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的中國,還是滿清的天下,23歲的魯迅,正在日本留學,他是同學間最早剪掉長辮的那一個,魯迅特意去拍了照片,在背面信手寫了一首小詩,一并送給好友。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詩歌的最後一句,熾熱而激揚,充滿少年的血性。而第三句,同樣值得琢磨。
詩歌第三句,直譯過來的意思是:我把深情厚誼,寄托給天上寒星,然而無人能夠知曉。其中的“荃”字,本意是香草名,其所指代的究竟是何物,一直以來,衆說紛纭。
主流觀點認為,魯迅把“荃”比喻成祖國的人民,此句是寫,少年的拳拳愛國之心。還有研究者認為,魯迅在日本曾經有過一段戀情,“荃”之所指,就是他的戀人。
若如此,這首《自題小像》簡直是一句谶語。從魯迅結婚算起,至其後的21年,魯迅再也沒有收獲到愛情,空首對繁星,而荃卻不察矣。
所有的悲劇,從一通通急電開始說起。
在日本的魯迅,收到老母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在中國的母親,聽聞兒子竟然在日本結婚,如坐針氈。信息的不對等,激發出母子間的焦慮和矛盾。
侍母最孝的魯迅,火速趕回家裡,未曾感受到悲傷的氛圍,相反,他嗅到空氣裡,張燈結彩的氣息。
母親把一個女子,叫到他身邊,言之鑿鑿地告訴魯迅:“她就是你的妻子。”
那個女子個子矮小,身材瘦削,臉色微黃,似乎帶着幾分病容;眼睛下陷,且毫無生氣,顴骨突出,顯出一絲醜态。
更過分的是,她竟然纏着小腳,步履蹒跚的樣子,竟還有些滑稽。
女子唯唯諾諾,在母親身邊,像個低三下四的丫鬟。
這是魯迅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妻子。其實,早在日本的時候,他已然知道自己的婚事。
魯迅可以接受那個女人,但他提出兩點要求:其一她要進學堂,其二女子要放足。
可是,那個叫朱安的女子,一條也不曾做到。魯迅歎了一口氣,他答應母親的每一個安排,老人家說幾時完婚,便幾時結婚。
母親本以為,會遇到各種阻力,沒想到兒子如此識大體。朱安也極力讨好夫君,婚禮當日,她特意穿了雙大鞋,裡邊塞滿了棉花,希望掩蓋住自己的小腳,以此讓魯迅歡喜。
魯迅卻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
他最終選擇屈服,并不是因為他輕易屈服。站在上帝視角的我們知道,魯迅從來都是甯折不彎之人,他一生樹敵無數,前路有千萬條,唯獨不會走屈服那一條。
但是,他的敵人名單裡,不可能包含母親大人。況且,心都死了,屈服與否,還有什麼意義。
魯迅用實際行動,表達無聲的抗議。新婚第二夜,他便搬進書房獨居,第四天,魯迅即東渡日本,像逃離魔窟一樣,逃離昔日溫暖的家庭。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這本是元稹寫給白居易的詩歌。這大概也是魯迅,要對朱安說的話:縱然遠隔萬水千山,希望你的夢中,永遠不要有我。
後世之人常說,妻子也曾去送别魯迅。臨行之時,魯迅還對她說道:“你名叫朱安,家有一女,即是安。”
這大概是我們,最善意的想象吧。在魯迅心裡,從來就沒有朱安的位置,之前不曾有,之後也不會有。縱然才華橫溢,他又怎麼能對陌路之人,說出如此情深義重的話呢?
魯迅寫日記幾十年,一生發表文章更是不可勝數。但唯有一句,是和朱安有關:“下午得婦來書,二十二日從丁家弄朱宅發,頗謬。”
而朱安的姓名,能被世人知道,還是通過許廣平的文章。朱安過世許久,許廣平曾經寫文章道:“魯迅原先有一位夫人朱氏……她名‘安’,她的母家長輩叫她‘安姑’……”
21年的時間,連最冷冰冰的石頭,也該被捂熱了。對不起,這等好事,絕不會發生在朱安身上。
這也是魯迅強大的内心和韌勁,發揮出來的副作用,他把這段婚姻,當作是對母親孝道的延續。魯迅甯折不彎的性格,卻無意間把朱安,想象成假想敵。
據郁達夫說,哪怕是隆冬臘月,魯迅也從不穿棉褲,而此舉有抑制性欲的意味。
魯迅歸國後,買下八道灣的房子,母親從紹興到北京,而朱安也随婆婆過來。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兩人還是沒有話講。朱安如果順從,魯迅會說中國婦女怎麼這樣;朱安表現出可憐,魯迅會說:“你看吧,中國的就是婦女很厲害,從此所有的同情,都被他争取了去,大家都批評我不好。”
朱安做什麼都是錯,但她什麼錯也不曾犯過。她的錯誤,就是生了下來,并且嫁給魯迅。
連婆婆都指摘她:“你就不能生個兒子嘛”。魯迅終年不理她,甚至不和她說話,怎麼會有兒子呢?
生活在魯迅身邊,哪怕形同陌路,朱安說過的話,都是那麼靈性。她曾委屈地說過:“我好比是一隻蝸牛,一點一點往上爬,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魯迅寫文章用筆,她說這句話用血和淚。
魯迅和許廣平同居,在文壇裡嬉笑怒罵,都和她沒有關系。就連魯迅的葬禮,她也不能參加。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祭拜夫君的時候,帶上魯迅最愛吃的食物,将白薯切片,裹上雞蛋和面粉,用熱油仔細炸透。朱安含情脈脈做好這道點心,擺到墳頭,等它慢慢涼透,魯迅在天國的時候,聞到氤氲的香氣,還會想起這個人嗎?
仙台和紹興,橫跨4000餘裡的距離,魯迅千裡迢迢,隻為奔赴一場無緣的相會。1906年之後三十載,魯迅業已作古,于他而言,這場虐戀,終于畫上一個句号。但對朱安來說,生活遠沒有結束。
生前未曾得到半點愛護,魯迅去世後,朱安卻繼續履行,作為兒媳的義務,直到1943年,魯迅的母親去世為止。
之後,朱安即刻拒絕接受周作人的供養。母親再世,你供養我們,是兒子的責任;母親離世,你和魯迅不和,我便不再和你,有半點來往。
這是中國婦女的執着,也曾是魯迅深惡痛絕之所在。
朱安的生活,過得非常清苦。時間來到1947年,魯迅去世後,她又苦苦熬了十一年,這隻蝸牛太累太傻了,那堵牆早已轟然倒塌,它卻如從前一般,背負着貝殼爬呀爬,目的地在何處,它再也不會知曉。
一雙小腳三升淚,是楊绛對她的總結。去世的前一天,朱安躺在床上,早已不能起來,神志卻很清醒,臨死之前,朱安淚流滿面,她還有一個要求:供一點水飯,念幾句經文,把她的遺體葬在魯迅身旁。
連她的這點心願也沒有實現。朱安的墓地,最終被設在西直門外的保福寺處,沒有墓碑,沒有祭奠,如今連墳頭也早已沒了蹤迹。
墳冢沒了,朱安在現實中,早已沒了任何蹤迹。但,這個女子的承諾,跨越生死而不悔;這個女子的執着,擲地卻有聲,能回蕩在天地之間。
君是岐路人,女是父母身。父母業已許,那能不屬君。
君今既玉折,女豈獨瓦全。生當愧白日,死當快黃泉。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别無長處。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