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拔蔥
栽蔥人要當場付錢給拔蔥人
小歇片刻
田埂上的午餐
又到一年蔥綠的時節。
在紅河哈尼族彜族自治州泸西縣,幾場秋雨過後,鄉村的田野間,七八萬畝香蔥化身一片片“綠海”,呈現出一幅“蔥”滿人間的田園畫卷。
栽蔥、拔蔥、收蔥、洗蔥、賣蔥……據不完全統計,在泸西縣,從事與蔥有關活計的人,估計得有10萬。小小的一棵蔥,正在改變着泸西的許多生态,也能讓人從中看盡芸芸衆生相。
“号”蔥 半夜田野裡的點點燈光
10月2日淩晨4點,當絕大部分人還沉浸在中秋節後的睡夢中時,泸西縣金馬鎮嘉樂村甸溪河鋼管橋附近的田野裡,20多個亮點在夜色下晃動着。不遠處的田埂上,還有好幾串亮點在向田野移動。
順着田埂走近一看,原來是有人戴着頭燈照着田地拔蔥,也有人在脖子上挂着一盞充電燈照明。
這是一片很大的蔥地,成熟的小蔥等着人拔出來。
拔蔥人有男有女,中老年人占多數。
他們所有人都帶着一個用化肥袋包住并縫起來的草墩(小凳子)。一來到這裡,大家都很默契地在還沒有人拔過的蔥地旁放上自己的草墩,表示這塊蔥地已經有人“号”上了,後面來的人往旁邊的蔥地去吧。
來這裡拔蔥的人,不僅有本地嘉樂村的,也有附近爵冊村的,稍遠些的還有桃園村的,甚至有鄰縣師宗縣的人,更遠的則是從會澤縣來的。多數騎着摩托車而來,有的則是一群人擠坐着一輛面包車而來,少數的開着轎車而來,也有個别是騎自行車來的。
從外地來的拔蔥人都租住在桃園村。租住在此,就為了拔蔥更方便。
來的人越來越多,帶工的人在招呼着:“不要擠,這塊可以拔,那塊不能拔。”
半夜三更來到田裡,主要是為了“号”蔥地。不需要任何門檻,任何人來都可以“号”。隻要你有一雙手,能把蔥拔出來,并把蔥上的枯葉揀去,就夠了。
如果來晚了,可能就沒自己的“份”了。當然,如果這天收蔥的人多,那麼後來的人還是有蔥可拔的。
“挑”蔥 不想幹了甩手就走
淩晨5點半左右,一男子拔出的蔥已有十堆了。他是最先來拔蔥的人,邊拔邊對旁邊的人抱怨:“太難拔了,我要走了。哪個要這些蔥?30元賣了。”
事實上,他賣的不是蔥,賣的是拔這十堆蔥的工錢。
旁邊的一女子看了幾秒鐘後,掏出30元,買下了這十堆蔥。
男子走後,幾名拔蔥女子議論着:“他肯定是找到更好的活計走了。”
這天,拔蔥的工錢是每公斤8角。這十堆拔好的蔥,有40多公斤,買蔥的女子至少可以多賺兩元。
天開始亮了,來這裡的拔蔥人已将近百人,淩晨來的人關了頭燈和充電燈。
這會兒可以看到這天要拔蔥的範圍,因為帶工的人已經在要拔的兩片蔥地四周插上旗子。紅色的旗子在綠色的蔥地上飄揚着,格外引人注目。
一男一女來到田裡,他們是拉蔥人。拉一車蔥到附近的洗蔥廠可以得200元。
他們還負責驗蔥,看看蔥上的枯葉揀幹淨沒有,根上沾的土得抖幹淨。如果驗蔥不過關,他們拉到洗蔥廠稱重時要被扣錢。
裝滿一車蔥需要一定的時間,特别是拔蔥人少的時候。如果拔蔥人多,那一天可以拉上3車蔥。
而拔蔥人的多少,又關乎這塊蔥田裡的蔥好不好拔以及當天拔蔥的工錢、蔥的長勢和質量。如果蔥的長勢不好,拔蔥人看一眼轉身便會走,畢竟在這裡,可以拔蔥的地方太多了。
“靠”蔥 每天給孫子100元
有誰會相信,農村裡沒有外出工作經驗的老人,每天有能力給孫子100元?
但這是真的。
舊城鎮大矣白村的老兩口,每天早起去拔蔥,能掙300元。于是,老兩口大方地拿出100元給孫子,但交待孫子一定要攢起來,不能亂花。
旁邊的人感歎:如果沒有這棵蔥,農村的老人要從兒子那裡要點零花錢,怎麼可能呢?
67歲的廖老二是金馬鎮爵冊村人,之前他在泸西縣的躍進煤礦幹活,後來煤礦不好幹了,春節回家後,現在每天和老伴一起去拔蔥。
拔蔥的活計并不累,拔出一片蔥後,坐在草墩上,就可以把周圍的蔥拔完,接着又可以移動草墩去拔其他位置的蔥。廖老二笑呵呵地說:“一天掙的錢不算多,有200多元。”
56歲的張小達也是爵冊村人,他的雙腳生病已經十七八年了,站都站不穩。這樣的身體和年齡,到哪裡打工都沒人要。
張小達也和老伴共同拔蔥。他說,一個人一上午,至少有50元收入。
上午10點,張小達和老伴拔出稱重的蔥共有13袋,每袋有13公斤,工錢10元一袋。這樣一算,兩個人上午的工錢有130元。蔥一稱完,錢就發到了手上。
“禁”蔥 過勞出事鄉鎮發禁令
“5點以前禁止拔蔥!”這是泸西縣一些鄉鎮最近發出的要求。
這條“禁令”的發出緣于有人熬夜拔蔥後去世。
在田裡拔蔥的何桂香感歎:“何必那麼不要命呢?人都不在了,還怎麼掙錢?”
大家議論的是兩個多月前,有個女人連續拔蔥3天3夜,結果去世了。也有人認為,她應該是帶有疾病,又加上連續熬夜勞累才出事的。雖然拔蔥這活計不算重,但也要睡夠覺啊!哪有那麼拼命的,這麼多蔥又不是幾天就能拔得完的。
接觸過去世女人的知情人表示,她是從外地來的,兩口子一起,一個人一天能掙到300元。兩口子總是不要命地幹活,每天從淩晨開始拔蔥,拔到天黑才回去,第二天淩晨不到兩點,又到地裡拔蔥了。想着這樣幹一個月,兩個人能掙近兩萬元,結果令人唏噓。
同樣因為過勞出事的,還有一名洗蔥人。
200元洗一噸蔥,洗蔥人想多掙錢不願意準點下班。當天的蔥洗完後已是深夜,騎車回家時,不小心跌進水溝去世了。
正因為這樣,泸西縣的一些鄉鎮規定,淩晨5點以前,不允許到蔥地裡拔蔥。
“栽”蔥 因各項成本上漲想離開
今年的中秋、國慶“雙節”到了,但來自廣東肇慶的小土(化名)卻陰沉着臉,他不知道下一步的路該怎麼走。
小土來泸西栽蔥已經3年了,是跟着叔叔來的。來這裡的原因是海拔、氣候合适,一年四季可以栽蔥三四波。
小土的叔叔是第一批來泸西栽蔥的人,租了一百畝地,賺了些錢。
此前,小土在老家開了家玩具廠,因種種原因倒閉。他在泸西租了50畝地栽蔥,每畝租金2000元。
“雙節”期間,蔥價稍稍上漲,漲了2角,每公斤收購價2元。但是,僅拔蔥工錢就要每公斤8角,而且都是當天付。
如果沒有付錢,第二天就沒人來拔蔥。蔥長到35厘米高就必須要拔,太長是賣不出去的。
按現在的成本,每公斤蔥要賣到3元才能保本。
蔥價最高的時候,小土沒有趕上。
那是在七八月時,因長江中下遊大面積暴發洪水,蔥在地裡的收購價一度達到每公斤6元,最高甚至達到7元。
但之後,蔥價就一路下跌,最低時每公斤1.8元。
小土對拔蔥的人也有些看法。他說,這兩年拔蔥費從5角漲到8角,拔蔥人明明可以賺更多的錢了,但幹活時反而更馬虎、更挑剔了。
現在,小土的一部分老鄉都把蔥地轉讓,準備要走了。這樣的價格,實在虧不起。
10點鐘,小土準備了一紮不同面值的紙币開始稱蔥,蔥一稱好,就要向拔蔥人付錢。
離小土不遠的朱師傅正在指揮着人栽蔥,他也是最早一批來栽蔥的人。
朱師傅說,在泸西栽蔥的人,80%以上來自肇慶,有千人左右,栽的蔥有七八萬畝。這兩年,部分當地人也跟着栽蔥了。而收蔥的人也幾乎是肇慶人,收的蔥銷往全國各地。
朱師傅說,現在,栽蔥成本、租地費用以及拔蔥工錢都變高了,以目前的價格,100畝地一個季度要虧10萬元。很多肇慶人都走了,他也做着走的打算。
記者手記
一棵蔥改變生活
泸西縣的道路邊,會停放着不少車輛,摩托車、電動車、面包車、自行車……一看到這樣的場面,人們就會自動代入“旁邊一定是有人正在拔蔥或者栽蔥”的場景;而如果是在夜間看到田地裡亮起的點點燈光,人們也會知道“那是拔蔥人正在工作呢”。
拔蔥人不受限,有農民,也有周末休息的鄉村教師、學生等。畢竟,拔棵蔥并不需要多好的技術,也不需要多大的勞動力。而且至少在目前還沒有拔蔥的機械,隻能人工拔蔥。
這是泸西人适應的生活。
七八萬畝的蔥,誰知道哪片蔥該拔,需要多少人呢?
幾乎每個村子裡都有幾個跟蔥有關的微信群,一個微信群裡會有200至300人,帶工的人每天晚上在群裡通知,某個地點可以拔蔥了,需要多少人。到了淩晨,就會有人趕到那塊地裡幹活去了。
拔蔥,帶動了拉蔥,也帶動了洗蔥。
據不完全統計,在泸西縣從事着與蔥有關活計的人,有10萬人左右。而通過拔蔥、洗蔥、拉蔥,還有人到點就專門拉着飯菜到田裡售賣,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脫貧緻富了,這一切從近些年衆多村子裡迅速蓋起的小洋樓可見一斑。
這也是農民們迅速适應的生态與生活。
但拔蔥緻富人們的同時,也有人愁容滿面。
從會澤來泸西栽種果樹的母永軍就很是擔心。今年,他承包的梨園遭遇了冰雹災害,幾乎絕收。但是,大量的勞動力投入到蔥産業中去了,讓他很難找到人打理果園。即便找到,工錢也是節節攀升,沉重的壓力向他襲來。
不僅是果樹行業,就是在建築業以及其他零散用工的行業,當地人的工錢已經從日薪變成了時薪,每小時基本是10元,以小時結賬。
蔥産業還給泸西創造了新的語言。
工資開低了,打工者一句“還不如我去拔棵蔥”,一下子嗆得招工者啞口無言。
泸西人講話很直爽,某個人沒有本事,别人可以用“拔棵蔥的本事都沒有”來刺激他。某個人很懶時,會得到“你就懶到連棵蔥都拔不了”的評價。
事實上,這棵蔥甚至改變了泸西縣貧困戶的評定标準。
舊城鎮青禾村是個近900戶的大村子,共評定出建檔立卡戶39戶。此前村中的一戶人家,多次申請都沒有通過貧困戶評定,村裡給的理由是:“你家裡無災無病無殘,兩口子去拔一個月的蔥就能脫貧了,更何況是一大家子人?都出去幹個一年半載,何愁不脫貧?”這樣的評定理由,得到了村民們的高度認可:扶貧不是養懶人。
如今,全村都脫貧了。
本報記者 任銳剛 攝影報道
來源: 春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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