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易舜
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代代相傳,這是故宮博物院藏元代畫家王振鵬繪《伯牙鼓琴圖》,圖中鼓琴者為伯牙,傾聽者為子期。(資料圖片)
陳洪绶、華嵒的《西園雅集圖》中,一位高士正在石上題字,另一位高士在旁觀看,小童捧硯台側立。易舜 攝
乾隆皇帝與董邦達合作完成的《唐宋人梅花詩意圖》,描繪了從南朝至宋代的九位詩人與梅花有關的場景,這一段描繪的是杜甫“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的場景。(資料圖片)
國慶假期,許多遊客走進故宮看展覽、賞文化。文華殿書畫館正在展出“林下風雅——故宮博物院藏曆代人物畫特展(第二期)”,所謂“林下風雅”指的是幽居林泉的高士充滿雅趣的生活。他們以一種藝術的精神裝點每個平常的日子,我們從該展中選出了幾幅畫,講述其包含的故事與文化内涵。
古琴訴心聲
直到今天,我們稱贊一個人有多方面的才藝時,仍喜歡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琴排第一。古人說琴,特指古琴。士大夫愛琴,不僅因為琴聲優美,也因為琴德高遠,而圍繞琴生發出的許多故事,更增添了琴的文化内涵。
關于琴的故事,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談傳頌千年。林下風雅展覽中有一幅元代畫家王振鵬的《伯牙鼓琴圖》,是策展人重點推介的展品之一。畫面十分簡潔,俞伯牙、鐘子期對坐石上,伯牙專注奏琴,子期低頭認真聽琴,雙手交叉在膝上。無須多語,琴聲已将一切訴說。一首琴曲,由不同的人演奏可以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格,譬如《酒狂》一曲演奏出的效果,有的如狂士大口飲酒後的無拘無束,有的如不勝酒量之人抿了一口酒後意緒有些飄忽。琴曲使演奏者有相當大的發揮空間,故而琴也成了士大夫表現自己個性的一種方式。
說到表現個性,就不能不提到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林下風雅展覽中有不止一幅描繪竹林七賢的畫作,署名為北宋李公麟但實際上是明人所作的《竹林七賢圖》,分段呈現竹林七賢的風采:手不釋卷的山濤、袒背側坐的王戎、撫琴遠望的嵇康、與酒為伴的劉伶、低頭沉思的向秀、善彈琵琶的阮鹹,而阮鹹的叔叔阮籍則躺在席具上,架着腿看着一幅長卷,放浪形骸,任性自然。
竹林七賢中與琴的緣分最深者是嵇康。對嵇康來說,琴與音樂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乃至生命即将終了,也要與琴相伴。
據說嵇康曾去洛陽西邊遊賞,夜來住在華陽亭,嵇康引琴而奏,忽聽到一陣敲門聲,一位不言姓名、隻說自己是古人的客人被嵇康迎了進來,兩人談論音律,興之所至,客人索過琴來,自彈一曲,聲調絕倫,這曲子名叫《廣陵散》。客人教會嵇康彈奏《廣陵散》後,囑咐他不得外傳,遂起身而去。
我們不知道在此之後過了多久,嵇康因出面為被誣告的朋友辯解而惹禍上身,素來與他不睦的鐘會乘機進讒言,竟緻嵇康于死地。在行刑那天,三千太學生聚集在刑場前,要求任命嵇康為太學的老師,這要求自然遭到了拒絕。面對死亡,嵇康神色不改,在生命即将終了時,他要求最後彈一次琴,他說:“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不過,我們今天還能聽到《廣陵散》,可是其中的傳承細節我們不得而知,十五世紀它出現在朱權所編的《神奇秘譜》中,此後它又一度絕響,1954年古琴家管平湖按《神奇秘譜》的記載複原了此曲。《廣陵散》之不絕,或許在于人們同情于嵇康的遭遇,感佩于嵇康的人格魅力,人逝曲猶存,代代永傳承。
竹林七賢作為一個繪畫上的題材,在六朝時即已相當流行,今南京博物院收藏有1960年南京西善橋一座東晉墓出土的竹林七賢磚畫,有意思的是,七賢之外又加上了一個榮啟期的形象,他在高高的竹林中奏琴,榮啟期是與孔子同時代的人,孔子是在遊泰山時遇見榮啟期的,他衣不蔽體,彈琴自樂。将榮啟期與竹林七賢同繪在一起,也有表達傳承的意味。
雅集在西園
林下風雅展覽中,還有一幅明人謝彬、諸升所繪《竹林七賢圖》,畫面由弈棋、題壁、步溪三組人物組成,講解詞提示觀衆這幅畫雖然聲稱畫的是魏晉的竹林七賢,卻與《西園雅集圖》中某些情節吻合,“說明這類以傳達高尚人文思想為主旨的經典‘高士圖’在明清一些民間畫師筆下,已衍變為名實未必相符的通俗人物畫”。
那麼,西園雅集又是怎麼回事?我們不妨首先來看展覽中一幅明代畫家陳洪绶、清代畫家華嵒接力完成的《西園雅集圖》。陳洪绶是晚明極具個人風格的畫家,這幅長卷剛剛開了個頭,陳洪绶就因為目眩手抖無法再畫下去,七十餘年後華嵒補筆完成,他完成的篇幅達五分之四多。
長卷描繪了四組人物,各組人物之間以樹石分開,第一組是陳洪绶完成的部分,奇峻的山石之間,兩位高士對坐,一人正彈奏一把有弦的樂器,也許是阮,一人側耳傾聽;從第二組開始,就是華嵒完成的部分了,第二組五位高士或坐或立在一張大條案周圍,居中一人持筆蘸墨,将要在鋪開的宣紙上作畫;第三組四位高士也或坐或立在一張大條案周圍,背對畫面的一位高士坐在樹藤編織的椅子上,微微向前傾,手執毛筆寫字;第四組兩位高士在一塊巨石前,其中一位正在石上寫字,旁有小童捧硯。
文人雅集少不了書畫,書畫家将文人寫書作畫的場景繪入自己的書畫作品中,自是一番樂趣。觀衆看陳洪绶、華嵒的這幅《西園雅集圖》會感到有點“怪”,樹木、石頭、人物的臉龐、衣飾都有些變形和誇張,這正是陳洪绶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對後世影響深遠。
明清兩代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畫家都畫過西園雅集這個題材。西園雅集的故事産生自北宋,據說宋代畫家李公麟有一幅《西園雅集圖》,可惜今已不存,倒是傳為宋代書法家米芾為此圖作的記留了下來,雖然其來曆也很成疑問。米芾的記介紹了李公麟畫中都畫了哪些高士,他們的形象是怎樣的。李公麟一共畫了十六位高士,分成五組:第一組以正“捉筆而書”的蘇轼為中心,圍觀的有王诜、蘇轍、蔡肇、李之儀;第二組以正在畫陶淵明事迹的《歸去來圖》的李公麟為中心,圍觀的有黃庭堅、張耒、晁補之、鄭靖老;第三組秦觀聽道士陳景元彈阮;第四組王欽臣看米芾題石;第五組劉泾聽圓通大師說法。
一場雅集,聚集了十六位高士,其中不乏蘇轼、黃庭堅、米芾這樣的大家,西園雅集的陣容可謂空前絕後,而實際上這場雅集也許根本沒有發生過,而西園究竟在哪裡也并不清楚,有人認為西園是王诜的園林,也有人認為西園不過是一個泛稱。這十六位高士,雖然互有交誼,卻未曾同聚一堂,因此西園雅集是一個美麗的夢,是一個令人神往的生活理想。在這個夢中雅士與雅事聚在一起,由于這個夢實在太美好,引動後世文人紛紛效法,縱然沒有他們的才情,也可品詩作畫、獨抒性靈,延續這美好的夢。
梅花數點香
在中國古代描繪高士形象與生活的畫卷中,高士總是以大自然為背景,有時高士的形象隻如米粒大,而山水卻鋪滿了整個畫面,這時山水不隻是自然的山水,更是傾注了高士情志的山水,一草一木本是循着自然的法則生滅,而高士卻從中見到了自己、見到了蒼生、見到了天地,由此形成的意象傳之久遠,以緻今天我們提到一朵梅花或是一棵竹子時,會自然聯想起許多内容。
淩寒獨自開的梅花是高士最鐘情的植物之一。林下風雅展覽中,有一幅清代畫家蕭晨所繪《林逋探梅圖》,畫的是北宋“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的高士林逋的故事,畫面中心有一株蒼勁的梅花樹,枝上梅花含苞待放,樹前持杖的人就是林逋,旁有仆童正在鋪展席具,席旁放置書卷,向遠處望去有一條小溪,溪上架橋,橋上有一仆童手捧古琴向林逋走來,再向遠處望去是一片空寂的山水。
據史書記載,林逋性格恬淡好古,安貧樂道,他早年曾遊曆于江淮之間,後來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杭州,隐居在西湖孤山上。西湖今天已在杭州的市中心,那時西湖還在城外,孤山也頗為荒涼。林逋隐居孤山,二十多年未入杭城。他無妻無子,一個人的隐居生活難道不寂寞嗎?林逋有他最喜愛的詩、梅、鶴相伴,有一個完整的豐富的精神世界,并不感到寂寞。林逋寫詩,每成一首就将稿子毀去,友人覺得可惜,問他何不保存下來傳之後世,林逋答道:“吾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後世乎!”但好事者卻往往偷偷記下他的詩,這樣竟也留下了不少林逋的詩作。我們當感謝這好事者,否則“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樣詠梅的名句就要永沉時間之海。
愛梅者豈止林逋一人?林下風雅展中有一幅《唐宋人梅花詩意圖》,作者卻非尋常畫家,系乾隆皇帝與董邦達合作完成。乾隆把養心殿中的一個小空間命名為“梅塢”,可見其對梅的喜愛與推崇。這幅畫卷分為九段,依次描繪了從南朝至宋代的九位詩人探梅、觀梅、詠梅詩意,分别是南朝的何遜,唐朝的宋璟、杜甫,宋朝的林逋、黃庭堅、蘇轼、張耒、陳與義、曾幾,乾隆還為每位詩人題寫了一段話。
杜甫的這一段畫面,杜甫站在一間瓦屋前,看着一棵梅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杜甫為何露出了笑容?我們須從該畫選用的詩句“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中找。也許是在唐代宗大曆二年(767年),這時杜甫已離開成都,住在夔州(今重慶奉節),他的弟弟杜觀北上藍田迎娶新婦時,曾繞道夔州與哥哥短暫相聚,杜甫得知弟弟從藍田回到江陵(今湖北荊州)後,寫下了《舍弟觀赴藍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出自第二首。杜甫的喜首先是因為弟弟的喜事,其次是杜甫也有移居江陵的計劃,也許這一計劃就要成功,兄弟之間再也不會分别,經曆了太多漂泊後終于能安定了,杜甫喜不自勝,尋梅花一同歡笑。
乾隆為杜甫題寫了一段滿是敬意的話:“忠君愛國之意,鲸魚碧海之辭。萬裡風煙之地,三冬落寞之時。雖傲寒如梅也,亦将有所不禁,而先生處之若夷,獨巡檐而索笑,無懷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夫何不宜。”無懷氏、葛天氏都是傳說中的上古帝王,他們的時代風俗淳樸而優美。傲寒如梅,卻不是孤芳自賞,将自己隔絕在一切人世間美好的情愫之外;傲寒如梅,也不是目空一切,心靈的曠達、蒼生的悲喜,同在高士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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