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出《醉酒的植物學家》、《鮮花帝國》等暢銷書之前,艾米·斯圖爾特(Amy Stewart)還隻是一名普通職員。婚後搬家到加州小城聖克魯斯後,她帶着滿腔熱情和對園藝的一知半解,開始在自家院中的荒地上着手打造屬于自己的第一個花園。
她幾乎沒有逃過新手園丁容易犯下的任何錯誤:買來心儀的植物種子撒進土壤,小苗卻漸漸枯萎;費盡周折,可無論如何都除不幹淨那些惱人的雜草;為了消滅貪吃的蝸牛和地鼠,她使出全身解數,連貓咪都不得安甯……不過,慢慢地她也在勞作中學習園藝知識,知道買來蚯蚓制作堆肥,逐漸改善了園中的土壤,迎來了豐收。她欣喜地品嘗自家園中風味十足的生菜和番茄,還會因為秋天過于豐盛的收成,而偷偷往鄰居家門廊上塞一根西葫蘆。
艾米以輕松诙諧的自嘲口吻記錄了這一切,寫成了《花園不是一天建成的》,篇尾還附有實用園藝技巧和食譜,方便開展動手實踐。正這個絕對稱不上完美的小花園,為她後來的自然寫作帶來創作靈感,也正是這裡的生活,讓她下定決心成為全職作家。
經出版社授權,澎湃新聞私家地理摘錄了其中“橙子與月季”一節,看看這位未來的自然寫作者如何處理花園裡的惱人事務。
《花園不是一天建成的》;艾米·斯圖爾特/著;吳湛/譯;商務印書館;2022-9
如果你的樹木已經遍體鱗傷,半死不活,試圖去挽救它們是沒用的;必須馬上把它們挖出來,燒光它們的每一片殘骸。一天也别耽擱,說幹就幹。
—雅各布· 比格爾(Jacob Biggle),《比格爾果園手冊:從樹枝到籃筐,果實與果園資料彙編》(Biggle Orchard Book: Fruit and Orchard Gleanings from Bough to Basket),1906
一個溫暖的四月天裡,我從雜貨鋪回來,發現斯科特站在前門廊上。他看起來心事重重。我心裡一沉。是家裡有人出事了嗎?是灰灰嗎?我不敢問。我隻是站在他面前,從他的表情裡尋找線索。
他沉默了一會兒,感覺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然後,他終于開口了:“我們的橙子樹長蜱蟲了。”他相當凝重地說道。
我大大松了口氣,把買菜的袋子擱在前門廊上,坐下來哈哈大笑,笑到雙手抱頭,笑得渾身顫抖。
“有這麼好笑嗎?”他問道,挨着我坐下。
“我還以為誰死了呢,”我說,“你看着一臉沉重。”
“嗯,我确實心情沉重啊。我們的樹上長蜱蟲了。你得去看看,超級惡心。”
“我們的樹不可能長蜱蟲,”我不屑地說,“所謂的吸樹汁的蜱蟲根本不存在,它們隻吸血。”
“哦,是嗎?好吧,過來瞧瞧。”
我把買回來的東西留在門廊上,跟着他拐進了後院。我站在橙子樹下,仰望着它。“在我看來這是棵正常的橙子樹啊,親愛的。樹皮、樹葉、花兒,還有—咦,這是什麼?橙子!”
“你以為自己特聰明是吧。”他說。他從我媽那兒學來了這句專屬的批評。我真不該介紹他倆認識。
他把一根樹枝拉低,湊到我的眼前。他翻轉一片樹葉,手指盡量避免觸碰葉片,仿佛那是勒羅伊從車庫後面叼回來的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一樣。“看!”他誇張地說。
我看了看。葉子背面布滿了小小的、圓圓的黑色物體,看起來跟蜱蟲一模一樣。
“啊,好惡心!”我叫嚷着從樹枝旁跳開了。我繞着樹打轉,從樹下仔細觀察。到處都是它們的身影。“這是什麼?”
“我跟你說……”斯科特開口說道,但我打斷了他。“它們不是蜱蟲。待我摘一片葉子拿到苗圃去,我們會搞明白的。”
斯科特歸置雜貨時,我回到車上,帶着一根密封在塑料袋裡的橙樹枝條,向苗圃駛去。服務台的那位女士看見樹枝也不寒而栗。
“這些是介殼蟲,”她說道,“還有蚜蟲,當然啦,還有螞蟻,它們會跟在蚜蟲身後,因為它們喜歡蚜蟲留下的濃稠糖漿。這棵樹你可能救不了啦。但試試這個辦法。”說着她遞給我一瓶殺蟲劑和一瓶休眠油。
“我真的得用這玩意兒嗎?”我問道,“難道沒有什麼有機噴霧是我可以買的嗎?”
她搖了搖頭。“你的樹真的情況太嚴重,無論做什麼可能都無法挽回了。不過你可以試着用一次這款殺蟲劑,之後你應該就能繼續有機種植了。”
每瓶産品都附帶一本内含警告的使用說明書。選一個平靜無風的日子,這樣一來毒霧就不會飄進鄰居家的院子;短期内不要食用種植于噴藥範圍内以及附近的植物;不要重複使用噴霧器,除非用來裝有毒的化學制品。
“那是什麼?”我回家後斯科特問道。
“介殼蟲。”我冷冰冰地說。
“聽起來挺糟糕。”
“确實糟糕。我們得‘轟炸’後院了。把貓關屋裡。”
月季好看,但種植它們可不簡單
我把勒羅伊引到屋裡,關上後門。外面看起來沒什麼風。就來個速戰速決吧。我用紙口罩、護目鏡、洗碗手套和漁夫帽作為防護措施,看起來是個像模像樣的郊區園藝戰士了。我往噴霧器裡倒滿殺蟲劑,再把它接到膠管上,然後朝着橙子樹噴去。這是一項非常可怕的工作。我要靠得足夠近才能保證噴到了整棵樹,但同時又要不斷從樹枝底下逃出去,以免化學藥水滴到我身上。
我躲閃騰挪,沖進沖出,總算成功地把整棵樹都噴到了。我讨厭幹這活兒。接下來的半天裡,我的花園聞起來就像個加油站,但我拯救了那棵樹。它幾乎馬上就煥發了新的生機,并且從此再也沒有遭受過嚴重的蟲害。
我的花園裡還有其他老樹需要幫助, 但我不願意再費這麼大的勁兒了。 起初它們都顯得很有魅力, 古色古香, 飽經風霜,但經過橙子樹的小插曲後, 它們漸漸地看起來像一種負擔, 染上了奇怪的疾病, 我還得用令人讨厭的藥物為它們治療。 紫藤的位置不合适, 被困在一個角落裡, 沒有任何東西供它攀爬。 山茶花曬得太厲害, 導緻它的葉子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焦黃色。 前面的山梅花灌叢呆闆無趣, 我需要不斷地修剪, 以防它們擋住我的窗戶。
然而, 問題最大的還要數灌木月季。 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它們正在休眠, 盡管我不願意承認, 但我确實從最開始就不喜歡它們。 灌木月季對我而言真的一無是處。 那句關于政治和香腸的名言對“玫瑰”(即月季的鮮切花)也同樣适用: 喜歡玫瑰的人們最好别去觀察它們的生長。 那些虬曲帶刺的枝條, 薄而紮人的葉子, 看起來就像某隻可怕的怪獸剛從地底下爬出來, 盤踞在這個花壇上。
而且它們特别喜怒無常, 特别難伺候! 拜它們所賜, 我學會了分辨粉虱、 鏽病和黴病。 我害怕回到苗圃, 擔心再次發現自己必須要卷入某種“化學戰争” 才能拯救它們。 這些花看起來并不值得花費心力。 如果我想要一些玫瑰, 我大可以打電話給花店訂上一打。 這正是一個自家栽培不一定勝于花店購買的例子。
我的鄰居查理恰恰相反, 他擁有一座為他的太太貝弗利而栽種的美麗的月季園——大概有十幾叢月季, 綻放着各種深淺不一的紅色、 粉色、 白色和黃色。 種下它們之後, 他才發現他的太太對月季過敏。 但他仍然精心伺弄這些花兒, 除草、 剪枝、 施肥。 他每次見到我都送我月季, 說着 :“我甚至不能把它們帶進屋裡, 她打噴嚏打得厲害。 拿一點吧。”
我喜歡作為鮮切花的月季——“玫瑰”。 每當查理隔着籬笆遞過來一打玫瑰, 我總是欣然接受。 斯科特時不時給我帶一束玫瑰, 有時是淺紫色的品種‘純銀’, 香味極其濃烈, 或是古董系列的微月, 白色的小花, 僅在花瓣邊緣萦繞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綠色。 而我忽視了自己的月季花叢, 久而久之, 随着它們越長越醜、越多刺、 越病恹恹, 我對它們産生了一種徹頭徹尾的反感。 我越是忽視它們, 它們就越堅忍——這些頑固派。 很明顯, 它們并不打算自行了斷。 要想讓它們消失, 我必須采取行動。
那時查理大概沒有意識到, 他對月季所傾注的關愛最終會讓我決定鏟除自己的月季, 以免花費同樣的心力。 他幾個月前——今年一月初——就給月季剪了枝。 這是附近沿海一帶的傳統, 這兒的氣溫很少降到零度以下, 花園的日常維護要持續整個冬天。 我看着他, 心中湧起一絲羨慕, 要是我也有耐心和技術來照料我的月季, 有這雅緻的品位來欣賞它們, 那該有多好啊。我認真記下了他的手法, 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發揚光大。 他的動作又麻利又自信, 用一把鋒利的修枝剪在每株植物上修修剪剪,一趟又一趟地抱着大捆的帶刺枝條從月季花圃走向垃圾桶。
他的修枝剪給我帶來了靈感。 我正要找個合适的法子除掉我的月季, 但還沒想到什麼好主意。 移種? 它們可不會乖乖就範。 下毒? 太容易誤傷其他植物。 不, 我需要一個簡單、 快捷又徹底的解決方法。 我有一把同樣的修枝剪: 小巧、 輕便、 易操作,堪稱完美的武器。
我猜這些月季在我身邊也會有點兒緊張, 就像留給惡毒後媽照顧的繼子女一樣。 它們彎腰駝背地縮向地面, 竭盡全力不要開花, 以免引人注目。 在我買回來的植物——我的親生孩子——那些臉龐紅撲撲的大波斯菊和笑容燦爛的金盞花中間, 它們顯得局促不安, 格格不入。 我非常确定, 它們打從見到我那時起就知道自己注定難逃此劫。 一切隻是時間問題。
人人都有死期。 對我的月季而言, 它們的死期在一個晴朗的五月下午來臨, 那正是它們最讨人厭、 最多刺、 最受蟲害困擾的時候。 我拿上修枝剪走到外面, 小心地把它藏在身後。 在這樣的時日裡, 沒有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會考慮修剪月季, 這絕對是一年中最糟糕的修枝時機。 即使新手園丁如我, 也應該明白這一點。 我四下張望, 确定沒有鄰居能看到我。 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懷疑。 二話不說, 我跪在月季叢邊, 把修枝剪的鋒刃架到月季瘦骨嶙峋的綠脖子上, 然後把它們齊地斬斷。 隻要在植物基部來個利落徹底的一刀切, 整團棘手的亂麻就倒下了。 我把它們越過後籬扔進巷子裡, 感覺自己有點兒像個園藝黑幫老大, 對那些已經不能再惹是生非的人進行抛屍處理。 我居高臨下地對着月季花樁, 警告它們說, 隻要它們膽敢再長出一片葉子, 我就會立刻殺回來。
看着本是月季花叢的光秃秃的地面, 我忽然意識到, 這一場謀殺确實行之有效。 感覺很好。 幹掉它們給我帶來了真正的滿足感。 現在我隻差一個黑幫名号了, 比如“蒙多” 或者“粉碎者”。 要不叫“修理者” 怎麼樣? 我望着查理的月季, 它們正迎着和煦的春風, 天真爛漫地綻放。 而我在一分鐘内就能把它們摧毀。 查理正在外面調整自動灑水器。 我想用我那沙啞的教父腔調對他說 :“嗨, 查理, 這年頭一個男人對他的月季再上心也不為過。 如果它們有什麼三長兩短, 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像你這種情況, 不妨安排些保護措施。”
但我什麼也沒說。 有時你得在鄰居面前保持低調。 我向他招招手, 他也向我招招手, 然後我就進屋了, 我的修枝剪還藏在褲兜裡, 鋼刃生硬地抵着我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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