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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大家說畢飛宇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17 11:13:35

文學大家說畢飛宇(畢飛宇張莉毅力與文學寫作無關)1

文學大家說畢飛宇(畢飛宇張莉毅力與文學寫作無關)2

從今年七月開始,人民文學出版社與SKP RENDEZVOUS聯合策劃推出茅獎作家沙龍。上周四晚,畢飛宇先生作為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推拿》的作者和批評家張莉女士、編輯趙萍女士一同參加了這次活動,向大家講述他的小說生活。

我們将相繼推送發生在這次活動中精彩的談話,三位老師談到了《推拿》的創作以及電影的改編,談到了畢飛宇老師作為小說家的個人成長史,談到了《小說課》的緣起《小說生活》。當天在活動現場,畢飛宇老師也針對讀者和寫作者具體的問題做出了生動、真切的回答。

今天的這一部分是三位老師談畢飛宇文學講稿《小說課》與畢飛宇·張莉對話錄《小說生活》的“誕生記”。另外還有活動當天畢飛宇和讀者關于詩歌的家庭啟蒙、小說家創作狀态的互動。

上期回顧:畢飛宇╳張莉:做事情,内心幹淨多麼重要 | 茅獎作家沙龍

我的小說生活

本文 10900 餘字,預計閱讀時間26 分鐘

批評家和作家是過不到一起的“兩口子”

趙萍:剛才兩位老師聊《推拿》時一直提到一個詞,“日常”。對于小說家來說,回到日常就回到了剛剛出版的這本書,《小說生活》。

這是蠻有意思的一本書,我們跟畢老師聊天時經常會感慨他這些非常有質量的話像水一樣流走是多麼可惜。所以有一天跟張莉老師提到能不能跟畢老師做一個對談。

這個對談後來有一天發生在畢老師家樓下的咖啡廳裡,張莉老師為此專門去了一趟南京。後來那些談話被整理成文稿,變成了現在的《小說生活》,但是當時對談的感受和情境是怎樣?

畢飛宇:說起這本書首先要感謝趙萍,雖然是我和張莉兩個人做的這本書,但我們都知道,我倆是“養父”和“養母”的身份,這本書真正的“媽媽”應該是你,你有了這樣一個創意,而且又是那麼慷慨地把張老師請過來。

跟張老師聊文學很開心,因為張老師有很好的知識儲備。最關鍵的一條是她真的很懂文學、懂小說。批評家不做虛構性工作,所以每當談起文學時都是從一套體系出發,時代、美學背景、文化、風格、人性、善與惡、民族,大都是些大的話題,從這些話題出發去映照小說。

批評家真正用手指摸到小說的人不多,因為你不能要求人家什麼都弄。而我們這些寫小說的人其實不懂文學,我們就知道寫,我們感受到一些東西,覺得用這種方法把它表達出來,人們把它命名為小說。

文學是什麼我真不懂,我研究那個幹嘛?我不研究這個東西。通過一篇小說呈現怎樣的曆史,呈現怎樣的時代,這不是我想的事情,小說呈現的過程當中,很可能跟它合上了,但隻是跟它合上了,寫作者本來不追求那個東西。

批評家和作家,理論上是很好的聊天夥伴,其實是過不到一起的“兩口子”。一個是川菜的,一個是淮揚菜,兩個人相敬如賓,日子也能過下去,但吃不到一起。

張莉是可以和我吃到一起的批評家,從我倆“過日子”的方式就能感覺到,我也是一個可以和你吃到一起的小說家,所以我們在一起聊就很容易。

對不起,我瞎猜,我說錯冒犯你,你原諒。我甚至覺得她可能做過作家夢,最後出于對畢老師的同情,不和畢老師搶飯吃就放棄了。如果她從來沒寫過小說,從來沒寫過散文,換句話說沒有具體的手藝出去,我覺得我跟張莉是不好對話的。

一個鄉下少年成長為優秀小說家的秘密

張莉:跟畢老師做對談如沐春風,很開心。我以前寫小說,後來讀研究生時在清華大學,格非老師給我們上課。我意識到自己寫不好小說,這個我要坦率承認。

但是我可能比一般人要懂一些小說,因為我有創作經驗,我用筆名在一些重要的文學雜志上發過作品。我們對談還有一個起因,也是因為《推拿》。畢老師寫完《推拿》以後,我剛剛博士畢業,畢飛宇老師把書稿的電子版發給我,我特别榮幸的看到那個版本。

之後有一個關于《推拿》的對話,叫做“理解力比想象力更重要”,這是對談的起始,所以也要特别感謝應紅老師和趙萍老師有這樣一個想法讓我跟畢老師做對談。

跟畢飛宇做對談是挺和諧的,但是壓力也很大,首先是體力。我們有兩天的時間從早一直談到晚。畢老師是健身狂人,他沒覺得累,我都是硬撐着。我們旁邊有一個速記,中間休息時,速記說終于結束了。

《小說生活》裡面固然有畢飛宇回憶他的整個成長經曆,但其中有很大一塊是關于閱讀,他說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包法利夫人》、張愛玲、魯迅、周作人等等,他想到哪可以說到哪兒,還有《聊齋志異》。

文學大家說畢飛宇(畢飛宇張莉毅力與文學寫作無關)3

批評家張莉

我的專業是現當代文學,所以我要調動所有的知識儲備應對,幸好這方面我們稍微能夠有一些交流。

整個對談都很好,因為先前有了很多線索和梳理。這也是我們對談的一個特點,它不是随便聊的,而是有邏輯。比如他的成長,聊到為什麼從先鋒小說家突然變成一個寫日常的小說家。

畢老師講得很有趣,前兩天路内老師還給我發微信,他看到了這個對談錄,他說畢老師真是掏心掏肺傳授了很多寫作秘訣。比如他想辦法打破叙述方式,不斷讓自己改變,就像堅持健身一樣。他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改變。還有關于閱讀,關于他對他作品的分析。

《小說生活》不是漫談式的,不是口水式的,這當然也基于畢飛宇老師的精益求精。我們從10月開始對談,然後形成文字稿,但是一直陸陸續續改到次年4月、5月。包括畢飛宇老師去香港的前兩天,他跟我說這就是定稿了,我說好,結果隔了兩天他說不,前面那個不是,後面這個是。很小的細節都要進行修改。

所以這個對話錄第一版《牙齒是檢驗生活的第二标準》出來以後,影響力還是挺大的,比如小說家喬葉老師參加一個活動,正好遇到我和畢飛宇老師,她手上拿得那本書都翻卷了,而且拍很多照片給我。

前兩天小說家哲貴說這書他一共看了12天,每天吃一點點,最後終于忍不住吃完了,看完以後他覺得非常惆怅,還不如再慢一點。很多寫小說的人,或者青年小說家,他們對這本書有非常深刻的感受。

因為畢飛宇老師談起他的小說經驗、閱讀經驗時,其實是毫無保留的、敞開自我的方式。我在後記裡面也說,讀了這本《小說生活》你會發現一個鄉下少年成長為優秀小說家的秘密。

這是我發自内心的、真誠的感受,雖然以前也跟畢老師聊文學,但是真正能夠非常深入地了解他自己和他本人的創作,以及他成為優秀的小說家所付出的那些努力,真切認知到這一點是在對談結束之後。

我非常感慨,這當然跟他自身的天賦和想象力有關系,但更重要的是他在寫作過程中付出的那些思考,那些自我完善和自我提高,甚至包括自我折磨的東西,都在《小說生活》裡。

好作家會讓讀者發現人的生命、内心

畢飛宇:我先把話題接過來。這本書從我來講特别容易,容易在哪?大的思路,張莉老師捋得特别清楚,我甚至都不用考慮聊什麼。我順着她走就行了,特别簡單。

我聊得很簡單并不意味着我對這本書沒有要求,我内心是有要求的。這個要求是什麼?我這本書給到讀者之後,它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我和張莉一起完成的。

從我這邊來講,我要讓讀者看到的不是文學,不是小說,不是哲學,都不是。而是具體的那個叫畢飛宇的人,他的文學、他的小說。

從聊天來講,雖然我們兩個都不是哲學出身,但聊哲學可能更有意思,那些大概念,你刺激我、我刺激你,我們也許可以從古希臘開始談起,一直談到存在主義,談到波伏娃。

但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這些問題都很重要,這些問題有很好的批評家、很好的學者、很好的教授去做,它們是學問,它們是曆史。

我堅信讀者從我這要得到的不是從古希臘從薩特到加謬那裡得到的東西。而是非常具體的文學話題,甚至可以說是跟具體的個人生命緊密相連的一個人的文學,或者個體生命在小說裡的具體體驗,我們兩個彼此挖掘、激發的就是這個東西。

所以我特别希望這本書是小的,我所有寫作目标,起碼寫散文、寫小說講稿,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這個事情變小。

為什麼?因為我的閱讀是往大處走的,去往更抽象、更空闊的方向去尋找。如果一個小說家最後發現的是人類和人類命運,這是一個作家的災難,這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作家,這是一個扯淡的、吓唬人的、虛榮的、可恥的、下流的作家。

一個好作家讓讀者最後發現什麼?發現這個人的生命,他的内心,這才是一個作家最牛的事情。否則人家去看哲學史、看曆史,看一個作家的訴說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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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應紅(左一)

你要有你的能力,把你的胸膛打開,通過一個特殊的光學裝置。他可能看到别的,那是人家的事情。你必須把自己提供出去,這個特殊的光學裝置你得把它提供出去。

所以我所有的願望就是小,就是具體,具體到把這麼大的一個包裝盒子打開裡面有一個小盒子,再打開裡面又有一個小盒子,再打開裡面有一個塑料的小袋子,最後是一個具體的人。

我要的是這個東西,這是憑良心講的。

你跟大家講藝術史、文化史、哲學史,我們也沒有那個能力,我們才讀幾本書,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如那些大人物。我們就是讀書人,具體寫作和實踐的人,我們說的很本分。

還有一個話題,這是我要感謝張莉的。這本書做完之後我沒有發表小說,我在南京大學講了很多小說課,你們兩個都不用謙虛,《小說課》和這本書是有血緣關系的。

我決定到南京大學開講的時候,也不知道講什麼,我回頭一想,大部分都《小說生活》裡面我們談到的,但是因為談話你隻能談某些具體的點,你不能把這個作品從頭到尾那樣聊,那樣聊也不對,那就成我給張老師上課,那就不對了,所以都沒談透。

如果沒有《小說生活》,我很可能講《小說課》的時候不是那幾個作家,也不是那幾個作品,以我的習慣,以我受到的文學教育,我都可以想象得到我的第一講一定是塞萬提斯,下一講可能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托爾斯泰,不可能是現在這個局面。

但是我現在覺得特别幸運,就是因為我們前面聊得多,我更本分一點,我也沒有貪大,如果我的小說從塞萬提斯開始講起,然後到馬爾克斯,再到雨果那去,到巴爾紮克那去,到果戈理那去,大概七八個作家,我估計《小說課》就失敗了,為什麼?它依然是不具體的、空洞的東西,很可能我在那找資料花很長時間,看文學史花很長時間。

坦率地跟所有的朋友,跟我的讀者朋友承認,我寫《小說課》沒有做資料準備,這就是非常學術的一個做法,為什麼?因為我不是學這個的,我不是學哲學的,我就是一個寫小說的人,一個寫小說的人踏踏實實的把一個作家該說的話說好。而不是一個寫小說的人因為到南京大學做了教授,出于羞愧、出于教授的虛榮我必須努力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教授,然後以教授的身份去說話。沒有。

這多虧了這本書,特别幸運,我避免了我的虛榮,我收獲了我的誠實。我避免了一本糟糕的書,我收獲了一本不完美但是特别像我的書。那本書特别像我,它可能裡面都是錯的,你可能完全不能同意,這是我最大的體會。

趙萍:跟寫小說一樣,還是内心幹淨才會産生驚喜的作品。

《小說課》的來源是《小說生活》

張莉:《小說生活》寫的很具體,裡邊特别有意思的,畢老師誠實到令人吃驚的地步。比如我說我知道你高考複讀一年,他說不,我高考複讀兩年,我很吃驚說你怎麼這麼笨(笑),但是他很坦然的承認,然後從那個角度再去說。

我說畢老師你以前有的小說寫的不那麼好看,他說是的。然後他開始講他沒有那麼好、怎麼自我完善。他剛才說的所謂的小,其實就是切膚感,他小說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源自自己的生命體驗,這并不誇張,也不虛張聲勢,就是原原本本把自己的閱讀經驗、寫作經驗說出來。

當然在對談過程中也會有一些遺憾的地方,因為他寫一個序言,我寫一個後記,他在序言裡面提到有一些東西我們沒有涉及到,比如我是做女性文學研究,但是我們基本上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因為兩個人聊的比較嗨,忘了這個問題,所以畢老師說這是一個燈下黑,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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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最喜歡聊的東西反而沒有聊到。但是裡面也牽扯到一些,比如讨論《水浒傳》的時候,因為他很喜歡,跟他的家鄉有關系,我實在忍不住告訴他說我讨厭那本書,因為它有厭女症。但是他沒有争論,我們就滑過去了。

這個對談有一些紀實性,有的時候一個話題剛剛展開,因為時間的關系就過去了,但是恰恰那個東西是一個種子,這個種子後來在畢飛宇的《小說課》裡面生長、發芽、長成大樹。

《小說課》裡面幾乎所有的話題都出自《小說生活》。我們有一次開玩笑說《小說課》淵源有自,來源于《小說生活》,這也是我們特别希望它再版的一個原因。

當然對于我來講也有一個很大的收獲,因為現在我在北京師範大學教書,給“魯院”作家和研究生上課的時候,我也會情不自禁的讨論《聊齋志異》、魯迅......《小說課》裡面很多東西是枝桠和大樹,那個種子在《小說生活》裡面。對于我個人來講也是很大的收獲,原來作家是這樣理解作品的。

做這個對談的時候,我像博士論文那樣寫了一個提綱,發給畢飛宇老師之後他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因為他怕自己馬上有回答的欲望,後來到現場才開始回答,在這之前他并沒有全部看完問題。我覺得這恰恰是特别有意思的地方,雖然他一直在說我有一個設計但是這個對談錄的主體部分是畢飛宇老師,這是屬于他的書。

這本書大部分精華的部分都來自于他現場的很多激發,這是一個事實。他剛才很謙虛,但我知道裡面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場景和叙述全部來自于他現場的發揮。

文學寫作基本與毅力無關

畢飛宇:我突然想起來,張莉老師剛才關于努力的問題,努力有一個近義詞叫毅力,有毅力的人才能努力,你努力最後必須呈現出你的毅力。我的兩個關鍵詞就是努力和毅力。

不談文學,談生活。我是一個健身的人,在健身房我很不受歡迎。因為我老是壞人家的生意,有時候胖一點的女孩或者微胖的女孩拉着男朋友的手到健身房一起辦卡。每次碰到這樣的情況,我都要幹預,幹預的結果是什麼?把這個生意給拆黃了。

我不忍心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很顯然,這個小男孩或者這個小夥子跟這個漂亮的女生,可能是要辦婚禮,想讓自己瘦一些,來受半年、一年的苦讓自己變好看一些。

你千萬不能幹這個事情,為什麼?因為你要來健身的話,需要面臨兩個東西,你要調動你所有的毅力,才能完成你的努力。

所以我在南京有一個特别好的名聲就是畢老師特别努力,畢老師是特别有毅力的人。我要說這是扯淡。我并不是一個有毅力的人,也不是一個努力的人,我甚至認為努力和毅力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如果你們為了驗證我講的是不是真的,可以往我家打電話問我兒子,你爸爸是怎麼教你的,你爸爸是不是教你成為一個有毅力的人、成為很努力的人。我從來不這樣教他。因為我知道一個常識,毅力沒有用,在一天裡頭,在一個星期裡頭,在一個月裡頭,毅力的作用巨大,但是相對于人的一生而言,毅力的作用等于零。

比如說健身,你要想通過你的毅力、努力去保持一個特别好的身體狀況,你活到90歲你要幹到88歲,你活到88歲你要幹到86歲,試問哪有一個人從18歲到90歲如此漫長的歲月裡,老天爺給你一個人那麼多的毅力去幹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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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畢飛宇

我從來不相信毅力,毅力是特别有毒的東西,好多年輕人趁着他們的身體好,中了努力和毅力的毒,傷害他自己一生,他自己都不知道。

反過來,好多人問,畢老師你為什麼要去寫作呢?你為什麼要去健身?因為我喜歡啊!我真喜歡,因為我是個特别熱愛運動的人。但到了我這個年紀踢足球,一場球要22個人,小場地也要14個人,再不濟你要10個人,5對5。兩個人足球怎麼踢?到了50歲的年紀,你得找14個人或者22個人,一年也湊不齊一回,弄不起來。

你又想玩,又好動,又想出汗,怎麼辦?隻能健身,他喜歡這個東西,他每天的人生都想從這走一趟,但真的不是為了讓自己肌肉好看、體型好看,真不是。

它可能客觀上會帶來一些改變,我們50多歲的一個老男人,我沒有肌肉咋地?我不健身,我把我的書稿給應紅老師,應紅老師說不行,這個作家的身材不行,我們不要?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

相反,如果你身體的能力達不到,又不能長期的維持健身狀況,一個星期十天來一次,很猛烈的來一次,其實對身體的傷害是巨大的。

因為健身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做一個新的動作,每天按照健身的次序循序漸進,在教練嚴格的指導底下把動作做的非常精準,既保證刺激你的肌體又不至于傷害你的韌帶和關節,這都是很科學的東西。健身是很科學的東西,不是玩努力、玩毅力就能解決的。

同樣,因為我長的比較瘦,臉也比較嚴肅,長期以來大家談論起這個作家的時候,特别容易把他往文壇勞模的方向去靠,說這是一個文壇勞模。我今天跟你們這麼說,中國文壇兩大懶漢,餘華和我。

大概再也沒有人寫得比我們少了。原來餘華說我寫得比老畢還要少一些,他的《兄弟》體量太大,現在他的字數都比我多一些,我55歲,寫了這麼多年,寫到現在,我的小說字數加起來300萬字不到,這個趙萍最清楚,就這麼一點點。

趙萍:九本書。畢飛宇:我甚至願意把我荒謬的健身理論挪到文學寫作上來,毅力基本是和文學寫作無關的事情,它不涉及你的努力,相反它可能涉及你的韌性,我覺得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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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趙萍

趙萍:大家聽的蠻有意思吧?這就是當時我想做這本書的原因,因為平時跟畢老師聊天,他是一個特别愛聊文學的人,而且喜歡聊日常、聊生活,一些很小的點他都有很精辟的見解,所以才有了一本這樣的書。

畢老師剛才說“養父”“養母”,我覺得不太準确,我覺得我像“接生婆”,第一本對談錄誕生了,很欣喜,讀者、作家非常喜歡,沒想到後來還有一個孿生兄弟《小說課》。從《小說生活》延伸出來的《小說課》,作為出版者,我們很幸運,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基礎,一年半時間加印到8次,近13萬冊,作為出版者、讀者,我真的要感謝畢老師和張老師給我們帶來這樣高質量的作品。

畢飛宇:說到這,這本書有一點我特别滿意,這本書,我跟張莉兩個人一點都沒有想借聊天趁機塑造自我,一點都沒有。這是我最滿意的地方,話題就是話題,我們沿着本來的話題去聊,這個我很滿意。

現場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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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1:畢老師您好,我聽過《小說課》的音頻,還有您講蘇東坡,講到紅杏枝頭春意鬧的狀态,我覺得特别迷人。我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想問您會不會從小說家和文學家的角度把唐詩宋詞以及傳統文學的經典講給孩子們?畢飛宇:沒有。

我有一個男孩,他也有小學、中學老師,他們幾乎都有一個想法,覺得我兒子詩歌方面的能力特别強。這個邏輯太簡單,他爸爸是一個作家,從小到大不知道給他講了多少首詩、詞。還會認為他的作文寫的特别棒,這個邏輯更加簡單,他爸爸是個作家,一定在家裡教孩子如何寫作文。但我沒給兒子講過一次作文,一次都沒有。我也沒有給他講過唐詩和宋詞,從來沒有。

我并不認為我解讀了某個作品,用一個最簡單的話說,我始終認為好的作品是好玩的,我隻是把我和它玩的時候的狀态告訴你。

我不太相信别人去解讀什麼東西,我爸爸是一個語文老師,他會背的詩歌比我多了太多太多,他腦子裡面的小說比我多了太多太多,尤其是中國古典的部分。

他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引用,他不會給我做具體的講解。詩是不能講的,在我還不識字的時候,他給我講過一句詩,叫風吹馬尾千條纖。

童年最大的好處就在這,偉大的詩人最大的意義就在這,通過他特殊的天才的詩歌,讓一個孩子在真正懂得語言之前直接把詩歌的内容告訴你。

我覺得詩歌最迷人的就在這,好多字還不認識,大人讀給你聽了之後,你能懂。比方說我爸爸還給我講過一句詩,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我不知道什麼是蜀道,他跟我說蜀就是四川,那有很多山,我馬上知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是什麼意思。

我堅信我兒子有這個能力,跟詩歌之間有刹那之間的邂逅,當他有了這個能力之後,所有的一切,詩歌願意給他的都會給他。我不太相信那些幼兒園的老師在黑闆和課堂上講詩歌能把孩子講明白,最多七言,這個老師能講明白七個字,五言詩這個老師最多能講明白五個字。但是我告訴你,很可能等五個字和七個字講明白之後,詩歌沒了,這是講詩歌最危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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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畢飛宇

讀者1:我說的這個解讀并不是說大學老師那樣去給孩子講,我跟您的意思是一樣的,就是熏陶。因為我們父母沒有能力給孩子一個詩歌的世界,包括想象力的培養這種情況下您有什麼建議給我們?

畢飛宇:這個建議有,非常具體,是從我和我父親相處的時候得來的。因為他腦子裡面有比較多的詩,他往往會在一個恰當的點上把一句詩或兩句詩給冒出來。

我覺得這個“冒”對詩歌愛好者來講是最高級的東西,生活的情境已經到了,孩子在那個情境當中内心也有了小小的感動,尚且不知道如何去說,這時候有一句非常精彩的詩歌從父親的嘴裡跳出來,我堅信所有的孩子都會懂。

所以如果你真想讓你的孩子在詩歌方面有特别好的領悟,你們先把握一首古詩,在某些特定的時候,跟他們一起玩的時候,把它們說出來,這比晚上讓他聽寫、讓他默寫、讓他背這些經,可能作用要大的多得多。

詩歌都是具體的,就在具體的情境面前,就等待那幾個字。我父親對我幫助最大的就在這個地方,他老是來一下,就是因為他來一下,我了解他,我也了解他的語言節奏,所以我用一句誇張的說法,跨過了語言,直接抵達詩歌最本質的那個部分。

讀者2:畢老師您好,我的問題是關于小說的創作,人家講小說創作是一個人孤獨的跋涉,有時候别人幫不了你,是一個人的戰争,有一些作家創作的時候會情緒化或者狀态有一些不穩定。您創作了這麼多優秀成功的作品,作為茅盾文學獎的獲得者,在創作過程中有哪些個人的特點?遇到困難的時候是怎麼解決的?

畢飛宇:沒有一個小說家不遇到困難,我早年寫詩,寫詩前面的狀況很麻煩,後面到了有的時候幾分鐘就可以完成,當然寫的很不好。

寫小說的人最後變得耐心特别好,原因在于,他每天幾乎都會遇到困難。他面對什麼東西?他面對作品的美學形态。故事、人物性格這些東西都沒那麼複雜,你要的小說的美和形态究竟是怎樣的,有時候你要問我的預期在哪。

比如說我這個作品特别渴望激情澎湃,比如說我特别渴望這個作品意味深長,比如說我特别渴望這個作品憂傷,比如說我特别渴望這個作品智慧,比如說我特别渴望這個作品笨拙,它始終有一個美學的形态,這個美學的形态最後是由人物、事件、推進起來的。

我們舉其中一個例子,比如我特别渴望這個作品激情澎湃,你是這麼上手的,可你别忘了,你已經連續工作200多天甚至300多天,你突然有一天發現,第290天的早上起來,看到昨天一天所寫的東西跟小說開頭時候那種澎湃的狀态完全對不上。對不上怎麼辦?當然這裡有他的節奏,那你就要問自己,到底是這出了問題還是前面出了問題?

舉現實的例子《玉米》,《玉米》是《青衣》之後寫的,《青衣》是很唯美、很憂傷的小說,句子特别長,語言有很多修飾,那是舞台上的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臉上有貼片,眼角是吊起來的,所以它的漢語形态是憂傷、妖娆、絕望、疼痛,是這樣的東西,那就決定它不能是生活語言,因為舞台不是生活,舞台是意态,所以它的美學形态一定是書面的、典雅的東西。

等我把這套東西寫完之後,進入《玉米》時,我的語言風格還是這樣的,我寫了一萬多字,寫到一萬多字的時候突然寫到玉米的母親,一個不太有文化的農村婦女,她開口說話,她一說話就是七十年代初期蘇北鄉村婦女的調子,她不能像張莉老師這樣,一個句子出來以後可能有八九十個字,裡面還有重句,她不能的。

因為沒有文化的女人,一個句子到八九十個字以後,主語和謂語不搭調,所以句子必須短、必須簡單。問題來了,我現在寫玉米的母親,已經寫一萬多字,語言形态突然變成這樣,可是前面一萬多字都不是這樣的,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辦?

讀者2:推翻重來。

畢飛宇:對,切掉,那一萬字不要了。這對一個小說家來講很焦灼,那一萬多字是你的心血,寫的很好,特别美,特别有腔調,特别完整,可是它跟後面的發展不對。

如果這一萬字是完整的,最後小說寫出來後面那四萬字跟前面一萬字比較起來,後面的四萬字跟這一萬字沒關系,所以你不是把後面的四萬字往這一萬字上靠,就是把這一萬字去掉,最後我選擇的辦法是把這一萬字去掉不要,所以它的風格特别統一。

所有的好東西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讀者2:每次風格的轉換,你發現自己有特别分裂的情況嗎?

畢飛宇:有,但是這個轉換我要告訴你的是,不是一個小說家覺得我要變了,這是批評家的說法,他可能沒那麼理性,我們說起風格,太簡單的一個詞,在座誰不懂風格?各個都懂。

對作家來講,風格不是你們所理解的那個東西,它非常具體,它牽扯到裡面每個字,所以那個改變風格不是你在那想我要變成什麼風格,一定是在你碰到小說的具體章節、具體事件和具體人物的時候,你發現你的手變了,你發現你的調子變了,你敏銳地覺得新的生命誕生了,你抓住了它,你光大了它,你發揚了它,它成為你的老二或者老三。不是你逮來的。

讀者2:有些女作家說自己創作的時候像懷孕生孩子的感覺,你有這種感覺嗎?你的小說都是你的孩子,是您生出來的?

畢飛宇:這個太為難我了,我盡力去想象懷孕的感覺,我老婆告訴我,懷孕的感覺是飽了,沒有别的感覺。

-End-

編輯:馬哲

文學大家說畢飛宇(畢飛宇張莉毅力與文學寫作無關)10

《小說課》|畢飛宇|人民文學出版社

用小說家的眼光談小說,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讀!

本書輯錄了作家畢飛宇在南京大學等高校課堂上與學生談小說的講稿。畢飛宇所談論的小說皆為古今中外名著,既有《聊齋志異》《水浒傳》《紅樓夢》,也有海明威、奈保爾、哈代乃至霍金等人的作品。身為小說家的作者有意識地避免了學院派的讀法,而是用極具代入感的語調向讀者傳達每一部小說的魅力。

文學大家說畢飛宇(畢飛宇張莉毅力與文學寫作無關)11

《小說生活》|畢飛宇、張莉|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家的寫作經,讀者的文學課

這是小說家畢飛宇與批評家張莉一次極具激揚的文學對談,他們從畢飛宇的童年開始談起,從閱讀到寫作、從小說到電影,既是讀者又是文字的試驗者,在真實與虛構的疆域裡,真誠、熱情地探索小說之道。如果你正想成為一位小說家,那麼你會學習到一位小說家是如何勤奮地實踐,有目的地規劃,尋找屬于自己的寫作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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