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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小時候的火車

汽車 更新时间:2024-10-14 06:45:44

1993年,我十歲,因為家人工作調動的原因,我随父母舉家由一個相對落後的地級市遷往省會居住。跨越城市的遷徙使我與火車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但這第一次留給我的不是欣喜,卻滿是狼狽與不堪。

90後小時候的火車(火車一次滿是狼狽與不堪的童年記憶)1

在那個年代,火車仍然是人們長途外出的主要交通工具,至于飛機,恐怕很多人都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難有機會坐着那個大家夥飛到天上去。因此,火車更接近大家,也更親切些。但在很多孩子眼中,遙遠的飛機倒比火車親切的多。

那時天上偶爾會有飛機飛過,趕上天氣好我們就能大飽眼福,盡情的觀賞着她像一隻白色的小鳥一樣,帶着微弱而缥缈的轟鳴聲,在藍色的大幕布前不慌不忙的悠閑飄過。通常好戲開場前,都會有一個眼最尖的孩子,大喊一聲:看飛機!所有的娃娃們就會像收到了指令的機器人,紛紛扔下手中的磚頭瓦片、樹枝木棍兒,掏螞蟻洞的、撒尿和泥蓋房子的也都停了,統一仰面朝天,一邊沖着天上激動地大喊:飛機!飛機!坐飛機!一邊緊緊盯着飛機向前摸索着緩慢移動腳步,想要飛機在自己的視野中多停留一會兒,直到飛機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消失在天邊。我不知道其他孩子看着飛機會想些什麼,但我腦中的景象是,她會從遙遠的空中抛下來一條繩索,而我則會順着繩子爬到她的背上去,等飛到雲彩裡我就可以踩在雲彩上,想往哪兒飛就往哪兒飛,像電視裡的孫悟空,我要找找這個淩霄寶殿到底在哪裡。

比起空中遠遠飄過的飛機,火車反倒極少有機會出現在孩子們眼前。大人們一年當中去往異地的次數遠不如現在頻繁,孩子就更是少之又少。從這點來說,我算是同齡人中比較幸運的。我雖沒見過火車,更沒坐過火車,但我卻經常可以真切的感覺到它的存在。

我家住在一個大院兒裡。高低錯落、新舊不一的圍牆首尾相接,圈出了大院兒的範圍,大院兒與現在的住宅小區類似,但面積要比現在的住宅區大上好幾倍。在整個大院兒的中間是一條膠泥混雜着煤渣鋪成的簡易道路,路的東側由南到北分布着四個廠子。說是廠子但早已是人去樓空,成了雜草叢生的一片荒蕪,隻有界限分明的圍牆與緊閉的大鐵門還在告訴人們這裡曾經也是一個井然有序的廠區。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像極了恐怖片裡的場景,我們甚至将是否敢自己翻牆頭進廠子裡去,看成是測試一個孩子膽量大小的重要标準。我是慫貨一個,隻敢跟着其他孩子一起進去,自己是絕不敢進去的。進去也不是翻牆頭,而是從大門下邊與地面的縫隙中爬進去,真是夠慫的,好在與我一樣慫的孩子有好幾個。與廠子所在的區域相對,路的西側則依次橫卧着一排排的平房,住着大約六七十戶人家。房子都是獨門獨戶,帶着一個面積不小的小院,統一坐北朝南,左右相連,隔牆相望。

在大院的最北端有堵一人多高的圍牆,那堵“界牆”上刷着白色的底漆,在上面用紅漆大大的寫着“計劃生育 人人有責”一類的标語,其中好幾個字因為時常有孩子翻牆出去的緣故,已經被踩的殘缺不全、坑坑窪窪。為什麼要翻牆出去?因為這牆後便是另一番天地。翻過圍牆就算出了大院兒了,再向北幾百米的不遠處有四五個小山包,繞過這幾個山包就是一條鐵路。大院的地勢北高南低,我家恰好在大院兒北邊的區域,因此每當北面有火車經過,我不僅能清晰地聽到火車嗚嗚低吼的汽笛聲,還能遠遠地看見山腳處升起的一陣白霧。我知道那一定是火車噴出來的,因為它總是伴随着汽笛聲騰空而起。這對一個小娃娃來說,真是足夠恐怖了。與飛機給人一種純淨高遠的感覺截然相反,火車就是一個可怕的怪物,住在遙遠的山裡,還會發出嗷嗷的吼聲,口吐濃煙,這不是妖怪是什麼。

90後小時候的火車(火車一次滿是狼狽與不堪的童年記憶)2

臨近搬家的那段時間,父母忙着收拾各種過日子的瓶瓶罐罐、零七碎八,我一個小娃娃,不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是一種累贅,所以父母索性讓我跟着舅舅和舅媽一起坐火車先走一步。在很多小城市裡,火車站都算得上是當地的地标建築,再加上開闊的站前廣場、來來往往的旅客、魚龍混雜的各色小商販,就更顯出車站的不同尋常。

出發當晚,我們早早吃了晚飯,提前一個多小時來到車站,在站前的廣場上我緊緊地跟在舅舅身後,對這個路過無數次卻從未踏足的地方既好奇又膽怯。站前的小廣場上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路人,但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路人卻是他們肩上形色各異的行李袋。那時拉杆箱還沒有普及,條件好一些的人會提一個旅行袋,條件一般的,幹脆用藍白條紋相間的蛇皮袋充當行李袋,倒也非常實惠,袋子提手的長度恰好可以讓人們斜挎在肩膀上。我的身高讓我恰好可以平視這些各色的行李袋。燈光昏暗的站前廣場上,藍白條紋倒成了冬夜裡最鮮亮的顔色。四面八方的人背着各色旅行袋交織在這個小小的廣場上,冬季寒冷的空氣讓人們急促呼出的氣體迅速化為一團霧氣,在橘黃色路燈的照射下散發出微微的光暈,瞬間便彌散在了空氣中。車站真是個神奇的地方,不僅火車駛入這裡又開向遠方,人也一樣,就像是一列列的火車,拖着行李,噴着煙霧,來到這裡又駛向四面八方。隻是火車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可人卻不一定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怎樣的一站。

走進候車大廳沒多久,我正望着高聳的屋頂出神,突然風雲突變,檢票開始了。進站口那扇小鐵栅欄門開啟的嘎吱聲就像裁判的一聲槍響,原本就很嘈雜的候車大廳瞬間迸發出了巨大的能量,正在談笑的瞬間收起表情,抽着煙的一甩手,利索地扔下手中還沒抽完的香煙。各個角落的人紛紛一把将提包甩到肩上,開始向那個小小的進站口湧動。擁擠的人流裹挾着行李袋在我周圍越聚約緊,光線開始變得昏暗,混雜着香煙、方便面、汗液氣味的空氣也越發的渾濁,我仿佛突然被埋在了一堆巨石之中。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躁動吓住了,舅舅在前邊拉着我的手,舅媽在身後扶着我的肩,在人群中一前一後将我護在中間,把我與身邊各色的旅行袋隔離開來。我木讷地緊緊跟在舅舅身後,生怕自己會被身邊密密麻麻的行李袋給卷走。向前挪動了大約七八分鐘,人群突然一下散了開來,甘冽的空氣伴随着站台上刺眼的燈光撲面而來,我們終于走出了檢票大廳。

90後小時候的火車(火車一次滿是狼狽與不堪的童年記憶)3

我們被人流裹挾着走入一條地下通道,穿過一段幽暗再回到地面上,巨大的火車便赫然出現在眼前,像一隻睡着了的鋼鐵巨獸,龐大的身軀靜靜地卧在面前的軌道上。站台修得很低,車廂高出地面足有近一米多的距離,這讓火車顯得更加高大,也使我可以完整地看到火車的全貌。巨大的鐵輪被一個個黢黑的鋼臂連接在一起,車輪上錯落地分布着圓圓的洞,車輪周圍的機器被黑黑的油污厚厚蓋了一層,站台的燈光不僅沒有讓它們變得清晰反而顯得更加陰暗了,這與鏡面一樣光潔的鐵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毫無光澤的墨綠色車廂讓本來就已非常高大的鋼鐵巨獸顯得更加威嚴。一扇扇敞開的車門被明亮的車窗串聯了起來,每一扇門都向站台投射下一束白色的光,仿佛童話中可以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魔法之門。我怯怯的走到白光之中,還沒來得及細細觀望一下裡面,就被舅舅一把抱起推了進去。

受限于火車的運力,為了盡可能滿足人們的出行需求,每列火車的硬座車廂都會售出很多站票。我們的便是站票,所以我隻能望着那綠色的大座椅,臆想着坐在上邊是一種什麼感覺。随着一下輕微的晃動,火車開動了,那時的火車開的很慢,兩個城市間區區二百公裡的距離大約得行駛三個小時。我依靠着前後兩排座椅中間的公共靠背,緊緊站在舅舅身邊。周圍滿是乘客,地上橫七豎八地放着些行李袋。擡頭望望,除了舅舅嚴肅的表情與昏暗的頂燈,一無所獲。矮小的身材與擠滿乘客的車廂,讓我除了地闆基本沒有什麼能觀察到的。可就是地闆在我看來也是無比新奇的,表面那暗暗的紅色經過年深日久的摩擦泛出了明亮的光澤。地闆一直延伸至座椅下方的區域,那裡被黑暗籠罩着,不知道下面會不會有一些蟲子甚至老鼠之類的東西,這讓我站在座椅的邊緣有些緊張。但沒過多久,我便不再為座椅下方的未知世界而焦慮,因為我遇到了更麻煩的問題。

我打小有個毛病,暈車。就因為貪吃,在一次坐汽車跟着父親回老家的路上吃了一根蘿蔔,結果一路嘔吐,自此之後暈車這毛病就算是落下了。我本以為暈車是專指汽車,沒想到這坐火車也難逃一劫。

上車前吃的什麼,在哪兒吃的,這些已經都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列車開出沒多久,肚子裡的食物就開始不安分起來,它們伴随着火車有節奏的晃動,順着食道向喉嚨大舉進攻。腦袋也開始一陣陣的犯暈,回想起來那種感覺像極了喝多酒将要嘔吐前的感覺。我雖然隻是個孩子,但已經有了異常脆弱的自尊心,這可是第一次坐火車,況且身邊全是些陌生人,一旦出醜不但會讓自己丢人,更會讓舅舅和舅媽難堪。

我試着集中注意力盯着地闆,希望可以緩解一些暈車的感覺,但沒多久我就發現這個方法并不奏效,因為我已經感覺到有股力量頂到了胸口。我迅速地擡起頭,把牙齒咬得緊緊的,将目光在頂燈與周圍的乘客間來回轉移,讓自己盡量不要去關注越來越嚴重的眩暈。我仿佛一度感覺眩暈沒有那麼強烈了,但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形,昏暗的白色燈光籠罩下,周圍人們與紅色地闆的界限有些模糊,車廂内渾濁的空氣好像越來越稀薄,讓人感覺有些喘不過氣。這一切混揉着乘客們嘈雜的交談聲,變成了最厲害的催吐劑,我再也無法抑制胸中的力量,嗓子眼兒成了面對洪水的最後一道堤壩,可這堤壩甚至還未來得及抵抗便被淹沒了,胸中的那股力量猛地從嘴裡噴湧而出。短短的兩三秒,一切都結束了,世界瞬間回歸了平靜。我感覺車廂中的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并把鄙夷的目光投向了我。我低着頭不敢擡眼,雙手支撐着膝蓋,直勾勾地盯着被我改了顔色的地闆。我不停地大口喘着氣,借以掩飾自己的狼狽,我不好意思扭頭去看站在旁邊的舅舅和舅媽,他們一定感覺我讓他們丢人了。

事實證明,一個孩子把自尊看得太脆弱了。舅舅和舅媽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不适,仿佛我的這一吐是此次旅程的必備項目一樣。舅舅隻是簡單的問了句:咋啦,暈車了?之後就去找拖把了。舅媽則蹲下來不停地為我拍打後背,不停地問我還想不想吐。我仍然低着頭,無力地搖晃着腦袋。舅舅和舅媽的安慰讓我心裡感覺好受了一些,至少他們沒有因為我的狼狽而感覺到難堪。後邊地闆被舅舅迅速的打掃幹淨并恢複了光澤,眩暈的感覺也逐漸消散,一切都回歸了正常,而我卻一直都沒有再擡起頭,我實在沒有心情再次仔細審視這初次見面的火車,更沒有勇氣看向周圍的乘客。

90後小時候的火車(火車一次滿是狼狽與不堪的童年記憶)4

這次的經曆可能要算我的回憶中萬分尴尬的一次了,之所以我還能對首次乘坐火車的經曆記憶猶新可能也是源于此吧,大悲大喜亦或羞辱難堪恐怕是回憶中最顯眼的标記。這次不堪的旅程也開啟了我一段嶄新的人生之路,就像走過岔路口的火車,奔上了一條與原來完全不同的軌道。之後我們全家順利在新的城市安家落戶,新的環境、新的人、新的事兒都迎面而來,其中也不乏尴尬、消沉、痛苦、歡愉。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處吧,面對嶄新的旅程,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境遇,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多年後,它們都會變成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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