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大概是現代人，最擅長做的事。

我們記得86年版本《西遊記》裡的師徒四人，卻獨獨忘了那匹和他們一起取經的白龍馬。

白龍馬和唐僧、豬八戒、沙和尚一樣，換過好幾個。最開始拍《西遊記》時，劇組是沒有白龍馬的。

一個是因為經費緊張，買不起白馬，再一個是因為要挑到一匹合适的白馬實在難得。所以每次隻能将就，到一個地方就緊急找個替補。

在海南島拍攝的時候，劇組找不到白馬，硬是把一匹棕色的大馬刷成了白色。可一碰水，就掉色，成了一匹花馬。被折騰了一番的棕馬提高警覺性，不願再被刷色，所以攝影師隻能拍個遠景，走個過場。

在張家界拍攝《三打白骨精》時，劇組在湖南沙市找到一匹白馬，連夜把它運進了張家界趕戲。因為太過瘦小、羸弱不堪，全程唐僧都沒敢騎過，幾乎全讓八戒牽着。（去看這一集你會發現，全程沒有一個騎馬的鏡頭）

頻繁換馬不僅耗費人力物力，還會拉低拍攝質量。因此劇組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匹形象符合、騎乘優秀，還能跟着劇組輾轉各地的白龍馬拍完全程。

然而在當時的條件下，很難找到這樣一匹好馬。

在拍攝弼馬溫的那段戲時，劇組一行人來到内蒙古的錫林浩特。在這裡，楊潔見到了她心儀的白龍馬。

白龍馬和普通的馬不同，它是當時駐地在錫林郭勒盟的騎兵團團長桑傑紮布的馬，貨真價實的一匹軍馬。

在這群軍馬中，白龍馬可謂是别具一格。長鬃飛揚、神清骨峻，特别是那一雙眼睛，平靜祥和卻又有點深不可測。

楊潔對這匹馬可謂是“一見鐘情”，當即提出要帶走它的需求。團長是萬分不舍，但是他也知道《西遊記》是我國名著，拍出來是全國人民看的。最終他決定忍痛割愛，給這匹馬辦理了退役。

就這樣，楊潔花了800塊錢，帶走了白龍馬。

從此，白龍馬跟着師徒四人跋山涉水，和劇組度過了6個春秋。

白龍馬雖是動物，但極通人性，好像天生就是為這部戲而生的。

當年拍攝白龍馬救唐僧時，本來應該是白龍馬變身後的三太子（王伯昭飾）本人出境，但是他臨時有事來不了。原本這段戲是準備掐掉的，畢竟白龍馬不會真的演戲。

但沒想到白龍馬像成精了似的，真的和演豬八戒的馬德華“對戲”起來。點頭、搖頭、咬住八戒的衣袖不讓他走。好像真的勸八戒，去花果山找孫悟空救師傅一樣。

劇組見狀趕緊記錄這珍貴的一刻，并為此配上畫外音，這才有了圓滿的鏡頭。

白龍馬進組的時候是4歲，相當于剛成年的人類。雖然正值年少，但白龍馬卻一點都不叛逆，反而吃苦耐勞、任勞任怨。

楊潔的書中寫過

轉換場地時，白龍馬就和服裝道具擠在一個車廂裡。短途時，颠簸搖晃。長途時，一走就是十幾天，悶熱擁擠。但白龍馬絲毫沒有脾氣，反而非常配合劇組拍攝。

就算是唐僧、豬八戒、沙和尚換了幾撥演員，白龍馬依舊待在劇組，從未離開。

拍攝《西遊記》時，白龍馬跟着劇組走了大半個中國，很多次都身陷險境，堪稱現實版的九九八十一難。

有一次在蘇州拍戲，白龍馬一腳踏空摔倒在地，身上還背着重重的馬鞍，怎麼起都起不來。要知道這一摔可是不輕，很有可能把脖子摔斷斷氣，好在白龍馬沒大礙。

就在大家手忙腳亂的把白龍馬弄起來的時候，楊潔蹲在白龍馬身邊安慰它：“你疼嗎？怎麼不小心些，别着急，他們就拉你起來”

聽了這話，白龍馬的眼中竟然流出了一大滴眼淚。

過冰河纏的布

有一次在九寨溝準備拍師徒四人在瀑布上面行走的鏡頭，也就是片尾曲很經典的那個畫面。

當時水流太湍，石頭又濕又滑，白龍馬一下子滑倒了，倒在亂石溝的縫裡，無法動彈。山溝一群人擠在那裡，費了很大勁也拉不出來， 眼睜睜的看着白龍馬在那受苦。

這時候來了一個頗有經驗的藏族牧民，他讓養馬師傅把馬鞍先卸了，讓馬休息一會兒。然後拉着馬的缰繩，發出一聲号令，讓大家一起使勁，才使白龍馬脫離險境站了起來。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但白龍馬都一一扛了過來。依舊陪着西遊記劇組西進荒漠戈壁、南下熱帶森林、進深山、走草原，迎着朝陽，送别晚霞。在廣袤的祖國大地留下了一處處蹄印，也給劇組人員留下了戰友般的深刻印象。

白龍馬陪着劇組從四歲長到了十歲。本以為劇組殺青之後，它能安享晚年。

卻沒想到，在電視劇拍攝結束後，白龍馬被當做道具，跟布景服裝一起被送到了中央電視台無錫拍攝基地，成為了商人的賺錢工具。

隻要遊客肯出錢，就能騎着這匹“取過西經”的白龍馬合影、騎着照相、溜達一圈。

白龍馬不僅每天要接待大量的遊客，供他們消遣娛樂。而且生活環境也很不好，住着陰暗狹小的馬棚，充斥着難聞的味道，吃着幹枯的稻草。

《西遊記》的攝影師王崇秋（也是導演楊潔的丈夫）曾說過：“軍馬的素質和一般的馬不太一樣，就像那個人的氣質一樣，可能在部隊受過訓練，感覺它就不一樣，和那個野馬是不太一樣的，這是馴過的馬。”

試問一匹和騎兵團共同戰鬥過的軍馬，怎麼能忍受這種奇恥大辱？

漸漸地，它的眼裡沒有了光，充滿了疲憊。毛發也不再順滑發亮，變得雜亂不堪。

後來，楊潔導演聽說了這件事，去無錫看它。白龍馬見到老朋友來了，似乎不太親近，甚至還有些害怕。那種落寞與疏離，光從照片也能看出來。

楊潔質問基地負責人為什麼沒有照看好它，可負責人還在狡辯：“它還在，住單間，吃小竈，享受退休老幹部待遇”。

看着當年那個英姿挺拔的白龍馬，變成了黯淡無光的拍照道具。楊潔心痛不已，和基地領導重申了想把白龍馬照顧得更好的願望。

基地領導滿口答應，卻又說了一句“馬活不了多久，它也該差不多了”。

時隔一年後，楊潔導演再次去看白龍馬，卻沒想到它的生活比上次見面時更艱難。

因為合影留念的熱度已經過去了，白龍馬的利用價值沒那麼高，被基地的人安排在馬廄裡。

白龍馬矮小瘦弱的不成樣子。馬群開飯的時候，白龍馬被那些高大的紅棕色的馬擠在一邊。它隻能畏縮地躲開，以免被踩到。

1997年，白龍馬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告别了喜愛它的人們。

當年聽到這個消息，我十分憤慨。

我怪過楊潔。怪她為了拍戲把它除了軍籍帶出來，拍完戲後就抛棄了。明知道白龍馬過的苦，卻沒有做出更多的努力，改善它的生活。

我怪過師徒四人。明明一起取西經，經過九九八十一難，給全國觀衆一起創下了無法超越的經典。他們一個個功成名就，卻沒用自己的能力照顧一匹陪他們走過6年的白龍馬。

我怪過基地負責人。為了賺黑心錢，把一匹意氣風發的軍馬，一匹九霄天外的白龍馬折磨成一個賺錢道具，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把它一腳踢開。

可是再怎麼怪他們也沒用了，白龍馬再也不在了。

或許它死的時候，最大的遺憾是希望自己從來不是白龍馬，而是一匹有尊嚴的蒙古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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