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應該有十一二歲。
一天,和大姑走在街上,瞥見一個商店的門前支了張鋼絲床,上面擺滿了七七八八的東西。哦,這是在搞大處理。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雙運動鞋。它顯得很特别,高高的鞋幫,“密密”的鞋帶。在那以前,我隻見過也隻穿過白網鞋、解放鞋和鞋底有疙瘩的足球鞋。對,就在這一天前不久,我剛剛得到了三姑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就是一雙我向往許久的鞋底帶疙瘩的足球鞋。
我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大姑順着我的目光瞧過去,随即輕聲說:“你不是才有了一雙球鞋?”
我也許“嗯”了,也許沒有“嗯”,隻是跟着她繼續向前走去。
很奇怪。
我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已經活了這麼多年,經曆過這麼多事,可是總有些瞬間啊,就是忘不掉。
不但忘不掉,而且生動得仿佛就在昨天。
也許,這就是心理學所稱的冰山之下?
我經常想起那雙鞋。
我那會兒是想要麼?
好像不是,好像僅僅因為覺得那雙鞋很“酷”。
但是,我一定還是有“要”的心思的。
就像一股忽然騰起的小火苗,在我自己還沒有弄清楚的時候就幹幹脆脆地熄滅了。
而大姑,不,應該說所有的大人,似乎都有這樣一種本事,一眼就看透了小孩兒的心思。
再次想起這件事,是因為聽大楊老師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說,好多年了,他給家裡的每一個人買生日蛋糕買禮物,總想着讓每個人都感到滿意,卻似乎想過給自己買點什麼。
其實他很想要。
他舉的例子,是剃須刀。
他說,他很想有一個飛利浦的剃須刀,但是确實太貴了,自己舍不得,就想,要是夫人送了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滿心歡喜。可是,他就是長不開口,即使是在生日之前,和夫人逛商場,他不知不覺或者說是别有用心地在飛利浦剃須刀的專櫃前徘徊許久,夫人問:“買一個吧?”他也連連擺手。
我,感同身受。
這種行為,是不會“要”。而“不會要”的背後,是“我不配”。
打小,我就被誇懂事。
我不懂什麼叫“懂事”。隻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不給大人添麻煩,乖乖地,靜靜地,就是懂事。
不管大人要東西,當然也是懂事的表現之一,而且是極為重要的表現之一。
這麼想來,我的整個童年整個少年階段似乎從來沒有主動要過任何東西。甚至在我十六歲的那年,我的已經是至少八九年不曾見面的媽媽風塵仆仆地來看我,給我錢,帶我去商店,指着這個指着那個問我:“你要麼?”我搖頭。我知道她愛我,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該要點什麼。
這種心态,也直接影響到成年以後的我。
我的内心當然渴望得到禮物的,可是正如大楊老師所說的,我渴望别人猜中了我的心思,卻不肯自己張口講出我的需求。
比如說——我也想吃我的生日蛋糕。
可是每次我都會說“無所謂”,即使當我的同事為我慶祝生日時,我也會覺得很緊張。
“我不配”。
這樣的心态,或多或少也影響到了我對于女兒的态度。
我曾經相當吝啬,盡管這種吝啬,在我看來是一種理性的态度。
女兒也懂事,零食,玩具,大餐,遊玩的機會,很少主動索取。這是因為她已經洞悉了我們的模式:“這個對身體不好……這個太貴了……這個沒什麼好的……你要相信爸爸媽媽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于是,她漸漸學會了咽下自己的話,隐藏自己的願望。
大概是在她上小學之後,我們發現了有什麼不對頭。她明明是天真爛漫的年齡,卻學會了察言觀色,她的眼睛裡是“要”,嘴裡卻假裝漫不經心地說:“無所謂……”
當一個孩子把“無所謂”挂在嘴邊的時候,就不再是一個孩子。
因為他不再真實,也不再輕松。
而當他長大了,他也會失去相當一部分快樂。
就像我。
在對自己真誠這方面,我是辛苦的,因為我連自己的願望都不敢說出口,連自己的需求也不敢滿足。
不愛自己,怎麼愛人?
昨天晚上,媳婦發來信息給我,說女兒想要六一節的禮物,要我補,還列出了三個選項供我選擇。
我高興得很。
就像那次她在書店裡轉了兩圈,終于吐口說想要漫畫書,我立即給她買了十來本,花了近三百塊錢。我不是在給她買漫畫,而是在向她表達愛。
這次,我決定,三樣禮物,都買給她。
這是值得的。
你,大概也和我一樣,曾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你,大概也和我一樣,想讓孩子成為很懂事的孩子。
懂事,并不意味着把愛打折扣,并不意味着要承受委屈。
我的女兒把心裡的話講出來,但絕不提出過分的要求,并且欣然接受我們的可能并非一百分的回應,這,也是懂事。
2017年6月2日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