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周末畫報

塞缪爾·烏爾曼在《青春》裡寫道，“青春不是年華，而是心境。年歲有加，并非垂老。隻要積極捕捉樂觀信号，你就有望在八十高齡告别塵寰時仍覺年輕。”詩歌被引作對安藤忠雄作品，雕塑《永恒的青春》的說明。那是一顆“青蘋果”，置于美術館門前的廣場，藝術家視其為自己“超過十年生活與創作的注腳”—龐大的，尚未成熟，甚至永不成熟的果實所傳達的，是面對生活充滿渴望的信号。劉嘉玲或曾數次路經這顆“青蘋果”。某種意義上，劉嘉玲也像這顆“青蘋果”，永遠熱情，保持了無雜念，幾近澄明的人生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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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山中行

近來居于上海，劉嘉玲終于覓得一條戶外跑的絕佳路徑，沿黃浦江，由龍美術館至外灘，9公裡的塑膠步道跑上一個多小時，身心舒展，酣暢淋漓。

上海的氣候不比香港，初春微涼，傍晚的江風也不甚友善，但她甯可麻煩些，做足保暖措施出門，也不想憋悶在健身房的狹小空間。“真的，我都快郁悶了。”她說話時全然沒什麼架子，眉頭微蹙，像在回憶年初的時日。

她從30歲開始跑步，最初出于演員“保持身材”的自律，而後，運動激發的多巴胺，對身心帶來的正向變化逐漸顯現，才真正享受起運動這件事，其中，戶外運動尤甚。

戶外是全然不同的。香港常年溫熱濕潤，即使冬天，劉嘉玲也堅持一周三至四次登山和戶外跑。她在微博詳細記錄着登頂的愉悅：人在山中行，快活似神仙。把自己交托于自然，劉嘉玲對季節流轉變得格外敏感：跑步過程中，留心着一棵樹何時發芽、何時開花、何時落葉，毛毛雨、小雨、雷雨落在地面的響聲，鳥在不同時節的叫聲，這些細微的差别，耳朵也有所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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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循環往複、亘古不變的規律面前，劉嘉玲意識到生命之渺小，頓覺煩惱如沙粒。“自然中的植物、動物，一年四季不斷地變化着、更新着，經曆生老病死，來年春天又複蘇。我有時看到石頭縫裡蹦出的小花，可能不是那麼起眼，但是生命力非常強壯。它還在努力吸收陽光、雨水，完成自己的生命，我們又憑什麼要放棄呢？”

跑着跑着，可能忽遇陣雨，毛毛雨不會讓她停下，大雨亦然。同行者停下躲雨，劉嘉玲就打個手勢，戴上帽子繼續跑。并非什麼逞強之舉，是雨水浸濕身體的觸感，讓她想起童年，想起夏季雷陣雨來時，沖淋雨水的肆意和暢快。

“淋就淋咯。”她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四月，草長莺飛，劉嘉玲又和朋友們約定好騎單車，穿行在上海舊法租界的街巷，身後落着陽光穿過梧桐樹、漏在地面的光斑。這一幕被記錄上傳至社交網絡，她在鏡頭裡笑得平和。當一個人懂得享受陽光無私的給予，面對突至的雨水也無懼，看待人生，她自是抱持同樣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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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沒了

為了制造巴洛克油畫般、明暗對比強烈的視覺效果，拍攝現場隻開了一盞燈，照明從四周挖空的紙闆射來光束。影棚被這些豎立的紙闆分割，制片團隊、造型團隊、藝人團隊，烏泱泱的人群擠在不甚寬敞的空間，百老彙的歡快舞曲飄着，劉嘉玲的眼神卻沉着，像石頭。她安定地、沉靜地注視鏡頭，從未左顧右盼。

這當中或許有做演員的功勞。拍電影，特寫鏡頭的背後，是身邊環繞着30餘位工作人員，要入戲，專注地表演，就要“把那些人都忘掉，始終停在自己的情緒裡面”。四年前，劉嘉玲參與舞台劇《奪命證人》演出，這又是一次關乎全情投入、心無雜念的專注力訓練，至今被她感歎“過瘾和美妙”：排演時琢磨，每一句對白都琢磨，尋求背後的含義和感情，演出時即興，即使對白不變，在不同的觀衆面前，用不同的語氣和語速念，感覺又有區别。30多年的表演經曆，讓劉嘉玲呈現出一種遠遠看去，依舊近乎澄明的質感。

當事人的回答顯得中肯。她坦言，“現在心裡還是會有雜質，一定會有，因為世界變得那麼快，生活總會給你各種各樣的功課，各種各樣的考驗。但我已經學會跟它相處，年輕的時候會很慌，不知道怎麼辦，現在就開放胸懷去擁抱它，面對它，再把它放下。”

不過，也僅是雜質，大塊的沉甸甸的石頭，歲月已經幫她取出來了。劉嘉玲回憶，最近一次跟自己和解，還得追溯到十多年前。

“我當然也會生病，會有情緒，會低落，這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她是坦蕩地說出這些，“但有負面情緒，也不要一直往裡面鑽，因為往裡鑽也沒有辦法改變，不如學着轉換和調節自己的情緒。”

去做運動，走進大自然，出門逛街，去花市買花，再回家插花，點個香氛、聽點音樂、看場電影……劉嘉玲随即真誠地列舉，這些方法對她很是有用，她也不吝分享。電影作為治愈良方之一，被劉嘉玲多次提及，她在上海隔離期間，看了張叔平推薦的《大河之歌》，内心頓感安甯。這部1950年代的印度經典電影分上中下三部，光影如畫，叙事如詩，情節如河水，緩緩淌着，對白如風，娓娓道來。除此之外，她也喜歡錫蘭、黑澤明和小津安二郎。

“一定得要接受生活是有陰暗面的。隻有快樂跟痛苦并存，生活才是生活。人也不可能是完美的，有缺陷的才是完整的人。”心理學家榮格曾寫，每個人的内心都存在陰影，隻有面對它，承認它的存在，才不會無限壯大。

“對。”劉嘉玲甚是同意，她點點頭，“如果你不害怕這些陰暗面，面對它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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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灼人的火焰

采訪過程中，時常會被劉嘉玲的追問打個措手不及：

“我該怎麼稱呼你？”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你剛剛提到的是哪本小說？”

“你去《Sleep No More》有跟全三小時嗎？”

“你喜歡哪件張恩利的作品？”

……

她的好奇心模糊了采訪者與受訪者的界限。一時之間，傳統意義上單向輸出、密集而“暴力”的采訪，有了些雙向交流的談話意味。

這樣的好奇與善談，讓劉嘉玲決心在今年籌備視頻項目《對照記》，探讨當代女性的生活态度。所謂“對照”，即與不同年齡層的女性對話，彼此映照。而她，自然是主持全局的人。“平常都是别人來采訪我，這次我終于有機會成為一個提問者。”劉嘉玲欣喜地介紹，第一季拟邀四位嘉賓，每集節目的時長在20分鐘左右。

人僅是她好奇的一部分。疫情前，劉嘉玲就有四處旅行的習慣，足迹踏過非洲、古巴、不丹，但“還有好多沒去過的地方很想去看看”，因為“世界真的太大，很多地方都隐藏着你從來不知道的風景”。如今海外旅行受限，她想着，可以趁工作之餘在國内走走看看，清明假期便去賞黃山景緻，嘗徽派小吃，雜志拍攝前兩天，剛從西安折返。

行程緊張，她還是抽空去了趟西安曆史博物館，看看古文物。“我總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感恩，有機會去看那些年代的文物，見證時代的變化？博物館裡有太多立體的知識，如果就這樣放棄，蠻可惜的。”

其實近幾年，劉嘉玲總在不自覺尋找時代留下的印迹—她是由衷地想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慢慢演變成現在的樣子？而答案之一，來自于藝術家們。

劉嘉玲有不少欣賞和交好的藝術家，比如張洹，比如張恩利，年初隔離結束，她親自去藝術家工作室和個人展覽拜訪過。張洹的大型雕塑、有關香灰的畫作，張恩利在廢棄紙箱的塗寫，對繩索、線等日常之物的描畫，甚至早期創作的社會群像皆讓她着迷，“出門去看展，你會看到每個藝術家對這個世界不同的理解，這會啟發你很多的可能性。經常看展、看書，是會感覺到自己氣質的變化的。”她發現自己對“精神層面的向往和追求”前所未有的強烈。

“我們在跟網絡同步往前走的過程中，還是需要留下獨處的時間去看書。書讀完，你會去想，反複回味它用到的詞彙，那些東西是植根在腦海中的。網絡上的内容，很多時候還是更表面，看完你就忘了到底在說什麼。Kill time沒問題，等車或等飛機可以看一下，但我還是希望可以有泡杯茶、喝杯whisky、看看文學作品的時間。”

正當話題漸入平和之境，劉嘉玲轉而語調急升，抛出一句，“啊呀，我還是很有passion的！我覺得自己還是很陽光。”再問—原來她擔心再說下去，我們以為她就要去“山裡修行”了。

當然不會了，熱烈和赤誠，分明在舉手投足間。就像她說的，“我啊，比起略起漣漪的湖泊，更像不太灼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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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即“黃金”

和劉嘉玲聊過往并不是什麼好主意。曾有人形容，“作為演員，或是作為女人，她都稱得上傳奇”—然而“回望”于劉嘉玲不是必需，平日看自己出演的影視劇，她也僅僅抽身當個旁觀者—正如她會反複觀看自己喜歡的經典影片。

“回憶還是蠻浪漫的啦。”話是這麼說。但下一句，劉嘉玲就主張“丢掉”回憶。

“怎麼說呢，我沒有想要對抗‘遺忘’這件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要老是往回看。”她認定了當下的理兒，“如果總是瞻前顧後，忘了現在才是黃金時期，那多可惜。”

而她也奮力回應着“當下”，比如，努力地适應、開放地接納時代帶來的變化。疫情後，工作模式發生轉變，原先的時裝生意難以維系，劉嘉玲跟自己說：看吧，所有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樣理所當然。2020年12月中旬來上海短居，她發現，在國内吃、穿、住，甚至看秀，與生存、生活相關的一切，隻需要手機連上網，再點幾個按鈕，就能統統搞定。驚奇之餘，她表明，“要去适應這種狀态。”畢竟，“世界大環境一直在變，而且變得非常快，不能停留在一個模式裡面。還是要開放地接受很多新的東西。”

90後，甚至千禧世代，劉嘉玲樂意接觸，抖音，她也從不排斥，興起時還“創作”幾條：城隍廟酒樓點單、推薦漢堡、大口吞下生煎包……純粹覺得好玩，也為了自證尚未與社會脫節。劉嘉玲向來喜歡同人打交道，若讓她找不到談天的話題，“人家講什麼話都聊不上來”，幾乎沒可能。她情願拿出兩成精力，厘清時下流行的種種，抖音、網絡熱詞、相機濾鏡，用作挑開話頭的起因——

“金球獎啊，看了，我喜歡的女演員都拿獎了，《後翼棄兵》的Anya Taylor Joy，還有《王冠》演Princess Diana的Emma Corin。她們都特别有靈氣。”

“趙婷的電影我還沒看，但她的出現讓人非常振奮，其實我們還是有很多有才華的電影工作者的。”

如上公衆熱議的話題，時不時穿插于我們的對話間。

劉嘉玲覺得，她的個性很大程度上受母親影響，現年80多歲的母親，是個生命力異常旺盛，對新鮮事物保有好奇，吃苦耐勞，又享受當下的女人。其實這些形容詞，拿來描述她自己，也是合适的。

“年輕的時候，我總有個疑問：到底可以工作到幾歲？”劉嘉玲稍作停頓，像在為揭曉謎底制造懸念—“完全無法想象，我現在55歲了，還在工作，而且，想要工作的欲望沒有減退。”尋找答案耗費了前半生，結果，脫口而出時，她有着一副自己也難以置信的神色。

不過呢，計劃是暫時丢掉了，現在找來的工作邀約，有興趣的、能發揮的、做完會開心的，劉嘉玲才考慮接下，然後一鼓作氣，“投入地把它完成”。生活，則是每分每秒都得投入的，“待在家裡，看看書，種種花，喝喝咖啡，有空逛逛街，看看展覽，完成自己的生命”。這生命，長着青蘋果的樣子。

攝影Jumbo Tsui 形象 Moka Shen 采訪、撰文 LEANDRA 化妝 代剛 at AndyCreation 發型 阿傑 at J Eleven 美術 羅凱茜（v m） 美術助理 鄭穎、佳宇 制片 陸嘿嘿（KETCHUP STUDIO） 執行制片 袁天瑜（KETCHUP STUDIO） 攝影助理 Qiu Xinzhi@jumbophotographe 時裝助理 Zola 飛飛 封面服飾 灰黑色羊毛凸紋真絲迪奧套裝、束腰夾克、褶裥半裙、藍灰色歐根紗上衣、黑色薄紗帽 均為迪奧二零二一春夏高級訂制系列 RoseDior 高級珠寶系列鑽石戒指、耳環 均為迪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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