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爺爺貌似重男輕女,大伯家生了女兒,輪到我這沒人待見了。在我十個月的時候,我媽把我送到南京,外婆說,飯都沒吃,放下我,頭也沒回就走了。從此以後我和外公外婆,舅舅成了一家人(那時候舅舅還在上學)。外公在寶鋼當個領導,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他管我叫小把戲,嬰兒的時候,有一次嫌我哭鬧很煩,哭地停不下來,騰空把我扔到了硬闆床上,霎那間,哭聲停止了,我呢撅過去了,臉色發青,送到醫院才撿回一條小命。我和他經曆了這次磨合,他再也不敢了,從此我成了家裡的寶貝。(很長時間我覺得外公外婆是爸媽,舅舅是哥哥一樣的存在。)
剛會爬的時候,幹了一件說了三十幾年的豐功偉績。辦公室的鑰匙反鎖在抽屜裡了,一群叔叔阿姨,把我借過去,從電話窗口,把我遞進去,指揮我,從抽屜裡取出鑰匙,這個貌似天大的功勞,使我成了員工大樓的團寵,老一輩每年都會把芝麻谷子的事拿出來回憶一遍,直到前幾年外公去世,老朋友來吊唁還津津樂道。(真的沒人擔心我爬了掉地上去嗎?不過我自己想來也很可愛。)
從小就聽我姨媽她們說,我小的時候拉屎撒尿都是舅舅處理,每次飯桌上聊起,我都想吐(不過我“報恩”也來的很快)。但舅舅也幹了一件他一生都很後怕的事情。招待所對面是鐵路,把煤運到遠遠的下一站。有一次,他和夥伴貪玩,把我放在一節車廂裡,玩嗨了,忘記了。等他想起來的時候,嬰兒的我已經不知道去了哪一站了。顯然,我外公把他頭都罵扁了,發動了好多人,一路沿着鐵路把我找回來。(後來,再大一點,我喜歡一個人沿着鐵路走,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一個人走回來,也不害怕,那時候好像沒有壞人,很喜歡火車的鳴笛聲和卸煤時轟的一聲。)
院門口的一邊開着理發店,那是我幹媽家的(她總讓我管她叫媽,我也一直這樣叫的,畢竟對這個稱呼沒概念,張口就來),她嗓門賊大,我和她兒子一樣大,她從小給我燙頭,染過小黃毛,也染過藍色,我姐說像洋娃娃。我光聽着也覺得特别可愛。我和幹哥哥從小把麻将當積木堆,他總愛伴僵屍追我到處跑,有一次,追着我,我一頭栽到在水池上,額頭留下一塊疤,現在都很明顯,退不掉了,這事兒從來沒敢跟大人講過。院門另一邊是修理自行車的地方,那個叔叔不标準的普通話,和他的雙眼皮大眼睛,手上永遠都沾滿機油,直到前幾年我舅舅開刀,幾個姨媽去南京照顧,走了一趟招待所,看到他還在那邊修車,說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在理發店和修車的中間就是我外公放的一個小小的攤子賣香煙。後來大一點,那個攤子歸我管,紅塔山10塊,阿詩瑪7塊,還有各種煙叫不出來名字了。我每天都把硬币壘得高高的,再嘩地倒下來。我們家二樓上還賣汽水和啤酒,所以家裡什麼時候都感覺熱熱鬧鬧的,有幾個和外公玩得好的,端着碗,坐我家沙發上吃飯,一到飯點就來,一來就玩半天不走。
後來舅舅也去了寶鋼,廠裡福利特别好,我們家從小有冰箱,彩電,有發不完的豬排,雪糕,汽水的票,而且比别人家多一份的量。每天早上外婆帶我去買菜,總要走很遠,一路的梧桐樹,夏天走也不會熱,小山坡上爬滿了爬山虎,會路過一個超市,每次去老闆娘照例往玻璃台面上放一瓶娃哈哈和一根吸管,我半瓶喝完了,外婆一塊錢還沒有從她的錢袋裡掏出來。然後穿過一個公園,裡面有碰碰車,再走過一些小攤子就到了領豬排的地方,接着原路再返回。我姐姐從小就羨慕我,因為家裡沒有山,沒有豬排,雪糕和汽水。她用一整袋的餅幹,才能換來我的兩顆葡萄,給她淺嘗一下,欺負她沒見過世面,她長大還在“記恨”我這些事兒。
六七歲的一個夏天,外婆在衛生間洗衣服,我想喝水,一整壺的開水吊大概有十來斤重,根本拎不動,水倒了大半,玻璃杯倒了,開水燙到我的肚子上,從肚臍往左一直到腰的位置。我疼得汗珠直滾,但害怕打碎杯子被罵,愣不敢大聲,背心黏在了皮膚上,撕下來,鮮紅的肉暴露出來。因為不敢跟大人講,鼓起的水泡,沒有做任何處理,沒有燙傷膏,沒有消炎藥,生疼了幾天,皮膚撕了好幾層,夏天整夜整夜睡不着,灼熱感,刺痛感,噩夢一般。從那以後我學會了自己洗澡。當然我媽在我長到很大都沒有發現過手掌那麼長的燙傷疤痕。大概初高中了,才慢慢退掉,直到後來完全看不出來。慶幸那時候沒有發炎,不然後果會很糟吧。那時候每天晚上電視劇都是上海灘,楊家将,紅佛女這些,不好看,我喜歡外公給我講故事,他每次都騙我先給他捶背,怎麼捶他都不嫌夠,一會左邊,一會右邊,上邊,下邊的,但是每次捶完隻會講武松打虎,三碗不過崗的故事,屢試不爽,小時候不懂什麼是幸福,長大以後常常回憶那種幸福感。
後來舅舅談戀愛了,他們總愛在鐵軌那邊散步,我就趴在陽台上偷看。眼看着舅媽從一頭長發剪成了齊耳短發,再到肚子越來越大。她在醫院上班,沒時間帶弟弟,自然我成了他的“小媽媽”(舅舅小時候帶我帶對了吧,我報恩開始。)。每天逗他玩,教他走路,在他身後掏着他兩個胳膊,帶他爬二樓,每天傍晚還要打一盆水給他洗澡,哄他睡覺。弟弟到二十多歲了,我倆見面都會給對方大大的擁抱,他會背我轉圈,也會十指相扣的走在一起,又有什麼關系呢,這種感情可能會持續會到他結婚吧。
外公退休回老家了,每個月領完工資,提着透明塑料袋,裡面裝着一沓紅票子,帶着一籠包子,烤鴨之類的,騎着自行車去我媽家,老遠就開始打鈴铛,抽出幾張毛爺爺,不管幾張,放下就走。十幾歲時的那些年暑假還是跟外公外婆一起住,跟他們住呢,沒人管我寫作業,吃得好,電視随便看,大半夜還可以陪外公看球賽。(外公去世後我常常夢到他,姨媽她們卻一次沒有過。)
小時候的回憶總是那麼清晰,時常時常想起,而對于自己家的記憶都是姐姐講給我聽的,我也不想聽她啰裡八嗦,我認為她講的故事不是真實存在的。回到父母身邊,失去了很多快樂,常常感到孤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很陌生,沒辦法隻有跟同齡的姐姐玩。至于我爸媽,直到現在,我一年到頭都不會在我媽面前叫她一聲“媽”,天生沒有親切感。
外公走了之後,每個姨媽各家都有理由不方便帶着外婆住,寒暑假都是跟着我過,我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夏天每天給她帶一隻雪糕回來,她喜歡巧克力口味。冬天給她打包馄炖。襪子,鞋子,手套,都我都會買我的同款給這個老小孩,微波爐啊,床單,被套啊,米,油,我能想到的都往外婆家送,細細碎碎的東西都是我買,當然姨媽她們也買很多,她總是誇我買的好。春秋天她一個人在老家時,我會在上班時間開車四十分鐘,回去給她蒸上一條鲈魚又趕回揚州上班,一路上不停地打電話給她,提醒她關火。她不讓我回,又成天惦記着我回,給她帶點這那的,總之她很開心。
外婆七十幾歲的時候我就開始恐慌,她萬一走了怎麼辦,她的每一年我都當成最後一年一樣珍貴,因為怕失去。我會給她買新衣服,哪怕是隻能穿最後一年,又怎麼樣呢。到了80幾歲的時候,外婆多數跟着舅舅住,我也想着法逗她開心,她過生日,舅舅舅媽上班,她一個人在家時,我會訂一束花給她,一輩子隻會收到屬于我給她的花,開心到飛起。外婆除了人民币,香煙和麻将多餘的字一個不認識,卻活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太太開心。因為有我這樣的小可愛陪着她呀,她養我小,我寵她老。
舅舅呢凡是三天以上的假期就回江都,聚會都在外婆老家,其他人我不管,反正我都回去。
二十多年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去小時候地方了。外婆今年87,也許等她走了,我會去老地方哭一場。你會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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