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肖振铎

緊張的感受大概每個人都曾有過，雖然誘因可能不盡相同。

綜藝節目《演員請就位》裡，有位女演員被要求表演一種“緊張”的情緒，她用在門外探頭探腦、竄來竄去卻始終不敢進門來表現這種感受。這樣的解題方式看似沒什麼差錯，卻浮于表面，像一個直白的句子，看得人煩躁。導師點評時說：“表演是演相反的東西。”言下之意，緊張不一定是直露在外的，想掩飾而又掩飾不住的緊張，可能比慌亂的窺探更合理，更讓人産生共鳴。

早年的趙本山小品中，有個橋段就展現了層次更豐富的緊張——強裝鎮靜。單身的他去電視台拍征婚廣告，由于怯場，上台前嘴裡不斷默念别緊張，結果一張嘴自我介紹就變成了“我叫不緊張”，演活了一個緊張的人，多年過去，這個形象一直定格在觀衆的記憶中。趙本山特别擅長表演淳樸農村大叔的緊張，《昨天今天明天》中有一段經典台詞：“我叫白雲，我叫黑土。我七十一，我七十五。我屬雞，我屬虎。他是我老公，她是我老母……”這段台詞不僅押韻朗朗上口，還通過口誤抖響包袱，把黑土大爺的緊張感表現得很有張力。好的文藝作品常常是對生活的高度提煉，是有生命力的。

高爾基《母親》裡描寫母親在車站發現暗探時的緊張心情也非常精彩。她先是努力抑制胸中的隐隐的不快的感覺，心冷得緊縮起來。接着讓緊張沿着身體上行，運用了味覺描寫：“這種感覺增長起來，升到喉嚨口，嘴裡充滿了幹燥的苦味。”這個“幹燥的苦味”隻有感受細膩的人才能捕捉到，并精準地傳達出來。母親眼中的暗探似乎也是小心而緊張的，因為他盡力隐藏着自己，以免被發現。暗探“站在原地方，小心地兩腳交替地踏着，好像他想做一件事而又沒有決心去做”“他的右手塞在大衣的紐扣之間，左手放在口袋裡，因此，他的右肩好像比左肩高些。”對雙手和腳部的描寫，讓讀者感受到了這個人的焦灼不安。

内心的緊張多會不自覺地反應在身體上，電影《電影之神》裡，有電影夢的小場記終于做上導演，仿佛夢想就此實現。沒想到電影開拍前一天他就不停地拉肚子，開拍那天，演員和攝像都準備充分，隻有導演不停地跑廁所，讓所有人等着。最後在焦躁緊張恨鐵不成鋼的情況下出現事故，搞砸了拍攝，劇組停工，導演就此失去信心，放棄了夢想。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機會就這樣雞飛蛋打。緊張引發生理反應，在生活中比較常見，有的人遇到突破舒适區的重大嘗試時，就會惡心、嘔吐、出疹子、拉肚子。演講前或考試前總跑廁所、弄丢準考證這種生活體驗，經曆過學生時代的人都不會陌生。

化解緊張的方法也因人而異。有的大人為舒緩緊張感，會不自覺地把身邊的小孩子推出來做擋箭牌。《紅樓夢》裡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打秋風時緊張，在王熙鳳那裡不時要打外孫子闆兒兩下，闆兒吵着要肉吃，劉姥姥給了他一巴掌，想要錢卻顧着臉面張不開口，場面尴尬時也要推闆兒說話“你爹在家怎麼教你的？”嫌他隻顧吃果子。遇到賈蓉，更是坐立不安，躲沒處躲，藏沒處藏，扭扭捏捏地在炕沿上側身坐下。曹雪芹把這種情态寫得活靈活現，很多人小時候都被期待着說些大人不方便說的話，留下心理陰影。

金庸《天龍八部》裡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婉清見到大理鎮南王的威儀排場，也有點緊張，她勒馬呆立，心中一片茫然，縱馬向段譽身邊馳去，求得心安。既懾于威儀，又有見到未來公公即将進入新一段關系的不安，疊加的緊張讓她必須靠近親近熟悉的情郎，才會有安全感，金庸這一句寫得實在高級。頭一次見男朋友家長的姑娘，都會懂得。

發于2022.6.20總第1048期《中國新聞周刊》

雜志标題：我叫不緊張

作者：闫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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