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作畫的日喀則兒童。劉萬昱/攝

收到捐贈衣物的日喀則福利院的孩子們。劉萬昱/攝

在西藏自治區日喀則市桑珠孜區二中，來自黑龍江省各地區20餘位援藏教師，在繁重的教學工作之外，放棄了休息日與節假日，到日喀則兒童福利院，義務為孤兒們上課、補課。這些孩子在援藏教師陽光般的陪伴呵護下，幸福快樂、健康成長。

援藏教師将這項活動稱之為“陽光陪伴成長”，将扶孤助學定義為“陽光學堂和陽光夜校”。援藏教師對藏區孩子，不單單是學習上的輔導，生活上也是無微不至關懷：為孩子們洗衣服洗帽子洗襪子刷鞋子、購買所需的生活用品與學習用品……

3年援藏，時間不短。作者深入援藏工作隊實地采訪，記錄下了衆多真實、生動、有趣的故事。

王老師的三大件

西藏日喀則福利院，有一個“陽光夜校”，每天晚上給孩子們上課的王鴻飛老師，必帶三大件：一卷衛生紙，一把螺絲刀，一盒筆。

筆不用說了，是寫作業用的。紙呢，是擦鼻涕的。螺絲刀，是修桌椅的。孩子坐的小椅子、用的小桌子，都是鐵管兒架子的，時間長了，螺絲會松、會掉。王老師要時時檢查桌子椅子，缺螺絲的，再配上一些。

到福利院，王老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觀察孩子的鼻子。發現有幾個流鼻涕的，撕下兩截衛生紙，一人發兩張三張。給最多的，是年齡最小、經常“開粉條廠”的小多布傑。

然後講題。給孩子們每人發一支筆、一個作業本。學生作業多，費作業本。星期五會改變一下，發一杯酸酸乳、優酸乳之類，獎勵作業寫得好的，完了不忘給一句鼓勵的話：繼續努力啊，老師還有更好的禮物送給你！

學生的小腦瓜兒就想：下次要啥呢？

格桑央拉提出要一個筆袋兒。次旺普尺提出要一個削筆刀。拉珍提出要一個熊娃娃。旦增央吉提出要一個文具盒。尼瑪占堆提出要看兒童畫本《西遊記》。王老師都一一答應。

阿旺白瑪提出要一個書包。王老師說：這個要有，老師就給你買個書包！但是，你上次得了50分，你這次僅僅得了52分，你隻提高了兩分。現在隻能給你一支筆，不能給你書包了。為啥呢？因為你提高的幅度還是小了點兒。要得書包，分數再提高20分，不難吧？

王老師每次去，小多布傑都在門口等着。看見了，飛跑着去通知同學。

王老師叫住奔跑的小多布傑，一伸手把他拎了過來，從包裡掏出一張面巾紙，給他揩去流到了嘴巴邊的清鼻涕。

龐老師的小男生

龐穎老師剛來到日喀則桑珠孜區三中某班級上課時，有個小男生不聽講，還在課堂上唱歌。

站在講台上的龐老師就說：歐珠，你到我這兒來。

本意是他在下面不好好聽，讓他站在旁邊聽，監督他學完這一課。

這個叫歐珠的學生倒也聽話，慢慢地走到了龐老師前面，撲通一下，跪下了。吓了龐老師一跳！

歐珠，你幹什麼？快起來！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是老師體罰呢。快起來！

歐珠仍是跪着不起來。

龐老師急了，說：歐珠同學，抓緊時間起來！

下面能聽懂漢語的學生用藏語告訴歐珠：快起來，老師讓你起來。

歐珠起來了。龐老師說，你站在這兒，拿着筆記本聽老師講課，你沒聽懂，要舉手問老師。

後來歐珠就在課堂上經常問：老師，我可以到前面去聽課嗎？其實他覺得站在老師身邊聽課效果挺好。

龐老師說，歐珠，這樣吧，你把凳子搬到前面來聽。歐珠說：我站着就行，老師。

那年的第一學期是在三中。龐老師就要離開三中到二中去上課了。學生們舍不得，有的女生還哭了，次仁吉巴更是哭得不行。

龐老師離開的那天，歐珠跟龐老師說了一句話：老師，你沒打過我，我學會了，記住了。這話說的特别慢。然後歐珠突然帶着全班同學大聲給老師唱了一首藏族歌曲《嗨，姑娘》！

——藏語的意思是，表揚勤勞能幹的姑娘卓瑪。

學生們用他們充滿少年朝氣的嗓音，來表達對他們的女英語老師——龐老師的尊敬和喜歡。

苑老師的手背

化學老師苑仁成到二中比較晚些，他其實還沒有完全脫離高原反應就走進了課堂。于是，當他走進課堂的第三天，高原的反應更加強烈了，簡直就是不行了那種。

于是，苑老師就去醫院輸液，然後直接進入教室給孩子們講課。那天，苑老師的手背帶着紮針的膠布。學生看到了，瞬間靜息了。苑老師驚奇地發現，班上有好幾個孩子都哭了。

下課後，苑老師問班長次旦歐珠：同學們為什麼哭呢？

次旦歐珠神情悲涼地告訴苑老師：老師，你病重了！就要喂鷹了！

知道啥意思嗎？

孩子害怕的事兒！不是苑老師教的課如何打動人了，也不是苑老師個人有什麼魅力了，而是老師在學生的心中，或許就是要離開人間的人了——因為，你已經輸液了！

學生們想的是：老師就要天葬喂鷹了！

雖然感冒輸液對于内地人來說，是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了。

馬老師的書

馬海雲老師這次又從家鄉黑龍江大慶那邊背過來了30多本書。

這次背來的，全是動漫。

她進入課堂，對孩子們說：誰的小臉兒小手兒洗得幹淨，就給誰看！

馬老師每次回到大慶，都要組織一次捐書活動。“你捐書，我掏運費。”這些書，都是家藏的好書呢，花了800多塊錢郵資。書是馬老師的同事和畢業了的或在校的學生捐的——馬老師在朋友圈說了一句“缺書”，3天時間，就收到了近3000冊圖書！這些書，從大慶，寄到日喀則，然後再轉寄到學校。就這樣，圖書多了起來。

馬老師在每個班級，都建立了一個“讀書角”。

讓幼小的心靈來一個預熱，開啟大腦思維，讓課堂氣氛，充分活躍。

上課前，馬老師要念一段《哈佛家訓》。小孩子腦子靈，童話的、神話的、寓言的，百聽不厭。今天念啥呢？孩子們翹首以盼。今天呀，換一個新故事，就講：《土撥鼠哪裡去了》……

廖老師的心疼

一次上課，有個男生上課說話，幾次警告不聽。廖青梅老師十分生氣，急匆匆地走下講台。

廖老師想走到那個孩子跟前，說他幾句。沒想到，那個小男生頑皮慣了，也誤會了，以為老師會罰他。見廖老師走過來，還沒到他那兒，飛快地跑了。這半大小子，老師哪能追得上？

但也得追，不能讓他跑出教室，那成何體統！

地面有水，還沒幹呢。廖老師腳下一打滑，咚的一聲，摔倒了。

很嚴重，腰得摔斷了吧？

老師突然摔倒，讓剛剛噪聲四起的教室，瞬間聲息全無。那個頑皮的小男孩兒也吓得站住了。廖老師擡頭一看，學生們都呆坐那裡，個個驚恐。廖老師呢，急忙爬起來，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勉強笑着，對呆若木雞的學生說：沒事，真的沒事……

有個叫格桑卡卓的小女生卻忍不住哭了。

小女生格桑卡卓的哭，讓廖老師心疼，也讓廖老師心裡暖和。

陳老師的補課

尼瑪普尺是福利院的孤兒，就讀桑珠孜區二中。

教數學的陳國明老師每次去福利院給孩子們補課，都先檢查尼瑪普尺的作業，看她做到了什麼程度？做對了，表揚；做得不好，就給她指導。去一次，指導一次。然後告訴她，要記住哪些公式、哪些方法。

陳老師在選擇問題的時候，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這個問題适合尼瑪普尺回答，她肯定能回答上。這個問題稍有些難，尼瑪普尺隻要能回答對一半就行。

尼瑪普尺很專心，答得非常好。她獲得了老師的一個誇獎。下節課再獲一個誇獎。陳老師掌握了她的心理。尼瑪普尺這孩子肯動腦子，她的數學成績在飛躍，期末考試得了80多分。

陳老師偏愛尼瑪普尺，因為她是孤兒。

再後來，尼瑪普尺當了輔導組小組長，陳老師讓她帶一個同學。尼瑪普尺的題做完了，交上來了。陳老師說，尼瑪普尺，你做對了，去找你負責的同學，給她講講這道題吧。尼瑪普尺帶的是德吉卓嘎，這個小女孩兒的年齡比尼瑪普尺小。尼瑪普尺用她的方法，跟德吉卓嘎交流。

她們之間，以藏語來交流，很簡單，也很順暢，很快，就把這道難題給解決了。

唐老師的手表

洛桑紮西經常遲到。唐慶捷老師了解到，洛桑紮西是單親家庭，父親去世了，母親在外打工。家裡隻留下洛桑紮西和洛桑紮西的弟弟。母親讓他照顧年幼的弟弟。

終于知道了這個孩子為什麼經常遲到的原因了。

唐老師就在網上給洛桑紮西買了一塊手表。當然并不是十分貴的那種電子手表，但也是男孩兒喜歡的那種大殼兒的戴在手腕上很時髦的那種。唐老師把手表贈給洛桑紮西，告訴他要經常看看時間，幾點鐘應該來學校、幾點鐘早自習、幾點鐘上第一節課，等等。洛桑紮西把手表戴上了，從那以後，就不再遲到了。

洛桑紮西每天都能提前來學校上課，也用功學習了，成績迅速跟上來了。

王老師的獎品

丹增卓瑪的數學成績還可以，隻是英語和物理非常差。英語30多分，物理40多分。英語和物理這麼差，會拉下全班的總分。

王東輝老師對丹增卓瑪說：期末考試，你的英語要達到60分，物理要達到70分。老師就給你買獎品！你要什麼？

要一個籃球！丹增卓瑪說。

女孩兒，要籃球？王老師感到好奇。

期末的時候，丹增卓瑪的物理、英語果然提高了，隻是沒提高多少。但更主要的是，從那以後，丹增卓瑪上進的意識上來了，專攻物理和英語，期末考試，物理成績竟然一下子達到了90多分，比數學還高！英語80多分，遠遠地超過了王老師最初對她提出的預定分數。

籃球肯定給買了，還外加一套課外輔導資料書。丹增卓瑪要是沒有這兩科的分數，内地班就上不去。後來，丹增卓瑪的這個成績一直保持着，最後順利地考入了鄭州四中這個内地班。

施老師的繪畫材料

日喀則缺少繪畫材料。施海波老師的美術課，就教孩子們做葉雕和紙漿畫。

那次施老師的同事給寄來的繪畫材料多，課堂上沒有用完。期末了，施老師就把剩下的畫畫材料都給了福利院的孩子格桑曲珍。

格桑曲珍喜歡畫畫。施老師說，格桑曲珍，你幫我組織教學，謝謝你，這些畫畫的材料你留着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可以做一些畫或其他形象來裝飾書，或者裝飾你的文具，都可以。福利院的孩子買這些材料不方便，也沒錢買。

但是，格桑曲珍卻一直沒用這些材料。

其實呢，她是另有打算的。去年教師節，援藏工作隊來福利院看望孩子們。格桑曲珍就跟施老師說：老師，我現在可以用這些做些東西做些手工畫送給叔叔阿姨們嗎？

當然可以。

格桑曲珍在福利院缺少工具，後來她也沒做成。但施老師感謝她。最起碼，她有這個想法、有這個心願。通過這件事，施老師終于知道了給了她的那些畫畫的材料，她為什麼一直還留着，就是惦記着，要給經常到福利院來看她們的援藏工作隊的叔叔阿姨們做一點兒什麼禮物。

那些繪畫材料，格桑曲珍已經留了一年了。

張老師的眼鏡

一次，援藏教師張新光在福利院教孩子打乒乓球。跟往常一樣，周圍有不少孩子看打球。

福利院有兩個忠實的小觀衆，一個叫尼瑪吉宗，一個叫次仁巴宗。打球的時候，兩個孩子的眼睛，總會眯着一條小縫兒，跟着穿梭的小球，來回擺動着小腦袋，也總是遲了一拍半拍的。

張老師感到疑惑，來到了兩個孩子面前。他對孩子說：讓叔叔看看你們的眼睛。

張老師看了孩子的眼睛，心想，這兩個孩子，是不是近視了呢？就将兩個小女孩兒領到了眼鏡店驗了一下光。

這一測，吓了他一跳。這倆個小女孩兒，近視度不輕，三四百度。張老師想：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孩子的眼睛，會更加嚴重。當即就帶着倆孩子到了眼鏡店驗光，并給配了近視眼鏡。

尼瑪吉宗和次仁巴宗兩個小丫頭非常高興。

她們兩個，從此在課堂上看書做作業，再也不用眯着眼睛、費力地貼近書本看書了。

赫老師的鞋刷子

福利院打乒乓球的孩子，也有讓他們的教練、援藏教師赫英傑頭疼的事。

什麼事呢？就是，每個季度，赫教練都要給兩個福利院打乒乓球的孩子刷鞋子。

赫教練給幾個福利院打乒乓球的孩子配了兩雙運動鞋，是讓他們來回換着穿的，味兒都應該小點兒。仔細穿的話，一個季度、半年都是沒問題的。但是孩子們不長記性，可着一雙鞋子造。因此，就有了将近30多個孩子、60多隻臭鞋子，等着他們的老師赫教練來處理。

要命的是，想刷幹淨這些又臭又髒的鞋子，談何容易？用水一泡，味兒全出來了，比爛泥溝裡的水還黑、還腥、還臭。

米瑪吉宗、達娃央金、次仁巴宗、次仁頓珠、曲多、旦巴、小羅桑、白瑪赤列、小索朗旺姆、來玉林等等這些小家夥，赫教練一定要狠狠批評你們哩。

赫教練的搭擋、援藏教師張新光教練得了日喀則市頒發的年度先進個人獎勵，張老師将得到的4000塊錢獎金，全部買了洗衣粉和肥皂，送給了日喀則福利一院和福利二院。用這些洗衣粉，赫教練給孩子們刷鞋、洗衣服、洗帽子、洗襪子。一直到現在，還沒用完呢。

（黃恩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過故人莊》《到一朵雲上找一座山》《撒尼秘境》等多部非虛構長篇散文、随筆集及學術論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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