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對奶奶說過多少次,九九重陽節去登泰山,奶奶也常常在心裡念叨着這一天的早日到來。她說兒孫滿堂了也該去拜拜泰山奶奶了。在仲秋節前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弟弟早早地打來電話,隻說了“奶奶”兩個字便嗚咽不止……
我的話筒啪的一聲掉在地闆上,眼淚模糊了視線,女兒從被窩裡爬起,悄悄地擦拭着我的淚水,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走了。
在我老家的那條胡同裡,奶奶是最後的留着小腳而不拄拐杖的人。我家的水泥門台高,奶奶常常用手扶着門框兩步就邁下門台。我曾經給奶奶買回幾根拐杖,奶奶不用。她說,拿着拐杖不方便,不如空着手走得老穩。
陰曆的五月二十五是奶奶的生日,這是我們等到奶奶八十歲那一年才知道的。奶奶總是說:我是舊社會過來的人,現在日子好了,天天像過節似的,還做什麼壽啊!我問過奶奶好多次,奶奶就是不說她的生日。她對我說,你們在外邊工作,不要分心。我纏着奶奶不放,奶奶終于在她八十歲那一年公布了她的生日,但卻不讓我們傳出去,不讓親戚朋友們知道,隻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樂樂呵呵地吃頓飯就行。奶奶八十四歲大壽那一天,我們兄弟三個都早早的回來了,奶奶是永遠閑不住的人,我回家的時候她正手裡拿着一大把麥稭莛兒,長長的草辮子打着卷兒垂了一地。我放下背包拿了蒲墩坐在奶奶的旁邊,跟奶奶拉呱兒,奶奶一邊與我說話一邊掐着草辮子。我說,奶奶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閑一天吧。奶奶說,我養成的習慣,手裡有活兒閑不下來,麥子剛剛收起來,麥莛兒好,我得趕緊掐完這些,家裡還有幾把玉米莛子,等秋忙後閑下來給你們兄弟三個編幾個鍋蓋和笊籬,在外邊用的着的。奶奶每年都掐好多的草辮子,等攢得多了,就去三四裡外的市場上買,到了大年初一奶奶把攢下來的錢給了她的孫子孫女做壓歲錢,我就在女兒的壓歲錢裡發現了好多已經過期不用的人民币,那是奶奶多少年辛勤勞動的積蓄啊!我現在還珍藏着那幾張舊币。
那一年我還住在銀河路旁邊的房子裡,我幾次要奶奶來住幾天,奶奶終于在那一年的春天來了。我家在五樓,奶奶每天用手扶着欄杆上下樓梯,不要我們攙扶她。她見我家的馬紮子斷了繩子,便閑不下來,用做衣服剩下的下腳料做材料,細心地辮起了馬紮。我看她把馬紮拿在手裡,用雙腿夾住木架子,另一隻手在橫木上摸繩眼兒,然後把繩頭兒用雙手搓得細一些,從橫木的眼兒裡掏出來,反反複複地幾次,馬紮子便辮出了密密的花紋兒,奶奶說,這保管能坐幾年了。奶奶終究在城裡待不慣,沒過幾天就想回老家,我知道留不住她,就說,奶奶,等忙完了秋再來呆幾天吧。奶奶說,我已這麼一把子年紀了,行動也不方便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再來呢!這一次出來了,就也到你弟弟那兒去看看吧,我把奶奶送走了,她要去我弟弟那兒。那一天,弟弟打來電話,說奶奶隻在那兒呆了半天就走了,說放不下老家的活兒,看一看就放心了,早早地回家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淚流如注。我用筆在紙上寫下了這麼幾句詩:八十四隻平凡而偉大的鳥/栖落/在奶奶白露微霜的銀發中//那雙鍛打人生滄桑而又被人生滄桑/鍛打得沒有水分的手/從來沒有停止過摩擦與觸摸//八十四歲而不辍農事的奶奶/我永遠是您目光所及中那一粒/最優秀的食糧//在靜寂中輸送一縷縷淡淡的麥香/讓您八十四年後的每一步/都充滿花粉與蝶飛……
我要把這幾句詩放在奶奶的心口上,讓她一輩子勞累的心得到一絲放松。雖然這已是徒勞,但我相信奶奶會懂我的心。
奶奶已經離開我們十多年了,我們兄弟三個的孩子都已長大了。清明時節,我想登上高處為奶奶插上一棵茱萸,給奶奶磕上三個響頭,陪奶奶說幾句話兒。
【作者簡介】
墨未濃,原名劉勇,山西農業大學信息學院創意寫作學院教師,魯迅文學院第31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1995年由西南師大出版社推出詩集《絕戀》,2012年由中國文聯出版社推出詩集《在水之湄》,曾獲《人民文學》評論獎等多種獎項,作品入選多種選本。系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山東作家協會會員、山西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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