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瞭望
嘉陵江廣元段是嘉陵江的入川斷面,多年來一直是當地主要水源 趙輝攝
◆ 上遊200餘座尾礦庫是最大生态風險,大多數都依嘉陵江支流而建,一旦洩漏,很快造成水污染
◆ 連續發生跨界輸入型污染事件,對嘉陵江廣元段地表水與沉積物、水生環境與水生生物形成了一些難以評估的長期影響
◆ 根治跨境污染治理“老大難”,要“零容忍”打擊環境污染違法案件、“嚴問責”重“黑色增長”輕環保的幹部,還應打破行政區劃壁壘,加快構建區域性污染聯防聯治體制機制,完善生态補償機制
2015年遭遇銻污染、2016年遭遇柴油污染、2017年遭遇铊污染……地處陝甘川交界的四川省廣元市作為嘉陵江上中遊分界點,近年來頻頻“躺槍”,飽受跨境輸入型污染之痛,影響城區及沿江城鎮數十萬人飲用水安全。
作為長江上遊重要支流,嘉陵江是四川、重慶兩省市10餘座城市的重要飲用水源,生态屏障戰略意義重大。《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期調查了解到,嘉陵江上遊地區雖經大力整治,但200餘座尾礦庫及大量的采礦冶煉企業帶來的生态威脅仍然存在,水污染風險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容掉以輕心。
記者走訪中,嘉陵江流域沿線城市的幹部群衆以及相關專家紛紛表示,突破跨境污染治理困境,除了要零容忍打擊環境污染違法案件、嚴問責“重‘黑色增長’輕環保”幹部的同時,還應打破行政區劃壁壘,加快構建區域性污染聯防聯治體制機制,完善生态補償機制,從而有效治理跨境污染。
【生态廣元頻頻“被污染”】
嘉陵江是長江一級支流,發源于秦嶺北麓的陝西鳳縣,流經陝西、甘肅、四川、重慶四省市,是長江流域面積最大的支流,幹流水質總體保持在Ⅱ類。
廣元市是嘉陵江入川的首個城市,雖然地處秦巴山區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但廣元近年來堅決抑制發展石墨烯、煤礦等礦産業,下大力氣推進嘉陵江上遊生态屏障建設,提出建設“中國生态康養旅遊名市”戰略。在财政吃緊情況下,廣元斥資8億多元整治了19條城市黑臭水體,并實現所有縣城和沿江鄉鎮污水處理廠全覆蓋;投入1億多元取締嘉陵江重要支流白龍江的1.47萬個養魚網箱,使白龍江水質達到Ⅰ類。目前嘉陵江廣元段水質為Ⅱ類,全市森林覆蓋率達56.18%,空氣優良天數達到94.7%。
通常情況下,越處于河流上遊水質越好。廣元位于嘉陵江上遊,雖“苦練内功”走綠色發展之路,但卻無法“獨善其身”。因輸入型污染,廣元近年頻頻“躺槍”,嘉陵江飲用水源多次受影響。
據《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了解,
2015年11月23日,甘肅隴南市西和縣隴星銻業公司尾礦庫發生尾砂洩漏,約2.5萬立方米尾砂排入西漢水,進而彙入嘉陵江,造成廣元入川斷面銻含量嚴重超标,成為當年環保部通報的重大突發環境事件;
2016年3月22日,陝西省甯強縣境内20噸柴油洩漏,造成嘉陵江水污染;
2017年5月5日,陝西省甯強縣漢中鋅業銅礦公司高濃度含铊廢水直排,導緻廣元西灣水廠飲用水源地铊濃度超标4.6倍。
銻和铊都是重金屬元素,進入水體将嚴重影響飲用水安全。
2015年銻污染導緻甘陝川三省300多公裡嘉陵江河段水體銻濃度超标66天,廣元全城采取應急供水措施。
2017年铊污染,廣元城區因此供水中斷36小時,廣元組織消防車、環衛車為群衆送水,嘉陵江沿岸鎮政府發布緊急通知,在問題查清之前“禁止人畜飲用江、河水,禁止一切水上作業”。
“最讓人害怕的是上遊輸入型污染充滿不确定性,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啥時候就落下來了。”接受《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采訪中,一些參與處置嘉陵江污染事件的人士說。
鑒于上遊重金屬污染風險高的現實情況,廣元已經提升監測能力,加密監測頻次,實現每月對嘉陵江幹流進行109項全指标監測,力争實現及早發現污染,避免贻誤時機。
痛定思痛,為了防止年年遭殃的尴尬,廣元已選擇上遊城鎮與工礦企業較少的嘉陵江支流白龍江作為新的城市飲用水源,而将嘉陵江幹流作為備用水源,白龍江第二水廠一期工程将于2018年内竣工。
“對于涉及流域上百萬人飲水安全的事,不能總靠運氣。我們被整怕了,惹不起,躲得起。盡管換水源建水廠以及管網的投資大,但為了飲水安全,也必須建。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受訪的一些幹部群衆說。
【上遊200餘座尾礦庫成為生态隐患】
嘉陵江上遊橫跨陝西、甘肅的西秦嶺區域是我國主要的鉛鋅礦産區之一,30餘年開發形成了大量尾礦庫。
長期關注嘉陵江上遊水環境問題的重慶公益環保組織——兩江志願服務發展中心主任向春說,根據他們多次到甘肅、陝西實地調查看,尾礦庫是目前嘉陵江流域最大的生态風險,大多數都依嘉陵江支流而建,一旦洩漏,很快造成水污染。特别是近年來由于市場疲軟,很多礦業企業停産或半停産,不少尾礦庫成為“無主庫”,監管和治理的難度很大,風險較高。
據兩江志願服務發展中心統計,目前嘉陵江上遊陝甘兩地共有200餘座尾礦庫,主要分布于甘肅隴南市和陝西漢中市。以隴南為例,目前共有140餘座尾礦庫,儲存尾礦砂近6000萬立方米。
2017年4月中央第七環境保護督察組給甘肅的反饋意見也明确指出:“隴南市尾礦庫環境風險較大。隴南市現有涉重金屬尾礦庫140座,存在安全和環境風險的110座,其中10座位于飲用水源保護區或涵養區,8座位于河流灘地,環境風險隐患突出”。
這些尾礦庫大多數系上世紀80年代前後建設,多為“河邊、江邊、路邊”的“三邊庫”,或建于村莊上遊成為“頭頂庫”,設計和選址不科學,大部分尾礦庫缺乏基礎資料,隐蔽工程的構築和現狀無從了解,經多年運行安全隐患較多。如2015年嘉陵江銻污染事件就是尾礦庫溢流井隔闆破損導緻的。
2015年銻污染事件發生後,陝甘等地都強力整改尾礦庫,但仍存在一些隐患。2016年10月,重慶兩江志願服務發展中心志願者在陝西鳳縣河口鎮發現一企業尾礦庫的廢水未經處理直接排入嘉陵江支流安河。他們對廢水采樣檢測發現,總鉛濃度高達8.33mg/L,超标約16倍。環保志願者立即向當地環保部門舉報,環保部門對企業進行了查處。
雖然近幾次較大的污染事件最終都得到了及時處置,但跨境污染“後遺症”不容小觑。環保界人士向《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分析說:“連續發生跨界輸入型污染事件,對嘉陵江廣元段地表水與沉積物、水生環境與水生生物形成了一些難以評估的長期影響。”
跨境污染不僅傷害廣元及沿江各城市,嘉陵江最下遊的重慶也提心吊膽,上遊一旦發生污染事件,就密切監測川渝交界的嘉陵江斷面水質。重慶市環保部門人士說:“嘉陵江是重慶主城區主要飲用水源,作為一個特大型城市,飲用水源不容出問題。”
【提高“違法成本” 打破流域區劃分隔】
“從近年來的案例看,應當進一步提高企業違法和幹部忽視環保的‘成本’,依法嚴肅追究污染環境者的法律責任。”受訪的部分幹部與專家向《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表示,還應打破行政區劃壁壘,推動全流域的水污染聯防聯治,完善流域水環境補償機制,才能避免污染重演。
嘉陵江上遊經濟相對落後而礦産豐富,一些地方倚重礦産資源開發,再加上下遊屬于不同的行政區,這在客觀上使一些企業防治污染的自覺性不高。如2017年铊污染的肇事企業漢中鋅業銅礦公司是當地納稅大戶,卻将含铊廢水直排嘉陵江。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了解到,铊污染發生後,廣元警方迅速以“污染環境案”立案,涉嫌違法排污的公司法人代表等多人被刑拘。檢察機關也啟動了公益訴訟程序,并與違法企業達成民事和解協議,對方除了履行自身擔負的整改修複環境的義務外,還賠償嘉陵江廣元段因污染受到的損失和費用8000萬元。
川陝交界市縣的一些群衆反映,該案件“處理一個,震懾一批”的效果顯著,過去一直取締不了的嘉陵江非法采砂船聞風而逃,僅上遊陝西漢中境内就順利取締了20多條。“不僅要治企業,更要讓不重視環保的幹部付出代價,才能‘長記性’。”
2015年銻污染事件後,甘肅隴南市11名幹部受到黨紀政紀處分,隴南相關部門持續加大尾礦庫治理力度,對尾礦庫安全生産實行“一庫一策”綜合治理方案,并在媒體上公示142座尾礦庫治理責任人,治理和監管力度顯著加強。
受訪相關人士認為,嘉陵江全長1300多公裡,流經了陝甘川渝四省市,流域面積達16萬平方公裡,除了要強化監管、嚴厲問責,防治水污染還需要打破行政區劃壁壘,實現全流域的水污染聯防聯治,才能避免流域水安全出問題。
他們建議,加強嘉陵江跨界流域監測數據共享,特别是上下遊地表水集中式飲用水水源地109項指标全分析數據共享,确保中下遊地區飲用水安全。交界省市水質監控斷面設置應更科學合理,便于及早發現污染源、厘清突發環境事件污染責任、提高水質監測數據準确性。
其次,在省級層面建立完善嘉陵江四省市通信方便、責任明确、快捷高效的跨界流域環境保護聯動機制。
此外,進一步完善流域水環境補償機制。目前的流域補償機制多局限在一省行政區劃之内,省(自治區、直轄市)之間還沒有明晰及完善的補償機制。他們建議,嘉陵江流域應當明确流域生态補償的主體,确定生态補償的對象範圍,完善跨界水環境“雙向”補償機制,推動生态補償向生态環境受損害地區傾斜。(文/記者 黃豁 黃興 周凱 蕭永航)
刊于《瞭望》2018年第13期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