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不是問題,而判斷不同結果的優劣才是問題。
——《圍棋心理學》
戴耕
“心理咨詢在咱這兒誰認啊,有那錢還不如去廟裡燒幾根香拜拜。”
十年前老朋友說這話的時候,我嘴上說是,可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服氣。現在想來不過是少年意氣,對現實生活太缺乏了解,對心理咨詢更缺少理解。
那時看問題過于傾向對事不對人,自以為挺好,卻不知一旦距離人太遠,也就理解不了事了,以緻于所做的分析判斷不過是在妄自定義規則罷了。
顯然那時我還是我太年輕,意識不到有些時候燒香拜佛可比心理咨詢有用多了。理解不到人們在面對生活中有太多的無奈時,用确定的儀式化抵禦不确定性的苦難,在精神層面有多重大的意義。
但凡人們還能找到心理咨詢,說明對解決問題多少還抱有點兒現實的期待。
一般來說,大衆看待心理咨詢使用的是現代醫療模型。
咨訪關系就等同于是醫患關系,尋求咨詢的心态上相當于是去醫院看診。看病前先預約挂号,就診時上來先說自己哪裡不舒服,醫生問什麼就答什麼,剩下的交由醫生判斷問題出在哪兒,得了什麼病,該怎麼治,是吃藥還是手術,最後自己付錢完事。
大衆會套用現代醫學的模型去看待心理咨詢實屬人之常情,畢竟祖師爺弗洛伊德本人就是名醫生。
有趣的是導緻弗洛伊德轉行從事心理工作的原因,恰恰正是因為他發現當時西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思路在治療神經症方面有很大的局限性。
經過幾代精神分析大師的努力,現代精神分析流派的咨詢目标主要偏向個人心理能力的發展,除了症狀的緩解之外,還包括内省力的發展,自主感的增強,認同感的穩固,以現實為基礎的自尊心增強,認識并處理情緒的能力得到改善,自我力量及自我協調性增加,愛、工作及對他人适度依賴的能力的擴展,預約與平和情感體驗增多。
在工作底層思路上,精神分析确實有那麼一點像中醫,絕不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同時重視個人體質差異,方法上講究“調養”,目标都是“去根兒”。稍有不同的是,一個針對生理層面的“恢複”,而另一個針對心理層面的“發展”。
核心不在于滅卻什麼,而是在于生發什麼。
可能是和東方哲學思想有很多共通之處,在中國精神分析流派的咨詢師占相當大的比例。這意味着一個人如果帶着“手術切除病竈”,立刻消除症狀的期待來做心理咨詢,那麼他大概率會感到失望。至于,如何承接這部分失望,那要看咨詢師本人的功夫了。
特别是在中國,認識上必須将醫療行為與咨詢服務劃清界限。
大衆知道醫療的場所是醫院,但可能未必清楚心理咨詢的場所是個什麼地方。
從發展能力的角度來看,心理咨詢室有點兒像是私人健身房。
相對于去醫院的病人來說,去健身房的人本身算得上是健康的,但是他們對自己的身材和健康顯然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理論上心理成長的空間是無限的,至于願意為此付出多少時間、金錢和努力,到達怎樣的程度才停下來則是因人而異的。
早期的心理咨詢——也就是經典精神分析——頗有小資情調,是少數既有錢又有閑的上層人士群體開展的精神層面的鍛煉、探索或遊戲,是一種注重内在精神文明的象征。
今天,精神分析依舊有這樣的影子,但精神分析并不能代表全部的心理咨詢。
同樣是心理咨詢,也有不同的取向。簡單來說,大家都是幹心理咨詢這一行的,做的卻是不一樣的事。
剛剛說的精神分析,是典型側重心理成長的咨詢,一般咨詢過程較長,基本以年為計量單位。心理層面的成長可不比練出一身漂亮的肌肉容易。
若是肯這麼想,長程心理咨詢倒也好理解,可對很多人來說一時間确實難以接受。除了物質負擔之外,還有主觀原因,畢竟心理層面的肌肉又看不見摸不着,難以計量和觀察,相比身體上人人都看得見的肌肉,總是少了點确定性和外顯的魅力。恰恰耐受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項重要的心理能力。
與側重心理成長相對應的是問題解決取向的心理咨詢。通常這類咨詢目标明确,咨詢過程相對較短,并且明确設置咨詢結束的期限。
借用一個虛拟的案例來說明兩類咨詢的差異。一名大四學生,在寫論文這件事情上有明顯的拖延,距離論文答辯已經不到三個月,可他每天對着電腦依舊寫不了幾行,内心充滿了焦慮、挫敗和自責的感覺。
側重心理成長方向的咨詢師,很可能朝着“治病去根兒”的思路去了。詢問一些過往類似的拖延經曆,以及與父母早期的依戀關系等,試圖理解這名大學生心中的核心矛盾沖突。分析他的焦慮是屬于“死亡焦慮”,還是“閹割焦慮”,或是其他的什麼源頭,包括挫敗感與自責的攻擊性是來自于哪裡等等。
相比之下,問題解決取向的咨詢師看上去則頗有幾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影子。
假設大學生明确表示咨詢的目标是完成論文。那麼咨詢師則會圍繞當前寫論文的困難展開具體細緻的提問,了解拖延寫論文是一個怎樣的過程。詢問阻礙的影響因素,他曾用什麼方法去應對這些幹擾和影響,哪些方法沒有用,哪些方法更沒有用。有沒有例外的時候,那時是怎樣的情況。拖延的情況有怎樣的起伏變化,什麼時候拖延更嚴重一些,什麼是稍稍輕一點。
諸如此類的問題,核心都是圍繞眼前與未來的三個月怎樣更有可能完成論文。
盡管在注重心理成長的咨詢師眼中,側重問題解決的咨詢師的工作“治标不治本”。但是,至少在這個虛拟的個案中,來訪者正處于特殊時期,問題解決取向很可能是他更需要的心理咨詢。
之後他可能還會遇到其他的問題,這些問題某種意義上都源于同一個“病根兒”,隻是要不要通過心理咨詢去調整和改變,是後話了。
一個人走路内八字不好看也不一定要改,他可能不适合當模特,但适合當足球運動員。
一個重傷的人在醫院接受治療後,必然是需要經曆很長一段時間的複健,才能回歸到正常的生活。
心理成長取向與問題解決取向,無關乎孰優孰劣,隻有适合與否。
可這又該由誰說的算呢?
隻能由直接承擔後果的人來判斷,也就是來訪者本人。
不是站在上帝視角先驗性地判斷好壞對錯,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後驗性判斷自己所願承擔選擇的後果與責任。
當來訪者對心理咨詢有了一個相對合理的認識,知道心理成長取向與問題解決取向的咨詢有本質上的差異。
那麼在為自己挑選咨詢師時,就可以結合自己的困擾與财力、物力和精力做出後驗性判斷,還可以明确告知咨詢師自己需要的是什麼,看看雙方是否匹配。
不同于醫療,心理咨詢是相對軟性的服務,不是那麼有必要性。
醫院治療頸椎病可能是開刀切除增生組織,健身房“治療”頸椎病則是通過強化背部肌肉來支撐和保護骨骼。
兩者都能起到緩解頸椎症狀的作用,可是誰又能說得清怎樣才算是“去根兒”。
沒準,不上班才是真“去根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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