就剩我們倆了。郝愛民老師也非常感慨，他說了一句讓我很震撼的話，他說我要再不說的話，就沒人知道這些事兒了。其實有很多我們不應該忘記的事，但有時看到一些現象，我心裡會留下一份遺憾。比如我曾經當過說唱團的團長，團裡有許多老同志，我在團裡的時候，曾盡我所有力量幫助他們，為他們赢得他們應該得到的東西。田川：您看到了什麼，讓您覺得是對老藝術家們不公平的，他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姜昆：比如相聲演員郭全寶老師，我老說他的肚子裡就是一本書，大家一定要把它翻譯成文字，作為寶貝留下來。但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說唱團了，鞭長莫及。等我發現他病了以後去看他，然後過了些日子他就去世了。在之前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就沒人把他應該留給人們的東西留下來。人可以忘記，但是他的東西大家不應該忘記，因為那不是他一個人的，是多少個他的前輩，多少藝術領域裡積累出來的東西。時不我待，他就走了，我覺得特别可惜。

姜昆最近在整理曾經的老搭檔李文華先生生前的創作，希望能為他出一本回憶小集。姜昆說，希望觀衆不要把老藝術家們給忘了，趁自己還有一點能力，把他們的東西記錄整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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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姜昆邀請已經告别舞台，擔任辦公室主任的李文華成為他的固定搭檔。1979年，兩人合作相聲作品《如此照相》，大膽諷刺，轟動一時，也因此形成相聲界的“老少配”。

姜昆：後來李文華老師患病，喉頭不行了，我怕他誤會覺得自己生病了，我就不跟他說相聲了，所以我就告别了舞台一段時間。其實李文華老師還沒動手術的時候，我試探着問過他，将來退休了您準備幹什麼？我特别希望他說，退休以後我就在家頤養天年，給你寫寫相聲，你演我說的相聲。但是我聽到的回答不是這樣的，我聽到的是他說，“我要是退休了，你不跟我說相聲了，我就到工人文化宮找個業餘的工人演員，我跟他說去。我捧哏，我準備捧一輩子哏。”這句話你說感動不感動，當時吓得我就不能再說了。我心裡說，我一定陪你把這一段走完。所以在李文華老師喉頭切除以前，我就一直不上台演出。李文華老師不能說話以後，特别難受。後來他能用食管發音了，我就說李文華老師，咱們能不能把您過去有錄音沒錄像的資料，一塊兒做個音配像，這樣能保留下視頻。他說行。我們倆就開始準備了。

那時候北京沒有錄音棚，沒人接這活兒，我就去了天津，那邊把這活兒接了。等到第一次站舞台上，準備排第一段的時候，我站旁邊就聽到李文華老師那邊“咳咳”。我扭頭說看看他怎麼了，一看，哎呦，老人家掉眼淚了。我說李大爺您怎麼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很費力地說，“沒想到這麼多年，又跟你一塊兒說相聲了。”我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所以你看他多想說相聲啊，當時距離他做完喉癌手術都過去五六年了，這件事兒他指不定已經想了多久呢。

△姜昆(左) 李文華(右)

我深知觀衆愛聽好相聲，其實我更愛聽觀衆的笑聲。隻要親愛的觀衆能夠笑口常開，就是我莫大的榮幸。

李文華

遺忘是早晚的事

姜昆：張壽臣先生，我們也稱為“祖師爺”，他曾經講，要說明白相聲，不說糊塗相聲。我覺得所有老演員都有一個困惑，就是困惑他們和時代的距離。這個時代發展得太快了，快到不但趕不上别人，連自己都追不上。我覺得很多老同志處在這個年代，就是我想幹的東西，由于自己的年齡和時代的差距，可能就力不從心了。他們除了需要社會的共識，更需要一些人文照顧和人文關懷。我們的老藝術家曾那樣無私地在舞台上貢獻，在周邊環境都變得這麼好的時候，反而沒人關注他們了，沒人去想他們過去在舞台上的那份輝煌了，就不太公平吧。

姜昆：有一次我跟李光曦老師和他的愛人，坐同一班飛機回北京。出機場的時候我問李老師怎麼回家，他說一會我們叫出租車去。我們一般都會事先打電話，讓自己的工作人員、朋友或家裡人過來接一下。結果這麼大名氣的老師，快90歲了，要帶着自己的愛人去打出租車。我當時聽了馬上就叫我們的工作人員送他們回去。有時我看到現在的明星前呼後擁地跟着很多人，參會的時候他們坐在前面，但是我們的老藝術家坐在後邊。我無力改變這些東西，但心裡總覺得挺難受的。所以有時候我也開玩笑地跟老藝術家們說，你們可不要輕易說，我有最後一口氣也要戰鬥在舞台上。有最後一口氣，還是要好好在醫院裡把生命延續下去，幹嘛最後一口氣還站在舞台上。我是很戲谑地說，但有時候我也在想，他們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們的生命就在舞台上，他們太愛舞台了，離不開舞台，他們就認為戲比天大。田川：這麼多年過來，您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嗎？姜昆：當然有變化，過70歲以後，确實感覺人有點衰老了。但我老覺得我是不服的，我心裡覺得我還沒到這個年齡。我覺得我現在比他們好一點的地方就是，我還能想得到，那我就幫他們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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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拜訪姜昆時，他正在和央視《百年巨匠》節目組一起為侯寶林先生的傳記片出謀劃策。策劃現場直接打電話敲時間約采訪，動用一切手頭的關系幫助節目組搜集侯先生的曆史資料，這是他現在想做的也能夠做到的事。

田川：您害怕被遺忘嗎？姜昆：我覺得遺忘是早晚的事。我在演相聲劇《姜昆“說”相聲》的時候，有一個鏡頭是李文華的畫面，我就問大家還記得我這個老搭檔嗎？不止一次，底下應聲的很少。田川：您當時什麼感覺？姜昆：我就想我們的觀衆忘性太快了。但說實在的，你也不應該埋怨觀衆。因為我們沒有把最優秀的文化、最集中的一部分東西，通過各種各樣的媒體有計劃地告訴朋友們，要記住這些人。我自己的能力并不大，隻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能指望自己拿個大刷子，一下就能把周圍所有地方都掃得幹幹淨淨。就盡我自己的力量，能做一點做一點，我覺得也是一種安慰。至于你說我怕不怕被忘記，我還真不希望大家永遠記住我。我希望大家能記住事，他們可以忘掉人，但是做記錄、做整理這些事還要繼續做下去。所以我就盡量做事。你不活動了，大家忘記你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現在說起“梅尚程荀”，很少有孩子知道了，我們這代人可能依稀還有點印象。随着時代發展，更早一代的人更沒人記得了。但是我想他們在曆史上曾經有過的一幅幅畫面，還是要保留下來。

△姜昆 李文華 相聲作品《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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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采訪姜昆的文章這樣寫道，“他帶着團隊到各地演出，有時在一望無際的剛收割完畢的麥子地上，面對25萬人。有時在離岸40分鐘快艇距離的島上，觀衆隻有一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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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我們在台上的一段相聲，就是那點點燈火，那麼我們在無聲的時候，用全部的青春和熱血，去做更有實際内容的工作。

姜昆寫于1985年

制片人：張燕

編導：李晗

編輯：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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