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黨霄羽

不僅我們會出去浪，“浪”這個字也在浪。兩千多年以來，它一直孜孜不倦地緻力于參加各種變裝遊戲，身披不同詞性的外衣，在褒義和貶義之間搖擺不定。因此，當古人說到“浪”這個字的時候，可能會和我們鬧上一些小誤會。

在古代，假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君乎甚英爽，我也終浪漫。”（你是那麼英俊潇灑，而我又是那麼“浪漫”。）那麼這兩個人的關系最有可能是：a）夫妻；b）基友；c）兄妹；d）母子。

答案想必大家都已經猜中了，根據“拿不準就選b”的原理，他們是一對基友。

兩個男人之間講浪漫，這沒什麼稀奇。在古代，浪漫沒有“羅曼蒂克”的意思，而是指性格上的離經叛道、自由散漫。

寫詩的人叫趙藩，是宋代掌管國家圖書館的官員。去年秋天，他的朋友吳德夫為他寫了一首送行詩，一年過去了，他才提起筆來，給人家酬和了一首。

這就有點微妙，因為同一首詩裡還寫到，他們情誼甚笃，無論是探望還是寄信，都是“小遲君不肯”（稍微遲了一點德夫就會鬧脾氣吧~），可是，這首給對方送行詩的和詩，他竟然拖了一年才寫。這可真夠自由散漫的，也不知道德夫會不會讓他跪搓衣闆。（強行賣腐...）

浪漫在古代還有另外一個簡單粗暴的意思，指的是大浪打過來。徐文長就寫過一首萌萌哒大象詩，其中有“時泅巨浪漫”這句話，形容大象渡河的時候掀起的巨大浪花。這隻頑皮的大象闖到一座廟前面，撞塌了廟前面的闌幹。

這種莽撞的行為可真不像話，于是徐文長在同一首詩裡規勸它：“昨日誰狂走，今朝爾頓安。從茲須自愛，莫更損闌幹。”（昨天是哪個家夥在暴走呀？今天早上你可算消停了吧！從此以後你要珍惜自己，否則闌幹也會損壞的呀！）至于這頭大象從此以後有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地裡幹活，就隻有天知道了。

浪言或者浪語似乎是指挑逗性的語言。但是，這兩個詞在古代是“亂說”的意思。

《夜譚随錄》裡面記載了一個奇葩故事。兩個朋友在飯桌上閑談，說起他們都認識的一個朋友家裡的婢女。其中一個朋友說：“此下酒物也，不可浪言。”意思是：“這是飯桌上的談資，你不要随便告訴别人。”結果，這朋友一轉臉就告訴了作者，作者就把這個故事記在了書裡，流傳至今。

為啥這是不能随便亂說呢？因為這是件涉及閨帏之私的事。他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叫舒樹堂，這個人做了官，有點錢，在荒年買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作婢女，起名梨花。舒樹堂是個正經人，雖然梨花顔值很高，但他也沒對她怎麼樣。幾年後他女兒出嫁，梨花就跟着陪嫁過去了。

不久，女婿家發現一件怪事：這個梨花是站着噓噓的。大家都起了疑心。女婿把梨花叫過去，關上門，用手一摸，“垂垂者已觸指翹翹矣”（恥度好高，捂臉）。

/電影《丹麥女孩》/

女婿覺得生氣又好笑，連忙給嶽父寫了封信，要把這婢女退回去（信裡大概說，我眼界不寬，不知道這種事怎麼辦。這“婢女”還是處子之身，還給你吧）。

也就是說，小姐閨房内不僅進了男人，這個男人還和小姐常年在一起，這種事在清朝當然不能亂說了，是要壞小姐名頭的。

關于“浪語”這個詞，也有一個很出名的故事。隋朝童謠《桃李章》裡面唱道：

“桃李子，得天下；皇後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

當時很多人把這首童謠看做一種預言，桃李子說的是逃亡的李家兒子會得天下，皇帝和皇後隻能困在揚州。“勿浪語”的意思是“要保密”，所以有人認為這個李家的兒子指的是李密。

/李密：我冤枉啊！！/

據《隋史》記載，連隋炀帝聽了這首童謠也疑神疑鬼，忌憚李家的人。最後，果然是姓李的兒子得了天下，隻不過不是李密。

/李淵：其實是我！/

兵荒馬亂的年代，愛的人一把抱住你，深情款款地說：“今天别出去，我怕你浪死在外面。”這個時候，是應該給她一巴掌，還是聽話待在家？

這取決于說話的是不是現代人。古漢語中“浪”這個字是“白白地”的意思，“浪費”就是指白白地花錢，同理，“浪死”就是白白地送死。

明朝天順四年，太監曹吉祥夥同侄子曹欽陰謀造反，很快事情敗露，兩個人都被抓了起來。接着英宗就開始抓捕他們的黨羽。

/影視劇中的曹欽/

曹欽有個心腹名叫馮益，是浙江慈溪人。倒黴的是，另外一個浙江人，也叫馮益，恰好這陣子也在京城活動。結果這個馮益就因為和那個馮益同名，就被押到了法場上。

他剛想申辯自己不是反賊，劊子手咔擦一下就把腦袋給砍了。後來抓到了謀反的那個馮益，大家才知道“初同名者真是浪死”（一開始同名的那個人真是死得冤啊）。

此外，“虛生浪死”這個說法則多見于佛經，是虛度了人生的意思。

相比“浪漫”、“浪語”和“浪死”，現在大家所說的“世界那麼大，我想出去浪”中的“浪”這個字，看起來似乎是一種嶄新的用法。

但是，實際上早在西漢，就已經出現與這個“浪”相近的用法了。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揚雄的《羽獵賦》中的“儲與乎大浦，聊浪乎宇内”（容身于河岸邊，在世界上遊蕩）。

/揚雄/

大家都知道，漢賦是一種特别糾結的文體，這篇《羽獵賦》也不例外。

作者從文章開頭就在用一種極度誇張的筆法形容皇帝出去遊獵時的種種場景，把皇帝出門浪一次形容得震天動地，仿佛車子一出門，就驚動了各種祖宗、神仙、鬼魂和野獸，讓皇帝一看就覺得出去浪是一件非幹不可的、特别炫酷的事。

并且滔滔不絕地把各種驚心動魄之處寫了一千七百多個字，最後才違心地用四百多個字勸說皇帝——“出去浪要花錢啊！陛下還是不要出去浪了。”

順便說一句，漢賦這種既讨好讀者、又保持政治正确的文體得到了漢代君主的一緻贊賞，所以後世有一本名叫《肉蒲團》的名作，也沿用了類似的筆法，淫兮兮地寫了十幾章的黃色小說，在收尾的最後一章卻來了個點睛之筆“萬惡淫為首”，讓讀者爽歪歪之餘還必須點頭稱是。

關于浪的故事就這樣說完了，希望讀者不要“浪”誦其中的黃段子，否則會驚吓到其他人，也希望這篇小文沒有“浪”費大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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