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和柳宗元在唐朝詩壇上并稱“劉柳”,是并肩戰鬥的摯友,惺惺相惜的知己,并且倆人的人生遭遇幾乎同步,就像巧子他娘給巧子開門——巧到家了!
巧到讓人懷疑命運故意開一個玩笑:讓兩個性格不同的人,經曆一次極為相似的人生,會有怎樣的化學反應。
劉禹錫比柳宗元年長一歲,倆人同年考中進士,也同年參加“永貞革新”,805年,因革新失敗,兩人又同時遭貶,十年不得減刑。
好不容易熬過十年,815年倆人終于被召回長安,可闆凳還沒坐熱,由于敵對勢力的仇視,兩人又幾乎同時再次被貶。這兩個難兄難弟的人生,幾乎不是被貶,就是在被貶的路上。
在這樣的人生際遇下,劉禹錫和柳宗元因性格的差異,展現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态,細讀之下頗有感觸。
我們就通過幾首作品,一窺他們遭遇挫折後的心境,了解兩位詩人截然不同的心态和性格。
柳宗元的性格是向内反思的,就連諷刺也是暗戳戳地指桑罵槐,就像記小本本一樣,把情緒都壓抑在心裡,默默承受痛苦。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805年被貶永州之後,柳宗元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一腔報國熱血,為什麼卻遭到如此的排擠打擊?
他孤獨苦悶,卻又堅決不肯向命運低頭。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就是柳宗元此時心境的寫照。
在天地寂靜寥廓、擺脫世俗、一塵不染的純潔空間裡,一個漁翁在大雪漫天的寒冷江面上,獨自垂釣,體會着内心的孤傲和清高。
他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無處排遣,于是就在山水之間放逐,假裝是在度假,留下了《永州八記》,以清妙生動的文筆,開創了山水遊記散文的先河。
他也暗戳戳地罵人,寫《三戒》:諷刺那些人是黔之驢、永某氏之鼠、臨江之麋,最終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但是我們能夠感受到,柳宗元許多心酸委屈依然是壓抑在心裡的。在這難熬的日子裡,或許隻有劉禹錫和他的往來書信能夠帶來一絲安慰。
他沒有酣暢淋漓地哭一場,或者針鋒相對地罵一場,他的情感和心态一直都是内斂的,如《小石潭記》中寫的“凄神寒骨,悄怆幽邃。”這麼沉重的情感放不下,最終傷的還不是自己?
寒江雪雖然幽絕寥廓、清高孤傲,可耽于其中終究傷心傷身啊!
劉禹錫的性格是外向張揚的,甚至有些混不吝,即使被貶也不改其曠達,不痛快了就指着對手的鼻子罵,在心情上絕不虧待了自己。
白居易評價劉禹錫:“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劉禹錫世稱“詩豪”,被貶朗州十年,也沒改其豪放本色。
尋常人遭貶谪,多是哀怨和憤慨之情,或牢騷滿腹,或消沉逃避,或自憐自傷。
而劉禹錫就像沒把貶谪當回事一樣,依然該吃吃、該喝喝,暢遊天地放飛自我。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即使身處貶谪之地,他也依然這麼曠達豪放。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他改編朗州當地的民歌《竹枝詞》,創作了十首清新剛健、含思婉轉的新作品,描寫當地普通百姓的風情民俗。
他自己也說:“谪居沅湘間,為江山風物所蕩,往往指事成歌詩。”劉禹錫存世800多篇詩文,有将近200篇是谪居朗州時所作。
如果說真的有“曆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那肯定非劉禹錫莫屬了。
815年,劉禹錫終于被召回長安。
對自己的十年貶谪生涯,劉禹錫肯定是有不痛快的,有不痛快他就指着對手的鼻子罵。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你們不是牛逼嗎?要不是我劉禹錫十年前被貶,哪有你們被提拔的機會啊!
劉禹錫就是這麼一個倔強的刺頭,以筆為矛痛罵着他所厭惡的小人。
因為這首詩,朝中權貴抓住劉禹錫詩裡“有怨憤”的把柄,又把劉禹錫一塊給貶出了長安。一塊連累被貶的還有柳宗元。
柳宗元被貶柳州後,寫下了一首輕松的《種柳戲題》: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
他也終于舒展開了胸中的郁結,走入人群,輕松地自我調侃,柳刺史在柳州的柳江邊種柳樹,這小小的巧合讓柳宗元會心一笑。
他豁達地暢想,此刻種柳的這件小事,也許會成為今後的一段佳話,不管曾經多少春風得意或者失意苦悶,也都會過去的,成為往昔。
819年,也許是常年心思郁結所傷,半生凄苦,47歲的柳宗元卒于柳州任所。
重别夢得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這是815年再次分别時,柳宗元寫給劉禹錫的贈言,期望着哪一天,倆人告老歸田,一起做個不問世事的老鄰居。
可惜,柳宗元還沒等到這一天,就先一步歸去,化作了天上的星鬥。
得知柳宗元離世的消息後,劉禹錫“驚号大哭,如得狂病”。
直到十四年後,58歲的劉禹錫回到長安,又去了玄都觀。
也許是想起了曾經的摯友柳宗元,劉禹錫對着滿朝的權貴不留情面地重又開罵。
再遊玄都觀
百畝中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十四年前因為寫諷喻詩被貶,現在依然不改本色,劉禹錫還是那個能指着你鼻子罵的倔強少年。
劉禹錫是有意重提舊事,向打擊他的權貴挑戰,表示絕不因為屢遭報複就屈服妥協。
柳宗元和劉禹錫,一個性格深沉内斂,一個精神外向張揚,不同的性格心态,相伴在這塵世走了一遭,都留下了寶貴的詩篇。
也許是因為劉禹錫的性格曠達,在任何的處境中都不委屈自己的心情,痛快地和操蛋人生伸出的爪牙針鋒相對,所以沒有心思郁結帶來的傷害,他熬過了四任皇帝,直到71歲高壽。
在面對人生的挫折方面,劉禹錫和柳宗元都展現了精神的堅韌不屈,承受着命運的錘打磨練。
我們多麼希望柳宗元能舒展開緊皺的眉頭,不要把所有痛苦都憋在心裡,希望他能像劉禹錫一樣,痛痛快快地活的沒心沒肺。
但是天才人物就像天上的星鬥,都有各自的宿命。不同的宿命,留下了同樣燦爛的詩篇。
時空跨越千年,今時今日再讀劉禹錫和柳宗元的燦爛詩篇,不禁感歎:兩位詩人不同的性格,陪伴詩人度過人生的颠沛流離,成就了生命的厚重與曠達。
寄語黔之驢、永某氏之鼠、臨江之麋,少作些妖,不要瞎折騰。出技以怒強、竊時以肆暴、依勢以幹非其類,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當然我們更要學習劉禹錫的豪放精神,不管人生處境如何,永遠保持樂觀曠達的心态,以外向張揚的精神應對命運的爪牙,不因命運挫折而低頭沉郁。即使在逆境,也縱情高歌,絕不在心情上委屈自己,暢快度過這一生。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