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我的情報……”
不知現在還有多少人看過1954年上映的電影《渡江偵察記》,隻要是看過的人,必然記得以上這句經典台詞乃出自兇狠惡毒、陰險狡詐的敵情報處長之口,而把這個反派角色刻畫得入木三分的演員名叫陳述。
沒看過《渡江偵察記》也不要緊,在《末代皇帝》、《鬼子來了》、《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等衆人熟知的經典之作裡,陳述也給觀衆帶來了精湛的表演。
2005年,陳述入選100位國家廣電總局評選的“優秀電影藝術家”,一年後,陳述在瑞金醫院病逝,央視電影頻道特别安排了三部陳述的經典作品連播。
一位老藝術家的離世,本該隻給衆人餘下哀悼與追思,卻因一套房産,陳述的子女和他們的繼母将家務事攤到了台面上,在陳述身後給大衆留了一地雞毛。
要穿晚禮服
2006年10月21日,雨,早上9點,陳述追悼會在上海龍華殡儀館舉行,數百人參加悼念儀式。
除陳述的家人外,表演藝術家孫道臨坐着輪椅也冒雨趕到殡儀館來給老友送行,此外還有不少陳述的影迷,他是一位很有觀衆緣的演員。
一頭梳得齊整的銀發,身着黑色禮服——這是陳述生前唯一的遺願:穿晚禮服,戴着黑色領結和黑框眼鏡的陳述安然躺在花叢之中。
大廳前方挂着用紅玫瑰包裹的陳述遺像,白色挽聯懸挂兩旁:“人生舞台性率真譽鼓鳴天,熒屏演藝人鮮活口碑載道”;
與他合作過導演姜文以學生的名義送來了花圈;
來往的人們或哭泣,或歎息;
孫道臨進入大廳後執意推開輪椅,與嚴順開站在最前排,将近40分鐘,他始終為老友站着,最後才顫顫巍巍地獻上了一枝康乃馨,極為艱難地鞠躬道别,出了大廳再由女兒扶上輪椅。
陳述原名陳緻通,上虞人,1920年6月20日出生于上海。
年少家貧,15歲初中畢業即到商務印書館打工,其間仍努力自修高中課程,業餘時間還能擠出來完成自己的文藝夢,每天最多隻能睡5小時,也要到各個劇團參加話劇演出。
1939年,陳述考入上海郵政局,工作之外又向畫家張充仁拜師學油畫,并開始到未名劇團等職業話劇團參加演出。
1952年,已經出演過多部話劇和影片的陳述辭去郵政局工作,進入上海電影制片廠,開始了自己的職業電影演員之路。
進上影兩年後,陳述因《渡江偵察記》中的敵情報處長而一舉成名,并榮獲文化部1949-1955年優秀影片創作個人一等獎。
此後,陳述在五十多部電影中出演重要角色,而他扮演的多為反面角色,因此,陳述與方化、陳強、劉江、葛存壯曾被戲稱為“五個著名壞蛋”。
在朋友們心中,陳述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才子。
陳述是“硬裡子”的演員,意思為技術高、能力強的配角,除了表演外,書法、配音、解說、攝影、繪畫樣樣精通,會說英、俄、德、法四門外語,蘇州話等方言也說得極為地道。
陳述自稱“老猴”,身體也很靈巧,甚至在50年代曾遊泳橫渡過黃浦江,去劇組時,姜文導演剛問一句老爺子身子怎樣,陳述就立馬來了個倒立。
“不煉金丹不坐禅,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此七絕出自明代大畫家唐寅之手,詩名為《言志》,陳述曾手書一幅贈與老友。
朋友們都說,這首詩似乎也是陳述一生的真實寫照,淡泊,淡泊到老來貧困,耿直,耿直到常得罪人。
因此哪怕按陳述的資曆,早是評得上一級演員職稱了,但由于陳述直率的個性和對名利的淡泊,他僅僅有個中級職稱,退休工資也僅有1123元。
人生不管如何,陳述始終是得體的、和煦的,弄堂裡的小孩都叫他“陳爺爺”,因為他常陪孩子們玩耍,最後與人們道别的時刻他也要穿晚禮服,因為他要體體面面地離開,給世人留下最美好的一面。
七旬老人墜入愛河
體面到陳述這個份上,是很不容易的,多少人離世時或怨憤或悔恨,終究不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但陳述這份難得的體面卻還是未能長久的保持下去,問題出在了他的子女們和第二任妻子身上。
陳述的發妻名叫陸維華,他們同一年來到世上,同一所小學念的書,同樣愛好話劇表演,同樣在上海郵政管理局工作,婚後生育三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是夫妻,更是知音知己。
陳述常向旁人說,自己的妻子“非常美麗,非常善良,非常勤奮”,對外常常助人為樂,連續四年當上徐彙區人民代表,在家五十年婚姻從不臉紅、從不吵嘴。
“她留給了我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我自己事業上的成績,有一半應當歸功于妻子。”隻是,陸維華在1991年3月29日因患膽囊炎去世,陳述悲痛不已,卻也隻能“惟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李波是陳述的第二任妻子,二人相遇時是巧合,1987年,陳述與葉惠賢搭檔說相聲,到新疆演出時被主辦方扔在新疆而回不去上海,葉惠賢便帶着陳述去找他支邊時認識的李波幫忙。
李波是新疆軍區歌舞團的獨唱演員,有着新疆姑娘火辣辣的熱情和軍人家庭出身的利落,二話沒說就幫二人買好回上海的機票。
這給陳述留下了好印象,李波也很是崇拜陳述,來來往往,本堅決無續弦之意的陳述與李波墜入愛河。
可是,這段戀情并沒有得到陳述子女的祝福,母親陸維華的位置在他們心中誰也替代不了;
何況李波抛棄事業、家鄉來到上海,像是個圖名利圖錢财圖戶口的,都擔心父親上當受騙。
畢竟,陳述已經是個70多歲的老頭,而李波竟然比陳述小30歲,與陳述的子女是同齡人,連她的父親也隻比陳述大一歲。
無論子女們怎麼勸,1996年6月30日,陳述76歲生日這一天,陳述和李波在上海藍天賓館辦了酒席,請了6桌人。
他還寫了一首打油詩:“有緣千裡來相會,老夫少妻成一對。互敬互愛相謙讓,潇灑幸福下半輩。”
與李波結婚後,陳述從自己淮海路的老房子裡搬了出來,帶着李波在楊浦區借了一套60多平米一室一廳的房子,後來住慣市中心的陳述嫌楊浦區偏僻,又買了一套離上影廠近的房子,兩人終于塵埃落定。
隻是他們這邊甜蜜了,與子女的關系就更惡化了。
1984年陳述從上影退休後開始在外接拍影視劇,依舊保持着約一年接拍一部影視作品的節奏,八九十年代是中國電影的黃金時代,《末代皇帝》等在中國影史上留下名字的影片,陳述都有參與其中。
到了退休的年紀,仍然這麼拼命地演戲,一個是對表演的熱愛,大概也有經濟上的困難和家庭中的難言之隐。很快,這些東西變成了現實。
久病床前太多事
陳述是個樂觀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曾畫過一幅自畫像,題字:“人生七十古來稀,如八十不希奇。樂天知名何所求,畫中看來還神氣。”落款是八旬兒童陳述,他就不相信自己會倒下來,他估計自己能活個120歲,結果真的倒下來了。
2001年9月,陳述在演出中突感不适,第二天陳述被送到瑞金醫院,診斷為腦梗塞,從此便卧床不起。
人們常說,往醫院走一遭,人世間的事大多就都清楚了,久病床前,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據陳述的朋友說,陳述的四個子女都在工廠工作,父親高昂的醫藥費他們都難以擔負,大兒子50多歲快退休,二兒子離婚後沒有穩定工作,但父親生病之後,幾個子女都有來輪換照料父親,都是很孝順的孩子。
可事情在他們的繼母李波口中就出現了另一面的模樣,李波說,陳述曾因病痛和經濟壓力,不願拖累家人,故而幾度企圖輕生來尋求解脫;
而自己為了照顧陳述,賓館大堂經理的工作也辭了,還到處去借錢給陳述治病。
“我就把他當成父親一樣的照料,也沒什麼不可以,因為我父親本身就這樣子,照顧過來了,他這個年齡和父親隻相差一歲,我說他應該得到這樣的照顧,人老了嘛,總得有人照顧,才不至于遺憾。”談及陳述的兒女,李波欲言又止,最終避而不談。
關于李波的話,醫藥費高昂是事實,但許多話還是有商量的餘地,陳述的病情,媒體和影迷以及不少電影界的人士都十分關心,可病情究竟怎樣了,一直以來外界都隻能聽到李波的聲音。
陳述去世之後,曾有記者趕到他所在病房,确實隻是四人間的普通病房,他的病曆卡還挂在床上,上面寫着一個“急”字,一旁還标注了“低鹽”和“一級護理”,據說,上影廠還是十分關切陳述的病情,在他們有能力的範圍内都給了陳述不少幫助,包括陳述的追悼會也是上影廠來料理的。
所以在陳述去世之前,病房外就發生過一個小插曲,陳述的二兒子陳介正見到記者正在采訪李波,他試圖阻止,當記者們轉而把長槍短炮對準了陳介正時,他更是抗拒,并說:“現在老人已經這樣了,就讓他有尊嚴地離去,别再媒體上說什麼了!”
陳介正同時告訴記者,說李波:“她對媒體說的那些話不是真實的,讓子女臉上無光,也讓上影廠難辦。”陳介正說,父親有醫療保險,并不會借錢治病。
說到底,還是陳家的四子女與後媽李波的積怨頗深。
對于這些,李波表示:“他一直就這樣,不因為記者關心,他的病情就很嚴重,也不因為記者不關心,他的病情就不嚴重。”而在與繼子繼女的相處上,李波也說:“和老爺子結婚時,他的子女們都反對,我和他們關系一直很僵。”當時就有不少人擔心,陳述走後陳家子女與李波之間可能會有不愉快發生,沒想事态發展得如此迅猛。
遺産風波
2006年10月17日,陳述去世。
陳述去世前一句話也沒說,已經昏迷了一年的時間,故而沒有立下任何有法律效力的遺囑。
2008年10月15日,陳述的四個子女将李波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對陳述現有的這套房産進行析産,并要求進行析産後的房子,同一屋檐下的兩夥人終于不再透過媒體含沙射影地說話,而是陳家四兄妹徹底與繼母李波撕破臉皮。
陳家的兄妹說,李波無業無所地來到上海,全靠陳述一人的收入和積蓄養着,1999年陳述自己買的房子,如今還被李波和她的女兒占着,他們認為這并不合理,要求對房子進行繼承。
上海徐彙區法院對案件進行了調查,李波的女兒莎莎被追加為第三人,這引起了陳家兄妹的不滿,莎莎不是陳述的親生子女,他們認為莎莎無權繼承。
但法院依照法律對他們做出解釋,李波與陳述結婚後,莎莎成為了陳述的繼子女,故而她也享有親生子女同樣的權利。
2008年11月,李波與陳家四兄妹達成調解協議,房産為婚後所購,李波享有一半份額,另一半則由四兄妹和莎莎繼承。
雙方約定:李波向陳家四兄妹每人支付10萬元,共計40萬元便可擁有這處房産,若李波沒有支付能力,則可将房屋變賣,李波、莎莎、陳家四兄妹各自拿六分之一。
2008年,陳述的那套房産估價180萬左右,其實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這房子并不值多少,但由于實在拿不出40萬給陳家的子女們,于是她遵守約定,将這處房産賣了。
遺産風波終于平息,但無論家裡的兩撥人再怎麼鬧得雞飛狗跳,始終沒有一個人說過陳述的不是。
兒子說父親留下最寶貴的财富是“怎樣做人,留給人們一個正直的形象”;
女兒每每回想起父親,總說:“從來沒見過這樣能幹的父親!”爸爸在家裡樣樣事情都要自己做,燒飯、家務、包括做領結,拿手菜羅宋湯、沙拉、蟹粉蛋個個可口誘人;
大兒媳也說:“爸爸對我們太好了,我身體不好,一直住院開刀,每次他都要親自來醫院看我。”
而李波對陳述的了解和崇拜是溢于言表的,包括陳述的少年、青年經曆她都能如數家珍。
陳述曾在病中被人問到他願意演好人還是壞人,已經中風的陳述艱難擠出兩個字:“好人”。
他演了許許多多的壞人,但他在生活中是個十足的好人,隻是做好人,實在是件太難的事了,哪怕是好人的親人,也未必能幫好人保持住他最珍視的體面。
參考文獻:
《陳述追悼會孫道臨送别老友 妻子李波頻頻落淚》
《陳述:跌宕起伏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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