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小淑
王珂曾喊話劉濤:老天放任我糟蹋浪費了那麼多,若要懲罰我隻在這一個女人身上用情一生,精盡人亡,也算公平。
《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中,二當家對春三十娘深情告白:你這麼關心我,我願意為你精盡人亡。
"精盡人亡"或許不一定代表風流韻事而是另一種一往情深。如《紅樓夢》中所說"情既相逢必主淫",什麼是情,什麼是淫,一個形而上,在神龛之内,崇高純潔,隻可遠觀不可亵玩,一個形而下,肉體的欲望無法克制。
曹雪芹筆下的賈瑞誤入相思局,隻落得精盡人亡的下場,很多人覺得他是好色之徒,完全咎由自取,死有餘辜,可是這個悲劇性人物的一生真的隻配"罪該一死"草草了事嗎?能害他的不是鳳姐,能救他的也不是人參,從賈瑞的經曆看,生而為人,我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賈瑞是誰?賈家不入流的子侄輩兄弟,沒落的纨绔子弟,唯唯諾諾。王熙鳳是誰?金陵十二钗之一,榮國府的實際掌權者,兩面三刀。當賈瑞迷上王熙鳳,也注定一場悲劇的發生。
王熙鳳自恃高貴,她覺得被這種低下的人喜歡都是極大的恥辱,便不擇手段設下相思局請其入甕。與其說賈瑞調戲王熙鳳,不如說王熙鳳調戲賈瑞,因為王熙鳳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施下誘餌,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
與其說賈瑞色欲熏心,不如說其癡情一片,因為賈瑞自始至終隻鐘情于王熙鳳,且甘願聽之任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端倪,怎奈賈瑞一往情深,癡傻呆妄深陷其中不自知。
賈瑞就這麼可憐巴巴地愛着,這種低到塵埃裡的癡情讓他至死不悟。他就癡癡傻傻地等着鳳姐,等來一場風寒,等來一身污穢,等來一次次羞辱,他也必然要遭受如此不堪的狼狽以贖他情欲不自制的罪。幾次三番的戲弄讓賈瑞落下冤孽之症,王熙鳳連救命的二兩人參都不肯施與他。
最後跛足道人帶來"風月寶鑒"的鏡子,專治邪思妄念之症,命其隻可看鏡子的反面,照三天便能濟世保生,可是賈瑞生命的無奈就在于無一刻不在沉淪,哪怕是三天都無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他還是選擇看鏡子的正面,和鏡子正面裡的鳳姐雲雨,那是他外化的内心世界,最終落得精盡人亡的下場,連最後一個生還的機會也葬送在他的執迷中。
佛祖隻渡有緣人,沒有人可以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最可怕是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夢境,自以為夢中人夢中事都一如他所想,并信以為真,一寸寸陷落在自己的情思沼澤裡。我們往往以夢為真,以真為夢,但何為真,何為夢,事如春夢了無痕,夢與真不過都是浮華幻影罷了。
賈瑞不是"好色",而是"癡情",不是"活該",而是"可憐"。
書中寫賈瑞"是個專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助着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纣為虐'讨好兒。"無一善可言。
其實所有的行為都來自于他的自卑。他地位低下,常遭欺淩,又自知不如其他子弟,而鳳姐的玩弄他于股掌間讓他誤以為相互遇見生命之光,自己是有"光源"價值的,才會大言不慚地說"我如今見嫂子,最是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麼不來,死了我也願意!"
不了解一個人的幼年,就無法了解其成年--阿德勒《自卑與超越》
賈瑞自幼喪失雙親,家世不好,由祖父賈代儒教養,在祖父開的私塾裡做助教。賈代儒對賈瑞的管教非常嚴格,動辄家法伺候。賈瑞的個性一直是一種被束縛和被忽視的狀态,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訴求,也沒有人會關照他的心情,導緻他一旦出現沖動的豁口便一發不可收拾。
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中說有三大類型問題的兒童更容易對以後的生活産生錯誤的認知,包括器官缺陷兒童、被溺愛的兒童、被忽視的兒童。賈瑞即屬于幼時"被忽視的兒童",不懂愛與合作,其實賈瑞的困境也是我們真實的成長障礙。
《自卑與超越》中說:失敗者賦予生活的意義,是屬于他們自己個人的意義。他們争取的目标是一種虛假的個人優越感,他們的成功也隻對自己有意義。
如何克服自卑,超越自我呢?阿德勒說要設立有意義的目标,明白"奉獻乃是生活的真正意義"。
然後真正能夠應付并主宰其生活問題的人,隻有那些奮鬥過程中也能表現出利人傾向的人,他們超越前進的方式可以使别人也能受益。
或許,這也是我們生而為人,能夠自處的最好方式吧。
03 曹雪芹的偉大在于不草率地對待任何一種生命形态,賈瑞并不可恥,我們能看見他人也能照見自己原是"食色性也",李銀河曾說,在國人看來,"性在重要與不重要、崇高與低下、浩然正氣與鬼魅邪氣之間屬于後者","性是可恥的,要把它截至到最低限度",我們真能高尚到随意指責不能自處的賈瑞嗎?可鄙?可恥?這種優越感和恥辱感不正是對生命的亵渎嗎?
生命本身并無羞恥,《活着》裡活着是生命唯一的要求,但有些人負荷着他們無法選擇和控制的命運,以及命運施加于身的全部幸福和苦難,連活着的稻草都抓不住了。
曹雪芹認為情和淫是分不開的,而當時儒家嚴苛的禮教,推崇克己複禮,認為萬惡淫為首,對情欲大為不恥。可是曹雪芹就是要寫出時代的暗礁,寫出對情、愛、欲的理解和包容,他從溫柔富貴鄉跌至窮困潦倒的境地,經受命運的擺布,看到善意和惡意之間還有人的複雜情感。他無意對抗時代,隻是如實地呈現人性。他看到賈瑞是極其痛苦的,"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不容易,難得的是,能看到别人的不容易。"
再讀《紅樓夢》才發現曹雪芹的偉大在于不草率對待任何一種生命形态,他不美化和醜化任何一方,隻作深化,讓我們認識到生命無貴賤之分。他将秦可卿的死和賈瑞的死交織在一起寫,秦可卿在甯國府管理上上下下三百口人,和王熙鳳在榮國府的職權一樣。
但無論是高貴還是卑微的生命,最後都寄靈在了鐵檻寺,殊途同歸,結局都是歸于塵歸于土。而曹雪芹筆下的人物也讓我們學着用包容的心對待人世間不同形式的生命存在,不必驚訝和排斥自我之外的千千萬的人性,因為那也是我行走于世、和世界産生聯系的種種可能性。
最開始讀到賈瑞觊觎王熙鳳反被其戲弄至死的情節時,我真為鳳姐叫好,整起人來滴水不漏又極具殺伐決斷,想那賈瑞下流難堪的樣子也真該嘗嘗這樣辛辣的手段,絕不為過。以前隻是覺得賈瑞自作孽死有餘辜,一個賈瑞死了還有王瑞趙瑞無數瑞取而代之,但是沒有比漠視生命的消亡再麻木不仁的了。
看見他人也能照見自己,賈瑞深在情"迷"之中,那我們又何嘗不是處在一個個自我的"迷"之中,地上的六便士是"迷",頭上的白月光也是"迷"。你經曆過的,我也曾遭受,每個人都在承受自己命運的劫難,有了對不同人性的體諒後,劫後餘生的繁華也好,虛幻也罷,起碼我們對待生命的态度不會過于傲慢和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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