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緣是薛家一塊抹不去的“黑料”,薛家作為金陵四大家族中沒落最徹底的一派,已然混到了需要抱大腿的地步。
薛父去世後,薛姨媽慈祥有餘,能力不足,支撐不起薛家昔日的榮光;兒子薛蟠是個纨绔之徒,每日鬥雞走狗,不務正業,難堪大任;隻有薛寶钗一女,才貌雙全,故有将其送入宮中待選之意,孰料卻是水中撈月,未能成功,于是薛姨媽便打起了賈寶玉的主意,希望促成金玉良緣,背靠賈家這棵大樹好乘涼。
對于薛寶钗本人來說,她是不太贊同這種做法的,因為當年進京是為了進宮待選,眼下待選失敗,便以“金玉之論”謀之,在外人看來到底失了體面。
可封建時代,兒女婚姻皆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寶钗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力,故而隻能聽之任之,可她内心深處是有些主觀抵觸的,所以第28回,寶钗在收到元妃的賜禮,看到自己和寶玉的禮物分量一緻時,心中着實沒意思起來,且看原文:
寶钗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着寶玉。昨日見了元春所賜的東西,獨她與寶玉一樣,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第28回
細按《紅樓夢》前文,第22回寶钗生日,钗、黛、湘三人一起去找賈寶玉分析他寫的禅悟偈子;第26回,寶钗來怡紅院找寶玉聊天(晴雯心中不悅,将黛玉拒之門外的那次),可見元妃賜禮(第28回)之前,寶钗尚能與寶玉正常相處,至賜禮前後,寶钗便生了隔閡之心,不敢與賈寶玉接觸過密。
由此對照,應是第28回前後,薛姨媽将“金玉良緣”的輿論徹底推廣出去,以緻寶钗有此一變。
可時光荏苒,到了第36回“繡鴛鴦夢兆绛雲軒”,薛寶钗對賈寶玉的态度再次出現了變化,她似乎不再忌諱“金玉良緣”,趁着午休的時間來怡紅院找賈寶玉聊天,恰好寶玉午睡,襲人在一旁為寶玉繡鴛鴦肚兜,寶钗技癢,忍不住坐在凳子上幫着繡了一會兒:
寶钗隻顧看着活計,便不留心,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她代刺。——第36回
這裡要插一個題外話,那就是寶钗與寶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否能說明寶钗素日之敦厚穩重都是裝出來的?
筆者認為,我們無法用現代視角對寶钗之行為作出主觀評價,因為此類評價必然帶有時代不對稱、以及個人好惡色彩,難以稱得上客觀;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以書中人的看法來作為評判的标準。寶钗坐在凳子上做針線的時候,林黛玉、史湘雲恰好路過,黛玉見此番景象,便捂着嘴笑,不敢發出聲音來,湘雲見了,同樣也忍俊不禁,可見在黛、湘眼中,寶钗此舉并不存在嚴重的逾矩行為,僅是一場笑談。讀者亦不應紙上談兵,憑借對封建禮教的粗淺認識,僵硬籠統地解釋這個現象。
言歸正傳,我們回到正題,為何薛寶钗在第28回還自稱“一向遠着寶玉”,如何到了第36回就無所顧忌,竟孤身一人前來怡紅院找寶玉聊天,還順便秀了一波自己的針線活兒?
寶钗之前躲着寶玉,是因為受到“金玉良緣”輿論的影響,自己若是繼續跟寶玉交往過密,更顯得自家“吃相難看”,被他人诟病;
而第36回,寶钗能放下這種顧忌,必然是因為“金玉良緣”有了明确的結果,故而不需要再避嫌,這就涉及到一個關鍵點——第29回清虛觀打醮,暗示了金玉良緣的破産。
我們先來說說元妃賜禮的“可疑”處,按照書中記載,元妃元宵節賜禮的時候,薛寶钗、林黛玉等姊妹們的禮物分量都是一緻的,可經過三個月,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寶钗的禮物分量變得和寶玉一緻,很明顯,元妃是在以這種方式暗示自己對金玉良緣的支持。
元妃為何會突然支持金玉良緣呢?根據書中各處細節來看,極有可能是王夫人促成的,因為第16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時,曾明确提到允許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
賈琏道:“如今當今體貼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别的。......故啟奏上皇、太後。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第16回
元妃省親結束後,每月二六日期,王夫人都可以進宮看望元春,加上王夫人一向贊同金玉良緣,包括第28回也記“薛姨媽一向對王夫人等曾提過”等語,所有線索都指向了王夫人,此番推論雖有“主觀推測”之嫌疑,到底有根有據。
可問題在于,賈母并不贊同“金玉良緣”,元妃賜禮已然具有明示意味,賈母不得不采取措施,于是第29回“清虛觀打醮”,賈母輕描淡寫之間,展露出自己不贊同“金玉良緣”。
彼時清虛觀之張道士為寶玉求親,稱有一個十五歲的姑娘,模樣好、聰明智慧、根基家當也都不錯,準備說給賈寶玉,細細思之,張道士口中姑娘的信息,與薛寶钗完美匹配,這是否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
不論是不是陰謀論,賈母的回答俨然拒絕了張道士口中的女子,也拒絕了薛寶钗,因為賈母口中的條件,寶钗并不适合:
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定親,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着,不管她根基富貴,隻要模樣兒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她幾兩銀子罷了。隻是性格、模樣難得好的。”說畢,隻見鳳姐兒笑道:“張爺爺,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第29回
以寶钗之容貌、品德、性情、家世,自然都是好的,可賈母偏偏卡bug,她用一個年齡因素将寶钗限制得死死的。
寶钗在衆姊妹中,年齡偏大,第22回已然過了15歲将笄之年的生日,她的婚事有些迫在眉睫,豈不見史湘雲年齡小寶钗至少兩三歲,可第32回,襲人詢問湘雲“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可見湘雲已然有定親的苗頭,薛家如何能不着急寶钗的親事。
而在賈母口中,寶玉的婚事不着急,得再過幾年再說。封建婚姻之事,年齡因素對男子的影響很小,對女子的影響格外大。說的粗魯些:男人可以等,越老越吃香,可對于女子而言,卻是年齡越老越彷徨,
因此,不管清虛觀打醮是不是一場預謀,賈母的話卻是實實在在地拒絕了薛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賈母話音剛落,王熙鳳立刻轉移話題,詢問張道士關于自己女兒巧姐的“寄名符”一事,将氣氛重新打開,這是否也是不寫之寫,暗示鳳姐明白其中緣由,故而站出來打配合?
清虛觀打醮結束後,對于薛家而言,金玉良緣的輿論已然偃旗息鼓,他們不再打賈寶玉的主意,轉而想借助賈府這個平台,為寶钗另尋一門好親事,這恐怕也是薛家多年住在賈府不走的根本原因。他們更不曾料到的是,黛玉最終淚盡而逝,金玉良緣再次提上日程,毀了黛玉的姻緣,誤了寶钗的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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