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曆史:玉裡看中國》
北京日報出版社出版 2015年12月第1版 ISBN:978-7-5477-1523-9
著者:高宇 文化作家,自由撰稿人,“宜興青瓷制作技藝”傳人,無錫江南青瓷社文化統籌;著有《瓷裡看中國:一部地緣文化史》
本書提要:
這本書以“文化”為主線講曆史、講玉。但“文化”不是簡單的逸聞故事、繁文缛節。它以人的思想叠變為骨,以人的行為傳承為肉,或以文字、或以心口、或以器物,代代相延。曆史這部長劇,英雄也好、草根也罷,都隻是龍套,“文化”才是決定它樣貌的導演。本書就以這種視角解構曆史,再用玉之一物,來把解構出的這個不一樣的曆史呈現給讀者。因此,本書講曆史卻不說故事,講玉卻不談鑒定。但喜歡曆史的讀者,可以從中管窺曆史的本相而打開一個新的視野;喜歡玉的讀者,亦可以從中認識真正的玉文化而獲得品玉的“眼力”。
一、天人合一
關于玉,有一種說法自古有之,叫做“人和玉是講緣分的”。不管你是玩玉的藏家,還是不懂玉的普通消費者,都會經常聽到這句話,有的人認為這句話虛無缥缈,但更多的人還是深以為然。玉來自于自然界,它和人之間的緣分首先是人與自然的故事,其次才是它和人之間的故事。
紅山文化三聯璧
中國文化裡還有一個著名的觀念叫做“天人合一”,這個觀念近年也甚是被推崇。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文藝表演部分的第一個場景,全場一片靜寂,一束光打下來,古琴家陳雷激着白色古袍踞坐于光束之下,一幾一琴,萬籁俱靜中一聲古琴散音劃破空寂。太古遺音回響,那一刻相信億萬人的心靈都微微顫動,都有與天地相合的感動。這是中國文化向外展示自信的開篇,除了古老空靈的琴聲,傳遞給世界就是天人合一的意境。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中國哲學中的一個根本問題,用古代的名詞來說,就是所謂“天人關系”。春秋時代孔子講“天命”,戰國初年墨子講“天志”,其所謂天指世界的最高主宰。戰國中期,莊子以天與人對舉;戰國末期,荀子強調天人之分,其所謂天都是指廣大的自然。漢代董仲舒以天為“百神之大君”,所謂天指有意志的上帝;王充則以為天即是包括日月星辰在内的天體;宋代張載所謂天指廣大無限的太虛,實即自然的總體;程颢、程頤所謂天指宇宙的最高實體。總之,多數思想家所謂天是指廣大的客觀世界而言,實即廣大的世界。至于所謂人,則是指人類,亦即指人類社會。天人關系的問題即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強調天人統一的學說,用傳統名詞來講,叫做“天人合一”。這種學說導源于孟子。孟子提出“知性則知天”的命題,以為人的性是天所賦予的,性出于天,所以天與性是相通的。到宋代,張載明确提出“天人合一”的命題。張載所謂天人合一,主要是指天道與人性的統一。程頤的學說與張載有所不同,他斷言天道和人道是同一個道。他所謂天道指自然的普遍規律,他所謂人道指人生的最高準則,他認為二者具有同一性,以為自然的普遍規律與人類的道德原則之間,有一定的相應關系。《易傳》提出天人協調的思想觀點,《易傳》的思想被認為是孔子的思想。《易傳》中的《文言傳》提出“與天地合德”的人格理想:“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大人即崇高偉大的人格,其品德與天地相合。先天即在自然變化之前加以引導,後天即在自然變化之後加以順應。既能開導自然的變化,又能适應自然的變化,這樣就達到了天人的協調。——以上摘自張岱年先生《中國哲學關于人與自然的學說》。
從張先生的研究中可以看出,中國文化之“天人合一”有兩個核心觀念,一個是天道與人之性合,一個是天道與人之德合。“道”是中國哲學與文化裡至大的一個概念,最早老子《道德經》提出了道,還顯得極為雲山霧罩、不好理解,等發展到心學大師王陽明說得簡單易懂了,文成公說:“天理入于人心即為道”。這個已經是儒、道兩家的合資産品,基本就是天道與人性合的意思。天道與人的道德相合則是自古“以德治國”的理論淵源,德通天道自然國泰民安。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社會的行為準則都尊重并符合自然的規律,那麼現代文明病的違背自然、破壞自然的病根當然就有得救了,這怎麼能不好呢。所謂玉與自然與人的緣分也就是在這個與道德合的天人合一觀上。
王守仁(陽明)畫像
二、玉緣的源流
玉是什麼呢,是一種自然的遺珍,用了上億年的時間形成、沉睡,就為了八千年前和興隆窪人偶遇,這怎麼看都是上演的“緣分”的戲碼。玉是石之美者,其實我們理解美,有兩個含義,一個是漂亮,第二個美認為它是硬。為什麼漫長的舊石器時代沒有發現玉,人和玉的緣分非要等到很久以後的新石器時期才到來?因為舊石器時代是打制石器,用得是打和砸的方法,在這些動作下,因為閃石玉分子之間的結構相對比較松,一砸很容易碎,俗話說“甯為玉碎、不為瓦全”即指此特性。所以在舊石器時期,在砸制石器的時候,玉石和普通的石頭沒區别,甚至還沒有普通的石頭好制作,因為它易碎,自然也就不惹人注意。
許家窯文化石器
新石器時期是磨制石器,玉才脫穎而出。這裡就要順帶糾正一個關于玉的錯誤觀點,常聽人說某件玉器雕工不錯,雕是絕對的錯誤,從古至今,制玉的工藝裡面沒雕的概念,隻有一些工藝技法上帶有雕字,象镂雕、透雕、圓雕,那也是借鑒了别的雕刻藝術進行的工藝技法命名。玉的基本工藝就兩個字:琢、磨。《詩經》裡面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比君子, 君子怎麼出來的,琢、磨出來的,玉不琢不成器。到了新石器時期,有需要磨的時候,發現磨不動它,因為它的硬度很大。普通的石頭磨着磨着就成型了,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這個石頭,磨了好長時間了,費了好大的力氣卻沒有變化。我們把自己還原成一個原始先民,此時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要仔細看看這個石頭怎麼回事,一看之下發現它與一般的石頭不一樣,漂亮,有光澤,有顔色,再用手一摸它挺油潤,再摸一會兒它還會變溫和,這就跟其他石頭不同了,那個永遠是涼的和澀的。這都是美感,視覺的美感,觸覺的美感,石之美者就被發現了,而這些是從硬度裡面才出現的美感。這些美感是什麼呢?對,就是上一節說過的玉之德,自然裡的遺珍通過人的勞動得以呈現,而它表現出的美又與人的德行緊密契合,這不就是上面所說的與天地合德的“天人合一”嗎。
北陰陽營文化七孔石刀
龍山文化玉钺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考古發現,全世界的發展史都經曆了新石器時期,也就是說,全世界的人,原始先民都幹過這些磨石頭的事情。全世界也有很多地方都有玉料,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不光是中國,很多的地方都有玉料。但是所有的文明裡面,隻有中國和瑪雅發展出來玉文化,但是瑪雅文化消失了。所以全世界隻有中國有玉文化,隻有中國人,玩玉、賞玉、懂玉、愛玉,這是為什麼?這在邏輯上頗難說通:到處都有玉料,都經曆了新石器時期,唯一隻有中國和瑪雅,發展出了玉文化,為什麼呢?也許有這樣一個基本概念:一種基于實物的文化形成,要具備兩個基本要素,一是東西要夠多、一是人要夠多。東西不夠多體驗者就不夠,它就形成不了一種認識上的共性,沒有這種共性就不會有文化起源;同樣,東西夠多、人不夠多也形成不了這種共性。就是說可能是在那個時期,很幸運地隻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既有一大堆很好找到的獨籽玉料,同時又有一大堆必須天天磨石頭的人,所以我們的玉文化才萌芽了,這簡直就是緣分這個詞的絕好注釋。
淩家灘文化玉人
玉文化一直伴随着中國文化生長,它不光體現在思想史的變遷和典籍的記載裡,還有些民間的通俗認識更有生命力,一直延續下來。當時代讓玉走下神壇,那些和傳統哲學伴生的文化因素不再具有實用性,進而成為文明的印迹隻是供人瞻仰,而民間的這些則反而愈發地鮮活,愈發地被現代人所遵循。象我們熟知的“人和玉講緣分”,象“人養玉、玉養人”,這些也許沒有什麼哲學和文化史上的論據,更沒有礦物學、化學和工藝學上的依據,但它們确實存在。去購買玉器時,大部分中國人都似乎憑着一種緣法,某一塊玉可能一見就覺得冥冥中似曾相識,覺得必須把它帶走,而這種感覺又分明地和單純的喜愛不盡相同;而有些行家盡力推薦的玉自己反而死活沒有眼緣,不願接受。人、玉互養也是這樣,毫無道理可講,但很多人都有實際體會,自己身上所戴之玉和身體的狀态非常貼合:人不精神玉便幹澀;人的精神煥發玉便光潤可見。這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神秘色彩,或至少是浪漫的色彩,但生活與生命不就是因了這些色彩才有情、才有趣的嗎?人和玉的緣分,确實是不可說而又不能不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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