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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生物學家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2-24 07:02:04

古生物學家(古生物研究者盧靜)1

■人物簡介 盧靜,博士,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古魚類學,特别是早期硬骨魚類演化研究。2011年在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獲得博士學位,随後赴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應用數學系從事博士後研究。作為第一或主要研究人員,在國際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期刊上發表論文若幹。先後獲得“十大地質科技進展” (第1完成人),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第4完成人)和“中國古生物十大進展”(第7完成人)等榮譽。自2017年起擔任澳大利亞科學院媒體學術顧問。 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9月末,盧靜穿着清爽的短袖白T,上面印着一條魚,拉蒂邁魚。這件衣服她有5件同款。

作為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副研究員,盧靜的研究對象是古魚類。“腦是所有動物身體上最難研究的一個部分,尤其是魚腦。”全世界和盧靜做同樣方向研究的人不過10來個,“非常冷門”。

但在網絡世界裡,卻有近40萬普通公衆,期待着“玩骨頭的盧老師”更新視頻。通過盧老師的視頻,他們可以了解到魚有沒有屁股、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龜到底能不能長命百歲……這是盧靜研究之外的另一份工作——科普。

今年6月,盧靜和小夥伴把吃黃焖雞剩下的雞骨頭拼接還原,并做成小視頻通過抖音發布。讓盧靜意外的是,這條視頻獲得了108.1萬點贊,1.8萬條評論和近4000次轉發——讓上百萬公衆對一個冷門學科産生興趣,盧靜思忖着,這事值得做。

她從“吃”下手,把魚、雞、鴨、甲魚等各種食材中吃剩的骨骼拼接還原,順便講一點古生物小知識,每個視頻不超過1分鐘,點贊量輕松破萬。盧靜也成為師弟口中的“網紅師姐”。

但在暴增的流量面前,盧靜保持着異于常人的清醒。“幾十萬粉絲根本不算什麼,那隻是一個數字。”她有意使自己和互聯網的喧嚣保持一定距離,這樣她才有安全感。

普通人很難理解“科研”和“科普”,一字之差,對應的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路徑選擇。但盧靜的決定卻是:兩者都選。

尤其是面對“科普”當下現狀,她想做出改變。

“我不希望别人說進化論就是忽悠人,我們沒有忽悠人。”

網上的謠言太多了,她希望做研究的人也來做科普,用做科研的态度來做科普,讓大衆能分清什麼是正确的知識。

古生物學家(古生物研究者盧靜)2

盧靜辦公室陳列的部分古生物标本、模型。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一輩子也研究不完”

北京動物園對面寫字樓9層,藏着一座微縮的奇妙博物館,這就是盧靜的辦公室。在這裡你可以找到馬達加斯加的兩栖動物化石、3.5億年前澳大利亞空棘魚化石……上百件古生物的化石、模型、标本在這個不到20平米的空間一一陳列。

在盧靜辦公室林林總總的模型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拉蒂邁魚。不同尺寸、不同材質、不同造型,盧靜能給你找出幾十個。她收藏一切和拉蒂邁魚有關的東西,書籍、郵票……見到就買,還要買到對方沒貨為止。

盧靜為之着迷的拉蒂邁魚是肉鳍魚的一種,是最早生活在地球上的魚類之一,4億年前就開始在深海潛遊,至今仍然存活在南非的科摩羅群島以及印尼一帶的印度洋海域,僅存幾百條。盧靜覺得,拉蒂邁魚這個物種比恐龍時期的霸王龍更神奇,“4億年前是這個樣子,現在不僅沒有滅絕,而且樣子沒太大變化。”

在樣式各異的拉蒂邁魚模型旁邊,盧靜貼了一張漫畫,那是鳥山明《七龍珠》中的一幕。盧靜是個漫畫迷,小時候就開始看《七龍珠》。這一幕講的是小悟空和别人打起架來,打到一半餓了沒有力氣,就去找吃的,恰好看到有人在烤一條大魚,小悟空三下五除二就把魚吃得隻剩骨頭。

小時候看到這裡,盧靜并不知道這是什麼魚。讀研究生後,有一天回家把書拎出來重翻,突然看到——這不是拉蒂邁魚嗎?

從這位來自4億年前的朋友身上探尋人類的影子,也是盧靜的工作内容之一。拉蒂邁魚的魚鳍中有内骨骼,“這一結構和人類的前臂是可比的”,盧靜興奮地談着,“你可以看到一個演化趨勢,甚至可以看到魚類爬上陸地、變成四條腿的脊椎動物的過程中,一些特征其實早就顯現了……”

但盧靜想研究的“一輩子也研究不完。”4億年前大部分魚類都滅絕了,為什麼?發生了什麼才導緻其中有一部分爬上陸地變成了四足動物? 科研就是這樣,往往知道得越多,問題也越多、越難回答。

除了寫大部分人都看不懂的學術論文,盧靜的工作也有很炫酷的部分。為了研究化石魚的腦腔,她會3D打印一個來自4億年前澳大利亞的魚的頭骨,她會對魚腦腔的形狀進行掃描、複原、重建。還有時候,她會啟動VR程序,戴上設備,載入一些3D重建過的模塊,走進魚的腦腔中。很快,一個很抽象的東西就變得很直觀。

在一些發展停滞的國家,古生物學科現狀堪憂,而在中國,古生物學科的發展卻處于比較璀璨的領先階段。“前面幾代老師為我們創造了非常好的條件。”盧靜覺得幸運的同時,也有危機感,“如果不努力做點什麼,如果以後大家都不重視古生物了,幾十年後很難想象這個學科變成什麼樣子。”

所以盧靜會嘗試各種不同的研究方法。10月份,盧靜要去做報告,分享她最近用人工智能技術來處理CT數據、幫助重建和修理标本的進展。盧靜想着,把它做成一個開放開源的軟件,讓更多人以更多的視角在古生物研究上做更多嘗試。“你真的不知道哪一條路會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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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使用VR程序和設備“進入”并觀察魚的腦腔。 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跟做夢似的”

此前,80後川妹子盧靜一直覺得,自己和抖音完全“不搭嘎”。盧靜說,自己特别不擅長網絡聊天,每次發了表情之後都會問别人,這個表情我用得對嗎?

在抖音做科普短視頻完全起于機緣巧合。今年初,盧靜受中國科技出版社邀請,為一期科普視頻做指導把關,這種活潑通俗的短視頻傳播方式打動了盧靜。如果能借助這種方式讓更多人來了解古生物多好呀!關于古生物,盧靜可是有說不完的知識和段子可以講。

雙方一拍即合,決定合作,來自中國科技出版社的90後男生小萌從此成為盧靜的搭檔。盧靜出鏡、提供内容,小萌負責視頻的拍攝剪輯運營,以及物料采購等剩餘工作。

盧靜性子裡有着和衆多科研工作者相似的基因:不太願意跟人打交道。因此,盧靜一開始是拒絕“抛頭露面”的。但後來還是硬着頭皮上了。

一些科學知識比較枯燥晦澀,如何讓大衆都感興趣、喜歡看呢?盧靜想到,一定要讓專業知識和把大衆日常生活關聯起來,最好的方法就是通過“吃”來切入。

一上來就給自己挖了最難的一個坑。小萌買了一份魚頭泡餅,還特意叮囑餐廳,不要把魚頭剖成兩半。下午不到5點鐘開始吃,吃完拼到了晚上10點,盧靜特别絕望,覺得這個魚頭拼不出來了。

要知道,魚的骨骼很多,骨片又薄,所有動物頭中,魚頭是最難還原的。更讓盧靜崩潰的是,有一對前上颌骨被吃丢了,怎麼都找不到,拼完之後的魚頭始終是個“豁嘴”。無奈之下,隻好把另外一個魚頭的前上颌骨拆下來粘上去,這個視頻才算勉勉強強拍完了。

最後,把近7個小時的視頻素材,濃縮到一分鐘裡面。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全部拍攝都是用小萌的一部華為手機完成,沒有任何輔助設備。也因此,他們的視頻總被網友吐槽音量時大時小、背景嘈雜等。

這條視頻發布于5月23日。發出一小時後,盧靜打開抖音賬号後台,驚住了。浏覽量100萬 ?盧靜以為自己看錯了。粉絲數也不停在跳動,一會工夫,從0變成了幾萬個。“跟做夢似的”。 一個晚上,這條視頻完播量達到400多萬,還有十幾萬的點贊。

“沒想到,這麼爛的一個魚頭拍出來竟然還挺酷炫。”盧靜經常說自己是草台班子,“專業做标本的比我們好一百倍。”她不避諱,為了視頻效果,一些操作是反常規的。專業方法做标本,哪有吃完後立即拼裝,還用洗潔精洗、用電吹風吹幹的?至少要用氫氧化鈉等處理一下吧!

随便一塊動物骨頭,盧靜和她的同事就能很快認出是什麼位置的。但要動手操作起來,bug還是一個接一個。骨架立起來才有動物的姿态,怎麼才能讓雞、鴨骨架立起來呢?502膠是不行的,鐵絲和大頭釘也不好使,最後改用熱熔膠才解決問題。但如果要拼一隻大型哺乳動物,該怎麼辦呢?盧靜頭疼。

好在一些細小的瑕疵網友不在意,他們的反饋也給了盧靜和小夥伴們做下去的動力。

實際上,對盧靜來說,做視頻是一件相對複雜的事:要跟很多人協調時間流程、請人幫忙,相比而言,做科研、寫文章反而更輕松。但盧靜想,如果想做一些真正好的内容,那就需要相應的付出。

她還打算以後把一些科研内容進行“衆包”。例如通過平台發布需求,請自己的粉絲都參與,幫助收集一些資料數據等。盧靜把數據彙總後,再去做相應的分析和研究。

國外已有很好的先例,英國就曾通過公衆科學方式做過“當地蝸牛的多樣性”研究。過程雖然簡單,但執行時也有嚴密的邏輯,公衆不僅可以為科研貢獻力量,也可以培養科學的思維方式。“這個目的是我想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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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号“玩骨頭的盧老師”的一期短視頻中,盧靜将吃完甲魚剩下的骨頭拼裝還原。 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喜歡科學“打假”

在科普這事上,盧靜有一點“私心”。她不想任何生物類的科普都講,而是希望講與古生物、與骨頭有關的東西。

讀研究生時期,盧靜的導師曾告訴她,古生物一個很重要的功能就是科普。盧靜當時不理解。後來才漸漸明白:對大衆來說,古生物是非常好的科學入門。

但科普和科研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科普要把很難的東西弄簡單,要讓幾十萬人都能看明白,和做科研所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語言體系。盧靜時刻提醒自己,對待這兩件事的态度要一樣。

對于漲了多少粉絲,盧靜不太敏感。她更喜歡看的是評論。經常大概十分鐘就會變成99 ,清掉後10分鐘又會變成99 。粉絲們漸漸養成習慣,看到什麼或想到什麼不懂的就會@盧靜。她會樂滋滋地逐條回複,給出專業解答。往往一條視頻的評論區,盧靜會補充多個知識點,甚至有幾期視頻,靈感就是從網友提問中獲得的。

盧靜還很喜歡科學“打假”。

“盧老師快來看看這是什麼?”7月,一位網友@盧靜,所附視頻上竟然是一個巨大的“魚龍”化石。盧靜細細看了幾遍,有些起疑:了解解剖學結構的人知道,魚龍的椎體每節都是短扁的,這個“魚龍”的椎體,怎麼會是細長的?

“假的。”盧靜判斷,這個“化石”是雕刻出來的。

古生物并不是一個很熱鬧的學科,但不時會有人來“蹭熱鬧”。盧靜看不慣一些人,他們并不真正關心這個學科的發展和推廣,而是熱衷于掙虛名、賺快錢。“不但忽悠粉絲,還把整個學科搞壞了。”

“做科研的人,更應該多做科普,尤其在我們國家,科普工作确實還很不夠,科普傳播水平也是良莠不齊。”盧靜覺得,用認真做學問的态度來做科普,至少會把目前國内科普水平拉升幾個台階,公衆也會慢慢有一個評判标準,能夠判斷自己接收到的是正确或錯誤的知識。

這也是盧靜願意放下身段去“出鏡”做科普的原因。在她看來,用科研的精神來做科普的事,才能給大衆以嚴謹、确切的指引。國外有一批既在科研界廣受贊譽,同時還能做出極好的科普的科學家,如史蒂芬·傑·古爾德、愛德華·威爾遜、理查德·道金斯等人,“我們國家過去有,未來也應該有類似的科學家站出來做同樣的事。”

但這談何容易。不是所有科研人員都願意出來做科普。盧靜解釋,做科普是很費力的事,很多科研人員都是“社恐”,花兩三個小時和公衆解釋一個簡單的問題,可能不如花兩三個小時用來做一點科研來得自在。

而且,“大部分科研人不喜歡站在聚光燈下。他們有的是沒時間,有的是不想受太多外界打擾。”

“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站出來,那有什麼資格說别人做的不好呢?希望我們這代科研人,能做出好科研的同時,也能做出很好的科普。”她想要通過點滴努力,讓大衆習得更科學的思維方式。“我不希望别人說進化論就是忽悠人,我們沒有忽悠人。”

這需要投入大量時間。盧靜覺得,這剛剛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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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在研究古魚化石。新京報記者 王遠征 攝

“離開科研我什麼都不是”

5個月40萬粉絲,盧靜被貼上了“網紅”标簽。好像被放到了聚光燈下面,每一個動作都格外容易被放大。有時候,盧靜會避開太多曝光。“虛名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成為“網紅”這件事,對盧靜的職業評定沒有任何好處。在科研圈的評價體系裡,科研成果才是王道。如果科研做不好,做科普不會帶來任何加分,隻會讓大家覺得自己偏離了航向。簡單粗暴地說,就是“不務正業”。

盧靜表面雲淡風輕,内心鉚足了勁兒:她必須讓自己在科研上做到比以前更好,才能擁有可以去做科普的時間和資本。

這樣一來,其實是增加了至少兩倍的工作量。她拼命想把時間找補回來。原來盧靜每天工作12個小時,但現在每天要工作16個小時,每一分鐘都是有規劃的。“原來可能想去看場電影或者逛個街,說去就去了,但現在沒有時間。”

8月份,盧靜還組織了一個國際研讨會,需要協調所有的會議日程安排,安排大大小小的細節。她明白,一開會就抽不出多餘時間來寫文章了,于是盧靜提前寫科研文章,在開會的兩個星期前,投出了六篇科研論文,現在已經有五篇被接收。

“這個時候别人對你的評價才會是正面的,才不會覺得我是想要跑去做網紅,而是在認認真真做科研的同時,又想宣傳我們的學科。隻有這樣,才會被圈子肯定。”

記者提出假設:如果有一天,科研和科普中間,必須隻能選擇其一,你會怎麼選?

盧靜毫不猶豫地選擇科研。“這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從20歲開始就知道我要做這一行。”每個月光幽幽的夜晚,她坐在電腦前,那些看似艱澀的字符随着指尖跳躍從鍵盤裡流出,“這是我一天中最安心的時刻。”

相反,假設立刻就能有100萬粉絲,或者立刻就有一篇科研文章會被接收,同樣是後者更能讓盧靜高興。

“離開我現在研究的一切,我便什麼都不是。”

新京報記者 馮琪 編輯 巫慧 潘燦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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