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牟民

小時候，一進臘月門，掰着手指頭數，還有幾天過年。過年穿新衣服，吃好飯，最好的飯我認為是北方人都愛吃的餃子。

算算吧，除夕餃子，五更拜年餃子，大年初一餃子，初二送神餃子，初三早晨餃子，正月十五晚上餃子，十六早晨還是餃子，來人來客中午面條，臨行餃子，真乃好吃不如餃子，在我的印象裡餃子為家鄉人第一美食。

每逢年前，我和哥哥會用竹子削成簽兒，做一個三條腿的餃叉子，有時也用鐵絲做，兩根筷子夾餃子費勁，動辄就滑出筷子，或者用勁大夾碎了，餃叉子好使，朝着餃子鼓囊囊的肚子一攮，舉在空裡，涼一涼，咬一口，再咬一口，十分爽快。

不過那時候吃餃子，分麥子面地瓜面，即白面黑面之分。生産隊一年每人分十幾斤麥子，多的時候，每人二十斤，磨出的面粉，家裡留着伺候客人，過年除了做饽饽，包餃子很少用麥面，隻在除夕晚上包幾碗白面餃子，供桌上留一碗，餘下的給父親和最小的妹妹吃。餃子餡是大白菜摻和刀切的豬肉絲兒，雖沒多少油水，畢竟見肉了，黑面餃子也是滑溜溜的，雖然後味一口地瓜氣，但吃起來照樣大快朵頤。

麥面調出來的餃子皮有筋力，煮起來不易破碎。地瓜面不黏乎，要提前準備好黏筋，去石碾上把收割的黏筋草稭壓碎，羅出細面，等調地瓜面時，把黏筋摻和進去。即便如此，餃子餡不能放得太多太滿，到鍋裡一煮，怕就碎了。

每次煮餃子的時候，我們大小孩子圍在鍋竈旁，眼巴巴望着母親，等鍋開了，母親把箅子上的黑白餃子輕輕下到鍋裡，嘴裡念嘟着，老爺爺老奶奶，保佑餃子囫囵透透的，我一定先讓您吃上。蓋上鍋蓋，呱哒呱哒拉着風匣，鍋開了，母親拿着鍋鏟子輕輕攪動鍋底，将沉底的餃子鏟起，以免粘在一起。鍋開三個滾，餃子差不多熟了。母親舀出兩個，看看餃子肚子鼓起了沒有。等餃子熟了，開始往盆裡舀，先舀不抗爛的黑面餃子，再舀白面餃子，白面餃子盛在碗裡，放到北面供桌上。

總有一部分黑面餃子經不住煮沸，破碎了，母親會拿過一個沙大碗盛碎了的黑面餃子，一家人圍着吃餃子時，母親在地下吃那些碎了的。

母親不會捏圓肚子的餃子，如包包子那般在手裡攤開面皮，把餡楦進去，然後從一邊往另一邊捏，模樣如小包子。父親說，你媽包的餃子是老婆腳兒。不過老婆腳兒餡多，個大，餃叉子攮進去，舉在手裡，沉甸甸的，幸福感瞬時滿了全身。

記得有一年除夕晚上，家裡沒有白面，除了一碗上供的白面餃子，隻包黑面餃子。下餃子時黑面餃子不知怎麼全碎了，隻盛出來一碗碗外皮沾滿餃子餡的餃子，沒有了餃子的新鮮模樣。我們一人一碗破餃子皮，裡面摻雜着餃子餡，吃起來沒滋沒味的。父親罵母親，你這是吃餃子還是吃面條糊糊？做了半輩子餃子，竟然不會煮餃子！

母親說，黏筋不夠了，你讓我怎麼能不煮碎呢？

父親氣得把碗一推，不吃了，悶在一邊抽煙。

看看父親滿臉火氣，哥給我們幾個使個眼色。我們齊聲說，歲歲平安，歲歲平安，碎餃子好吃，碎餃子好吃，反正餃子餡兒在盆裡碗裡！我們低頭加勁吃餃子。

父親看看我們埋頭吃的起勁，歎息一聲，再沒說啥。

母親看着我們饕餮地吃着餃子，眼淚汪汪的說，唉，啥時候，咱盡吃白面餃子呀！

多年後，麥面成為了主食，母親幾乎隔一天包一次餃子，肉餡隻摻和一點兒白菜心、蔥、姜，油用大勺子舀，這白面的肉蛋餃子煮熟了，一咬油四處飛，這才是真正的大快朵頤。

如今，到飯店裡，有人給我品嘗地瓜面餃子，我實在不想吃，如今的地瓜面不是當初的地瓜面，摻和了白面的地瓜面，全然沒了真實的地瓜面味兒。還是不吃的好，讓純真的地瓜面味兒留在記憶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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