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中華書局創辦110周年,也是一代文史大家、著名書法家、文物鑒定家、教育家啟功先生110周歲誕辰。澎湃新聞獲悉,近期,《啟功叢稿》四卷紀念版由中華書局出版發行。
“為了适合書稿内容排版需要,又更适應于今天廣大讀者的閱讀習慣,紀念版決定采用繁體橫排的形式,并非一般意義上的重印。”啟功先生的學生、中華書局編審、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顧問柴劍虹就此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專訪時介紹說,“啟先生學問博大精深,特别體現在他在憑借深厚學養、遵循學術規範的基礎上敢于破除迷信,勇于創新的學術精神上,在《啟功叢稿》各卷中可謂比比皆是。”
啟功(1912—2005)
《啟功叢稿》四卷紀念版書影
啟功先生(1912—2005)是傑出的教育家、著名學者、書法家、古典文獻學家、文物鑒定家,曾在輔仁大學任教,1949年後任北京師範大學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西泠印社社長等。
《啟功叢稿》分論文、題跋、詩詞、藝論四卷。《論文卷》收錄古代碑帖、藝術史、文學、《紅樓夢》、八股文、子弟書等方面的研究考證文章。《題跋卷》輯錄曆年題跋及談文、說史、論藝劄記,所涉碑帖書畫的題跋,将文史考證與文物鑒定熔于一爐,堪稱經典。《詩詞卷》彙集作者青年時代以來大部分詩作,可以概見啟功一生行迹和心路曆程。嚴整精工的韻律,诙諧輕松的筆調,盡顯冷靜、豁達、超脫的人生觀。《藝論卷》所收較廣,有《論書絕句一百首》,有深入淺出地談書法繪畫入門的相關文章、講稿,有言簡意赅、一語破的的鑒定性題跋,有回憶師友的深情文字等。四卷篇目,皆由作者生前自訂,可謂作者一生主要學術成就之彙集。
啟功手稿
啟功手稿
談到《啟功叢稿》紀念版出版緣起,柴劍虹對澎湃新聞介紹說,1971年春至1977年夏,啟功先生曾在書局參加點校“二十四史”和《清史稿》的工作六年;自1977年在書局出版手稿版《詩文聲律論稿》起,他在書局陸續出版了多種學術著作和文化藝術普及類讀物。這些著述有學界公認的特點,即積澱豐厚,亦莊亦諧,平實易懂,雅俗共賞,為廣大讀者所歡迎;累計發行數已經超過68萬冊。其中始編印出版于1981年的學術論文集《啟功叢稿》及1999年和2004年陸續印行該叢稿的論文、題跋、詩詞、藝論四卷本,累計印數也超過了5萬冊,近年均已售罄,學界仍不乏需求。這在書局的同類學術專著出版物中,也是相當罕見的。
《蒼松》
《竹澗圖》
《葡萄》
柴劍虹自1981年由啟功先生推薦進入中華書局工作,之後參與了啟功撰寫題跋類部分著述的組稿及傳遞工作(當時先陸續刊登于《學林漫錄》各集之中),也承擔了《啟功叢稿》詩詞卷(部分)、藝論卷(全部)的編輯工作。
啟功先生正在校讀《啟功叢稿》“藝論卷”校樣。
“我感受尤為深切的是,2003年末至2004年初編輯藝論卷時,啟先生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特别是眼睛的黃斑病變症狀加重,視力受損,但仍堅持親自核看書稿校樣,使得該卷得以在2004年7月他92歲生日前(也是我正式退休之時)順利印行出版。”柴劍虹對澎湃新聞介紹說,“記得啟功先生當時高興地跟我及其他書局同仁說:‘我有了書局這四本叢稿,可以别出全集啦!’由此可見他對《啟功叢稿》的看重。”
啟功先生舊影(1996年)
“此次《啟功叢稿》四卷紀念版的出版,并非一般意義上的重印。為了适合書稿内容排版的需要,又更适應于今天廣大讀者的閱讀習慣,紀念版決定改用繁體橫排的形式,這就給擔任本版書稿的責任編輯和校對人員加大了工作量,他們在相當緊迫的時間内認真掃描豎排原書,細心核改了原書難免遺留的錯訛漏校字詞;考慮到啟功先生有自己的行文風格與用字擇詞習慣,他在不同時期撰寫的文章中征引的許多典籍版本各異,其中涉及的大量詩文及書畫、碑帖等文物,今日已難以查尋,原則上應以保留原貌為宜。”柴劍虹說。
《跋博文堂影印安刻深慰帖》手迹
對話|柴劍虹
澎湃新聞:今年是啟功先生誕辰110周年,近期,《啟功叢稿》四卷紀念版由中華書局重新排印出版。啟功先生曾說:“我有了書局這四本叢稿,可以不出全集啦!”為什麼先生對這套叢書如此看重?
柴劍虹:啟功先生在晚年不主張出版自己的文稿全集,除了自謙外,應該還有别的考量,我認為更主要的是看重這四本“叢稿”的内容、學術含量,也包含了對中華書局編輯水準和出版質量的認同。
澎湃新聞:《啟功叢稿》論文卷始編印出版于1981年,1999年和2004年又陸續印行該叢稿的論文、題跋、詩詞、藝論四卷本。此次叢書重印與以往有何不同?
柴劍虹:“叢稿”各卷原先是陸續繁體豎排編印出版的,累計印數超過5萬冊,近年均已售罄。考慮到書稿内容涉及大量古籍,不宜改為簡體字排版,為适合更多讀者的閱讀習慣,這次新印的紀念版改為繁體橫排。校書如掃落葉,新版的責編也認真、細心改正了原書中少許的文字錯訛;而且美編也重新設計封面,四卷同裝一個函套推出,希望能受到讀者與收藏家的歡迎。
澎湃新聞:在這套叢書中,啟功先生提出的很多學術觀點都極具創新性,且敢于突破,如他對晚明書畫大家董其昌的書畫代筆、“南北宗”論、法書的鑒定等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同時,他也對這位前輩大家提出了批評,認為其在《古詩帖》的題跋鑒定中,捏造豐坊的言論,抹殺事實,過于卑劣。能否請您結合這套學術論文集或具體事例,談談啟功先生的學術研究?這種學術精神對當下的學者有什麼樣的啟示?
柴劍虹:啟功先生的學問博大精深,特别體現在他在憑借深厚學養、遵循學術規範的基礎上敢于破除迷信,勇于創新的學術精神上,啟功先生稱之為“捅馬蜂窩”。這在文史研究、文物鑒定、書畫理論等方面都有很生動的事例,在《啟功叢稿》的各卷中可謂比比皆是,無須我贅述。
《跋董其昌書法》手迹
啟功先生曾用“積學所緻無鬼神”“學兼今古能會通”“文章博綜希中壘”三句話表達自己治學宗旨和方法,我以為重要的是今天的學子要正确領會這種治學精神,提高自身學養、改進研究方法至關緊要。
澎湃新聞:叢書的詩詞卷部分收錄了許多啟功先生的韻語,在序言中先生自謙這些詩詞為“胡說”,還說“總舍不得抛掉‘韻’”,“拿詞、曲用韻來解嘲”。能否結合先生的具體詩詞,談談他對韻的理解?這些“胡說”或“打鴨子上架”之作的背後,有着怎樣的學術真知?
柴劍虹:啟功先生講“胡說”,并非單指詩詞創作,而是因為出身滿族,以“胡人”之說自嘲,是幽默之語。至于他對詩詞韻律的解說,契合語言規律,重韻而不以韻害意,淺顯生動,熟能生巧,貫徹于他自己大量的詩詞創作實踐之中。鑒此,我們除了閱讀《啟功叢稿》詩詞卷中的作品去體會外,也建議有興趣的讀者閱讀他的《詩文聲律論稿》一書(中華書局即将重印)。
《失眠口占一首》手迹
《啟功絮語》手迹
澎湃新聞:在叢稿的藝論卷中,啟功先生對法書墨迹和碑帖的問題有較多篇幅的論述。他認為清朝末年,從阮元起,一直到後來的葉昌熾、楊守敬、康有為所推崇的碑學,其說法本身就不完備,邏輯也不周密。他在書中寫道:“碑和帖沒有誰低誰高,隻是用途不同。”結合啟功先生對碑帖的認識,能否請您談一下先生的書法?
柴劍虹:我于碑帖之學全然外行,在書法實踐、鑒賞方面也是啟功先生一個不合格的學生。啟功先生是當代舉世公認的書法大家,他對碑帖、寫本在書法傳承上的作用有很辯證、精當的論述;他的21則《論書劄記》,每則少者僅二三十字,多者亦不足百字,言簡意赅,精當地闡釋了結字、運筆、臨帖、書體風格等關鍵論題;而對于坊間許多人喜愛并習寫的“啟體”,他有四言忠告:“似我者死”,即是忠告亦步亦趨會失去生命力,提倡書家要脫穎單純摹仿,要緻力于形成自己的風格。
《論書絕句一百首》手迹
《唐人寫〈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卷跋》手迹
《題範式碑》手迹
澎湃新聞:近期,新校本《紅樓夢》第四版的上市備受讀者關注。衆所周知,啟功先生對《紅樓夢》也有非常深刻的研究,如在《啟功叢稿》收錄的《讀〈紅樓夢〉劄記》一文中,啟功先生對《紅樓夢》裡所反映的語言、服飾、器物、習俗、官制等都有着精到的論述。然而,先生自上世紀80年代中起,就很少參加“紅學界”的活動,也決不以“紅學家”自诩,這是為何?這背後有什麼故事嗎?
柴劍虹:中華書局和人民文學出版社所出的《紅樓夢》注釋本,啟功先生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啟功先生認為,研究《紅樓夢》,不能脫離對小說文本本身的閱讀理解,需要正确解讀書中的語言、服飾、器物、習俗、禮制等,而應避免為盲目追求“新解”而違背曆史真實及曲解文字而紛呈異說、臆解,乃至形成小團體而相互攻讦。所以他很少參加“紅學界”活動以避免形成“笑談”,例如有一年傳揚西郊某地發現了“曹雪芹故居”,他覺得很不靠譜,并不前往“捧場”,還寫了一首《南鄉子》詞:“一代大文豪,晚境凄涼不自聊。聞道故居猶可覓,西郊。仿佛門前剩小橋。 訪古客相邀,發現詩篇壁上抄。愧我無從參議論,沒瞧。”先生曾說:“現在的紅學家、曹學家可比那時更熱鬧了,有的更玄,更不着邊際,而且還内讧不止,所以我決不去湊熱鬧。”其實,他對紅學研究家馮其庸先生等是很關切、尊重的,也參加過相關的座談會,并在會上稱贊了馮先生堅持從小說文本及作者身世出發,走研紅正道的治學态度。
啟功先生在書齋伸紙揮毫
澎湃新聞:讀這套叢書,可以感受到啟功先生不僅詩、書、畫三絕,而是有很多絕學,如文物鑒定學、古代字體學、漢語現象學等,有些是獨創的新學科。而且他善于綜合利用各方面的學識,獨辟蹊徑地解答疑難問題,這樣的做學問的方法,您認為在當下還可以真正傳承嗎?
柴劍虹:我以為,絕學不絕,是文化傳承的規律和希望。這不僅僅是方法問題,更有人格、品德、學養等方面的綜合因素,也要有社會環境、學術氛圍、評價體制等條件。衷心期盼全社會和學界共同努力創造這方面的條件,注重培育學人的感知力、想象力和創造力,尤其是我們的學校教育要繼承好傳統,革除弊端,發揚優勢,承擔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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