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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婚論嫁時對方父母不同意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5 02:45:57
冬至

□文/龐羽

冬至那天,滿街飄着紙錢。劉珍踏着火燒的印子向前走。路邊停着卡車,她摸了摸蘋果,又摸了摸橘子,自己的骨頭和肉摩擦了下,熱浪顫抖。火光熏黑了牆壁一角,燃燒的紙片在空中飛舞。雲朵陰沉沉地壓着,隐隐地滲着陽光的血絲。母親猛地擡起頭,問她肚子怎麼癟了下去。劉珍問她吃午飯了沒,母親搖搖頭。劉珍說,她正在消化她的午飯。母親說讓劉珍去周圍轉轉,城西小學對面的肯德基改成了進口超市,那個兩層樓高的大胡子爺爺招牌還沒卸掉,對樓的學生玩彈弓,把大胡子爺爺的兩隻眼睛戳瞎了。小劉珍從學校裡出來,肚子滾圓的,打了個嗝,把招牌上爺爺的大胡子都吹翻了。母親幫熟睡的小劉珍摘下眼鏡。幾個小學生順着消防通道爬到進口超市的樓上,從大胡子爺爺的瞎眼睛裡往外看。小劉珍睜開眼睛,一粒精子超過了她,着陸在碩大的卵子上。

橘子蓋着蘋果,遠遠的像爐火。劉珍加快了腳步,夜燈點起,紅紅綠綠的霓虹。母親撈起熱水中的西紅柿,熟練地剝開一層層皮,小劉珍挑了兩片,貼在櫃子上,像陳年的老窗花卷起邊。小劉珍聽見西紅柿果肉咕咚咕咚冒泡的聲音,橡皮擦去鉛筆字,留下灰色的一小片,西紅柿攤在鍋底上。母親舀了一勺西紅柿炒蛋給她,父親端着碗,熱騰騰的霧氣蒙着他的眼鏡片,外公咳嗽了兩聲,說怎麼沒有鹵菜,他記得櫃子裡還有好酒的。母親從冰箱裡拿出牛奶,煮奶器嗡嗡響。父親吃掉了半條鲫魚,魚刺沖着魚腦袋高高壘起。外公問母親,公休假的錢拿到沒有,母親聳聳肩,說,鄰居搬走了,他們家拆遷分到四百萬。外公嚼着青椒肉絲,嚼得很大聲。母親又給小劉珍舀了一勺西紅柿炒蛋,滿滿的一勺芡汁,母親還給她拌了拌米飯。外公問小劉珍,這次期末考試考了第幾名,小劉珍說,她語文考了全班第二,第一的又是班長。外公仰頭笑了笑,說班長是書記,他外孫女是做市長的命。嘩啦兩聲,母親在倒熱牛奶,白色的牛奶沫互相追着濺到她的圍裙上。小劉珍夾了一塊青椒肉絲,半途掉了一小撮,父親伸出筷子,把掉在餐桌上的肉絲夾進了嘴裡。外公又逗小劉珍,當了市長,你要娶幾個小老婆呀。她一闆一眼地回答,我是女孩,我不娶老婆。外公哈哈笑了起來,餐桌布都被他起伏的肚皮掀得啪啪響。小劉珍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看向母親,母親夾起一塊青椒肉絲,塞進父親的碗裡,嘴裡嘟哝了兩句。外公撫着大腿,又開始講他在上海擺地攤的事,這次黑幫老大是被他用井繩絞死的。母親起身去刷碗,父親跟着鏟起了鍋。小劉珍面對着外公,問他,黑幫老大一天吃多少頓飯。外公放下碗筷,左手右手比畫出了一大圓,說,這是黑幫老大一天拉出的大便,你說他一天吃多少飯?

範明會為她準備好早飯,對半切的三明治,剝好了的溏心蛋,一杯熱牛奶,整齊地擺在餐桌上。他們一起吃了很多頓飯,新街口的日料店,珠江路的烤魚,鼓樓的花膠雞,學校旁的一溜燒烤攤,劉珍在手機備忘錄裡記好了哪些店值得再來一次。不過他們也沒再光顧記好了的那些店,好像它們慢慢蒸發了,剩下的隻有褪色的招牌,留在劉珍的手機備忘錄裡。過年,範明和劉珍去吃火鍋,熱氣撲在範明的臉上,劉珍拿菜單扇了扇,花椒的味道騰起來了,劉珍嗆了一口,筷子上的毛肚啪嗒掉進了紅油湯裡。劉珍在衛生間裡用洗手液搓,油斑消了下去,還留着雞蛋羹似的淡黃。她手撐着瓷磚台面,仔細地觀察着臉上的皮膚,肚子裡也像是有個痘痘在膨脹着身體。火鍋店裡裝了個大電視,播放着春晚的小品,範明說馮鞏的臉又圓了,蔡明的雙眼皮又寬了,聊着,又問劉珍,過年不回去看爸媽,爸媽心裡可能不好受吧。劉珍白了他一眼,說範明也沒回蕪湖,他爸媽可能心裡更難受。範明夾着一筷子肥牛樂呵呵的,汁水往下滴,火鍋裡年糕撲通浮了上來。吃完火鍋,劉珍拉着範明唱歌,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歌聲飄飄蕩蕩的,越過了梧桐樹上的積雪,霓虹映在馬路上化了的冰水裡,一輛共享單車的車轱辘碾過了肯德基的香奈爾招牌。劉珍舉起胳膊,懷抱着被樓房遮擋的夜空,範明一把摟住她,說明明點的椰汁,人怎麼就喝醉了呢。劉珍搖晃着腦袋,說你不懂,今晚是我生日,我終于十八歲了——範明扶住劉珍的腰,不讓她倒向道路旁化了一半的雪人頭上。

母親坐在沙發上,說不同意這門婚事,在南京連個小公寓都沒有。外公說,小夥子挺禮貌,領導肯定喜歡。父親垂着頭說,要是老家的房子拆遷了,可以給劉珍他們湊個首付。外公說,老家的房子不能拆啊,那是祖宅。說完,三人都不說話了。小劉珍不能明白,提到過去的事,家裡人總是會陷入整齊的沉默。她去小夥伴家借小人書,《武松打虎》《三打白骨精》,有些字不認識,母親說她忙着燒菜,父親推一推眼鏡,讓她去聽收音機,裡面有中國選手奧運奪冠。劉珍和範明去領證,民政局播放着新聞,東京奧運會推遲一年。範明跟她商量,婚紗照選浦口那家,還問她,是買婚紗還是租婚紗。劉珍說,他們租的這個小房子,哪裡擺得下那麼大的婚紗。兩人去景地拍婚紗照,化妝鏡前熱熱鬧鬧圍着一排準新娘,她們叽叽喳喳地講,哪家婚宴便宜,哪家婚慶公司靠譜,講着講着,又攀比起來,個頭最高的新娘嫁了個金龜婿,最胖的新娘娘家有錢,小眼睛的新娘說她先生是公務員,一邊說一邊讓化妝師把她的眼線畫濃一點。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松開敲木魚的手,既然有緣,我也不阻止你們了,你們要想好,正緣孽緣,都是緣分。劉珍上了三炷香,合手拜了拜。母親回了一趟老家後,就在住所添了一尊佛像,外公說煙熏得他喉嚨疼,父親去開窗,外公說父親是不孝子,白吃了他家米飯這麼多年。劉珍打電話給母親,說寓所停電了,過會手機可能沒法視頻,母親問她今天食堂吃了什麼,單位領導有沒有找她談話,劉珍講了幾句,說手機快沒電了。挂掉電話,範明用手機電筒照着臉,來吓劉珍,劉珍叫了兩聲,去踹範明,兩人鬧着互相咯吱,又笑作一團。嘩地電來了,範明眼骨碌亮亮的,睫毛上沾了一點笑淚,劉珍抱着他的腦袋,說不怕不怕,狼外婆剛剛吃飽啦。範明推開劉珍,說劉珍是狼媽媽,專吃夜裡找不到路的小孩,劉珍說,她是紅太狼,那範明就是灰太狼。範明說,下周咱們就去吃小肥羊火鍋。劉珍說,不,她要過年時吃,一整年喜洋洋。

劉珍邁出了左腿,又邁出了右腿。光是走路,她就氣喘籲籲。小劉珍學走路時,母親一直跟着她,有次打毛線時閑聊,母親說她怕劉珍走着走着就沒了。小劉珍邊看動畫片邊聽那些打毛線的婦女講話,她還有個大她八歲的哥哥,坐火車去開發大西北了,可是大西北太大了,母親想給他寄毛衣,怎麼都找不到地址。電視裡黑貓警長正追着一隻耳,螳螂新娘哭着說她的新郎不見了,查了一圈,原來是新娘把新郎吃掉了。動畫片結束,金龜子問小朋友:哪些雌性昆蟲會把雄性昆蟲吃掉?A,蜻蜓,B,蝴蝶,C,螳螂。小劉珍想去打熱線電話,金龜子姐姐說有機會中芭比娃娃的。走到半路,發現母親還在織那個袖口,老長老長的,像個螳螂的前臂。小劉珍坐在窗前,風吹得窗花吱吱響,她伸手去撕窗花,看見自己的手臂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四根手指頭像個肥碩的舌頭,小劉珍吃了一驚,縮回了手臂,金龜子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大風車吱呀吱呦呦地轉,這裡的風景呀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還有一群快樂的小夥伴。搬到南京時,劉珍從床底的箱子裡找到了幾冊小人書,還是線裝的。她想起了鄰居老教授,帶她認了不少字,借小人書給她,還講過六耳猕猴換孫悟空的故事。小劉珍問,六耳猕猴不是有六隻耳朵嗎?唐僧怎麼認不出來?老教授不回答她,去拿小熊餅幹給她吃,吃了兩片小熊餅幹,小劉珍又去他家櫃子裡找貓耳朵,老教授把貓耳朵排成漢字,小劉珍認一個吃一個。小劉珍問老教授,認不認識她的哥哥,老教授說認識,她問她哥哥長什麼樣子,老教授說,一副革命兵的樣子,說什麼以後要去海那邊看看。小劉珍問,她哥哥是要打到台灣去嗎?老教授說,她哥哥是有志氣,要出國念書,将來日本人、美國人都得看他寫的書呢。小劉珍似是而非地點點頭,把貓耳朵組成的一捺吃掉了。

天邊一行飛鳥,像墨點似的掉下去了。劉珍在紅燈前停住。回家的道路像母親打的毛線般越來越長。劉珍聽見旁邊的人腳掌上的軟釘摩擦地面的聲音。小劉珍被吵醒,推開塞在她胳膊裡的玩具熊,起床看出了什麼事。父親垂頭坐在餐桌前,母親在沙發上低聲念經文,外公的呼噜聲一起一伏。外公說是來看外孫女,看看就走,城西小學旁的肯德基都換了應季招牌,外公卻沒有走的意思。小劉珍把手裡的雞骨頭投入垃圾桶中,外公又塞給她一杯奶茶,她說她還想吃一個蛋撻,肯德基内吵吵嚷嚷的,外公耳背,給她買了一盒雞米花,她嘟着嘴,将雞米花一個一個投入垃圾桶,桶外散落了幾個,黃燦燦地抹在夕照上,影子拉長了,來回的腳步一一跨過那些毛茸茸的影子。外公抱起小劉珍,問她以後想當籃球中鋒還是前鋒,小劉珍把沾着油的雞米花殼子倒扣在他的腦袋上,炸雞碎屑撲簌簌地掉落,外公搖擺着頭,碎屑像遊樂場的旋轉陀螺一樣被甩出去。母親陪小劉珍坐木馬,父親舉着借來的佳能相機給他們拍照,跷跷闆快斷了,滑梯的欄杆生鏽了,秋千露出繩子的一截,小劉珍努力彎起嘴角,夕陽透過廢棄的城堡尖頂照耀過來,母親和小劉珍的影子映在地上,毛茸茸的,沒有骨頭。小劉珍從木馬上下來,搖搖晃晃地跨過了城堡尖頂的長影子。母親和父親坐在水池的長凳旁說話,小劉珍蹲着看水池裡的魚,一隻紅鯉魚把她的倒影劈成了兩半。小劉珍擠着濕漉漉的棉襖袖子爬上坡,母親還在那裡說話,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人找不到了,還有老房子沒電梯,梅雨季節膝蓋疼,将來在哪裡養老什麼的。小劉珍啪的撲到他們倆的背上,哈哈地笑,母親回頭,沒有笑容,滿臉的詫異,看着這個不像她孩子的孩子。小劉珍躺在坡道上,暮色中的雲漸漸黑了起來,草叢中似乎有蟲子窸窸窣窣地蠕動身體,身旁的蘆葦高過了她的臉蛋。

劉珍依然沒有下決心。街道旁的店依次亮起了燈,一串金黃的燈管從馬路這頭連到了那頭,燈下面的店面分隔均勻,麻油菜包店、便利超市、來伊份零食店、圖文複印店,還有一家外貿服飾店,一間小小的門面。範明帶她去逛金鷹,給她買了一條絞金絲的裙子,前幾天從箱子裡翻出來,劉珍把範明蒙進被子裡,拿手電筒光一照,一粒粒的浮光,像滿天的星星彙聚成條狀的銀河。範明說,他要給劉珍買真正的金縷衣,劉珍哈哈笑着滾到他的懷裡,要是有那個閑錢呀,我要把它放在餘額寶裡,像生蛋一樣每天給我生小金子。劉珍沒讓範明給她買五金,兩個人去了一趟泰山,早早起來,白雲蒙着山頂一圈,柔柔的朝陽映在上面,像範明給劉珍的手指頭套鑽戒。範明指着劉珍的袖子,她手一摸,濕漉漉的,捂在範明的面頰上,範明一個機靈,腳底的石頭被蹬掉了,哐當幾聲,像是砸到了大岩石上,崩碎了。兩人起來,對着一點一點躍升的太陽扔石子,噼噼啪啪的,範明說太陽放屁,劉珍說太陽便秘,旁邊端着攝像機的大哥笑得端不穩了。早上醒來,劉珍發現自己懷裡還揣着那條裙子,昨晚和範明說着話就睡着了,餐桌上放着切好的三明治,牛奶在鍋裡熱熱地冒氣,透明鍋蓋上結滿了水珠。劉珍漱了口,坐在馬桶上打瞌睡,浴室燈眨了眨,劉珍才清醒過來,喝了一口熱牛奶,嘴裡哈着氣,問範明到單位了沒。範明發了個笑臉,還發了昨晚劉珍趴在裙子上打呼噜的視頻。劉珍發語音給他,讓他删除,範明不回。劉珍套上鞋子去單位,在大院裡來回打轉,範明還是不回,母親的電話來了,說劉珍要少吃點,她看朋友圈裡的照片,劉珍已經很胖了。跑了半個月,還是越來越重時,範明陪劉珍去了醫院。母親說她多念經是對的,這麼多年來,她總是安不下心,總感覺窗外有個影子,低聲地叫喚着:媽媽,媽媽。

劉珍拐了個彎,迎面來了一輛汽車,明亮的遠光燈照得她睜不開眼。小劉珍點燃煤油燈看書,看着看着煤油燈倒在台上,汪亮的一片。母親用毛毯蓋住了火焰。小劉珍拿着燒了半邊的小人書找她的小夥伴,小夥伴生氣,說以後不借給她了,小劉珍又掏出媽媽做的黑芝麻丸,塞給小夥伴,小夥伴不認賬,說劉珍的爸爸是娘家養的,小劉珍叉着腰說,她爸爸吃過蛇肉,小夥伴說,她爸爸吃過老鼠肉,小劉珍嚷,她爸爸吃過龍肉,天上飛的那種,小夥伴見她得意,小聲地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劉珍把兜裡的黑芝麻丸全塞給她了,小夥伴湊近她的耳朵說:你外公吃過人肉。小劉珍帶着一臉抓花回家找爸媽,爸媽不在,她就去找老教授,問老教授知不知道她外公吃沒吃過人肉,老教授打開一個匣子,說他這兒也有小人書,劉珍可以和他借。小劉珍較真,追問他,知不知道外公吃沒吃過人肉,老教授說,劉珍還小,沒見過那麼困難的時期。小劉珍說,她爸媽不準她來找他,果然是有原因的,他什麼都不說。老教授摸着下巴笑了兩聲,說她爸媽以前是他學生,學生都怕老師哩。小劉珍說,她才不信他當過老師,他家的鐘都是壞的,上課鈴下課鈴都分不清楚。老教授又笑了,拍拍小劉珍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小劉珍盯着窗旁那座不走了的鐘,問老教授:下午四點鐘是台灣時間,還是美國時間?

公交車吞噬了站台上的人們。劉珍在人潮漩渦裡旋轉了一會兒,羽絨服上布滿了褶皺。離開單位,她本想打的回去,在門口站了站,對面是個學校,小轎車堵了半條街,有個男孩背着馬路,偷摸吃着烤冷面,蔥花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來。劉珍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炸了又炸的菜籽油在口腔裡膨脹的味道。範明和她提過,他每天起來,給她做好午飯,讓她帶到單位裡吃,不要吃單位食堂裡的青椒炒蛋、紅椒炒肥肉絲。有天劉珍醒來,看見範明系着圍裙燒飯的身影,油煙機的燈給他鍍了一層金光,她抱住範明的腰,範明喊了起來,認出她後,才說,他以為他燒的酸菜魚活過來了呢。劉珍剔幹淨魚刺上的肉,坐在工椅上看着天空發呆,雲朵像一條魚,鑽進了她的肚子裡,毛茸茸、軟綿綿的,還咕嘟咕嘟響。母親和她說過,不能多吃魚片,把魚千刀萬剮,魚的冤魂會纏着你的。劉珍讓範明不要燒酸菜魚了,她不愛吃,範明抱着她說,我們以後還有好多頓飯吃呢,劉珍被她緊緊抱着,肚子像是拼圖一般凸出了一塊。小劉珍在房間裡玩拼圖,母親去天井裡收衣服,打毛線的婦女們還在聊天,壓低了聲音。小劉珍怎麼也拼不起來那一塊小熊圖案,她在聽她們說話,好像是有個青年,捂着缺了半邊的耳朵,從學校裡沖出來,父親慢悠悠地從教室裡走出來,咳了一嘴的血,過幾天青年浮出了水面,胖得像個皮筏。小劉珍以為她們在講故事,小夥伴說她外公吃人肉,怎麼她父親也吃人肉了呢,她父親這樣和言細語,怎麼會吃人肉呢,看來鎮上的人,都喜歡講吃人肉的故事。小劉珍拼好了那塊小熊圖案,和老教授家的餅幹形狀一樣。

劉珍捧起雙手,哈了一口氣,手指上覆了一層潮濕的熱度。範明把劉珍的手捂在他的胸口,說他們會有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重孫子、重孫女,劉珍讓他不要數下去,再數下去他倆就是老妖精了。範明還帶她去動物園,給山羊、兔子、土撥鼠喂胡蘿蔔條,洞裡鑽出了個頭小點的土撥鼠,範明說那是土撥鼠的孩子,看着他一臉興奮的模樣,劉珍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身為家裡的老幺,大學考得也不是很好,找到了個媳婦像找到了個寶。範明和她說,以後孩子大了,他就用床單剪幾個洞,一起打地鼠。搬到縣城來時,小劉珍常去世紀聯華超市旁打地鼠,那裡還有模拟賽車、投籃機、抓娃娃機。母親去超市裡買東西,買好了過來接她。那時母親能帶着她,手裡拎着兩桶油,一大包蔬菜果品走回家,父親弄了一輛出租車,每晚要到十一點才到家。母親給小劉珍煎雞蛋,滋啦滋啦響的那種,她一邊煎雞蛋,一邊還看着養生節目,黃瓜胡蘿蔔榨汁,香蕉要挂着保存,紅棗炖桂圓要加枸杞,看了一小半,會跳出8848黃金手機、藍翔挖掘機技校什麼的,小劉珍一手一支筷子,敲着碗、盆、桌子邊沿,還有餐桌旁的瓷花瓶,母親端着煎雞蛋走來,呵斥小劉珍,筷子不能敲碗,越敲越窮。那時外公還沒有上城來,父親一天最高能跑到三百塊。範明摟着劉珍的脖子講,将來他賺到大錢了,首先得買一棟别墅,其次再買一輛車,然後得雇上一個司機,天天接送劉珍上下班。劉珍說,賺到大錢幹嗎還要上班呢。兩個人哈哈笑,範明摩挲着劉珍的面頰,劉珍看着範明的眼睛,他的瞳仁裡,走出了一個梳着發髻的劉珍,一手一桶花生油,食指中指還勾着一大包蔬菜果品。劉珍還想仔細看下去,那個梳着發髻的劉珍扭過頭看她來了,風吹得發髻顫悠悠,花生油一晃一蕩。劉珍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垂下頭,聽見了塑料袋互相摩擦的聲音,有一撮小蔥掉了。劉珍想喊她回頭,陽光照在她的發髻上,钗子高高昂着,投在地上的影子像在豎中指。

來了一輛公交車,裡面人少,隻能瞧見司機高高地坐着。公交車打開門,停了一會兒,沒人上去,它又走了。母親喊小劉珍,讓她把凳子扶穩了。父親還在跑出租,母親要換掉燈泡,椅子不夠高,還加了個凳子。母親站在凳子上,凳子腿顫巍巍的,小劉珍感覺母親是個朝天空開的車,越往上開,抛下的東西越多。母親也和她表達過一樣的想法,人年紀大了,吃得少了,念念經,心裡也舒服。回了一趟老家後,母親在佛堂前添了一個牌位,這個名字她見過,以前清明掃墓,那一圈最小的墓,就是屬于這個名字的,小劉珍問姑母姑父,誰也不說。倒是打毛線的婦女提過,這個小圓墓裡,埋的是一把骨頭,外公親手放進去的。母親在鍋裡煮着湯圓,臃腫的臀部贅肉刮倒了油瓶,油瓶砰砰地晃了兩下。劉珍感到母親已經開不動她的車了,越往上速度越放緩,撲哧地冒着氣。外公還在房間裡聽京劇,唱腔和呼噜聲此起彼伏。佛堂的櫃子裡還有一個牌位,上面沒有名字。劉珍不止一次地問母親,老教授臨終前說了什麼,母親說,沒往西北方的火車去,去的是東南方。劉珍想起鎮子的東南方有一條河,順着河漂流,能一直漂到入海口。母親從櫃裡翻出一厚摞毛衣,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老教授要求葬在溺死的兒子身邊,陪葬的是那個一直停在下午四點的時鐘。母親說這些時,正在敲木魚,播經機讀着經文,檀香沉在地面上。母親記得那段時間,碼頭丢了一隻皮筏,到處找,沒找到。母親翻了一頁《地藏經》,嘴裡念叨着,香灰掉了下來,碎成了兩截。

劉珍和範明商量過,範明說,要不就留下這個孩子吧,耳部畸形都不是代表聽力障礙,劉珍說,她不想讓孩子背負這麼沉重的人生。範明聽了不說話,去廚房給她煨紅棗桂圓湯。劉珍起床,坐在沙發上,縫着那條絞金絲的裙子,裙子放得時間久了,穿了兩次,有些地方豁了口子,金絲線冒了出來。劉珍對着台燈絞裙子,範明給她講他童年時的故事,有一次他被一隻狗追,他一邊跑一邊啃着香腸,香腸啃完了,狗也沒追得上他,他還挺得意,結果回到家就挨了一頓打,原來曬香腸的那家婆娘從窗子裡看到他了,那個婆娘和門口的人一打聽,就找到他家來了,範明的母親塞給人家一大包紅薯幹,他也挨了打,結果開學一看,那婆娘的兒子成了他的同學,兩人一起出去晃,吃了不少人家的香腸。劉珍縫着裙子說,範明,你不是沒得吃才到我家的吧。範明嘿嘿笑着,盛了一碗紅棗桂圓茶,一股勁沖過來放在餐桌上,不停地甩手,跳腳,嘶嘶地叫,劉珍的臉繃不住了,咧開了嘴。範明摸着頭傻笑,劉珍讓他過來,抱住他的腦袋,讓他聽肚子裡的胎動。踢了,踢了,他踢我了,範明輕輕地撫摸着劉珍微凸的肚子,我們留下他吧。

劉珍依然沒有決定。站台上的人們跺着腳,手縮在兩隻袖子裡。一輛輛車開過去,彙成發光的河流。半空中依然飄着燃着火光的紙錢。公交車在前一個路口等紅綠燈,劉珍聽見嗤的一聲放尾氣的聲音。肚子咕咚了兩聲,她不知道是自己餓了,還是孩子在踢她。她撐着不鏽鋼的座椅站起來,公交車突然變高了,它直起了身子,往空中開過去,裡面的東西掉了一路,有雨傘,有行李箱,有吃了一半的盒飯,劉珍追了過去,一路追一路撿,随着她的跑動,地上的紙錢升了起來,粘在了穿梭的汽車輪胎上,一路滾過去,滾向了孕肚般的黃色月球。

談婚論嫁時對方父母不同意(小兩口談婚論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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