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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像燒烤一樣的草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27 02:20:36

海邊像燒烤一樣的草(這種綠色不自然)1

上海2002年從澳大利亞進口的大樹 (受訪者供圖)

海邊像燒烤一樣的草(這種綠色不自然)2

冬天,進口的大樹要罩上巨幅的塑料布 (受訪者供圖)

海邊像燒烤一樣的草(這種綠色不自然)3

大樹正在輸營養液 (受訪者供圖)

上海有棵“舶來”樹,是2002年從澳大利亞進口的。20年來,重慶大學環境與生态學院教授楊永川每次經過時總會看看它。

楊永川從小區負責綠化的人那裡得知,這棵樹引進的時候花了150萬元,“價值相當于當時上海一套300平方米的房子”。可是他發現,這些年這棵樹既沒長大、沒有長高,到了冬天,為了保暖,還得罩上巨幅的塑料布。

這樣生病的大樹,楊永川常常能在城市裡見到。有的用支架支撐樹幹,就像拄着拐的老人;有的被打了鑽孔,往樹裡輸入營養液。有一所高校,移植了法國梧桐後為提高成活率,在新栽的樹上鑽孔,往裡輸入紅色營養液。幾場雨過後,鑽的孔被撐成了裂縫,鑽進毛毛蟲和病菌,掏空了樹幹。

據《經濟參考報》報道,内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賽罕區曾經大量種植雲杉,其中很多從東北采購,但這些東北雲杉并不能适應當地環境。當地一家綠化企業負責人介紹,當初那批樹,如今存活率約五成。

而且,為了營造景觀,很多樹被要求種在硬化的道路上,由于沒有合适的土壤可以種植,因此隻能将3-4米高的雲杉,種在長寬約1.2米、深約1米的木桶内。木桶的價格比樹更貴,而且“這麼大的雲杉,根系大多0.6米見方,在桶裡活不了幾年”。

更重要的是,這個開始于2016年的項目帶來的債務問題,影響200多家綠化企業的經營。承接“木桶種樹”的三家綠化企業負責人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如今,他們還沒收齊工程款。

在很多專家看來,盡管各地的綠化條例逐漸完善,但是城市裡,城市綠化中單純求快求美的現象依然存在。這樣的綠化沒有讓城市變得更美,反而出現了許多生病的、失去生态功能的植物,讓城市變成“綠色荒漠”,是“僞生态”。“Not all green is as good.”(不是所有的綠都一樣好)楊永川說。

沒有生物多樣性的綠化,就像一片綠色的沙漠

城市該種什麼植物?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楊永川對比,不同城市之間,溫度升高1℃,植物的存活率、生長範圍都會擴大了幾倍,當時不算入侵物種的綠化植物,過幾年可能就爆發了。因此,一種植物能不能成為入侵物種,并不是短期能夠發現的,也和當地氣候變化息息相關。

但這種需要長時間觀察才能作出的生态評估,往往在短時間内要作出決策。楊永川發現,許多地方追求綠化景觀色彩豐富,就引入鮮豔的植物,名為“彩化”;追求花香四溢,就引入香味濃郁的植物,即“香化”。這麼做的後果是,一旦發生外來植物入侵,很難控制。

楊永川曾和他的學生幾乎跑遍重慶的每一個公園去做調研,發現245種草花植物中,接近一半是外來物種,經過評估,有44種植物具有很大的入侵風險。其中就包括很多城市用作花海的“格桑花”。

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副總工程師白偉岚用北美地區和中國舉例。這兩個地方緯度相近,理論上,能引入很多植物。但實際上,有的植物換地方後,長勢不好,“就像一個老年人換了一個社區,沒有歸屬感了”;而長得太好的植物,則變成強勢的“入侵者”,威脅本土植物生長。

比如,來自美洲的馬櫻丹曾被作為觀賞植物引進國内,因繁殖能力極強,在環境适宜的地方可以“瘋長”。為了抵抗馬櫻丹入侵,四川攀枝花曾火燒馬櫻丹,以保護本土植物蘇鐵。

這種盲目引入新植物的做法,在許多城市都存在過。楊永川舉例,為豐富城市景觀,上海曾試過把同一緯度的植物都引入種植,十多年後發現,當初引進的沙漠裡的棕榈科植物,因不适應環境,許多已經死亡。

白偉岚分析,在城市裡,人和植物最理想的關系是,人為養護管理成本低,植物健康,更與當地自然環境融合。但目前的綠化方式有時并非如此。她發現,有城市為了追求氣勢,在舉辦大型展覽時,會用花卉堆起高高的花柱,等展覽結束,這些花全成了廢棄物。

“這是單純地求美,是反生态的。”白偉岚建議,舉辦展覽應該把綠化的可持續性納入考慮,盡量少花費,産出更多效益。

而且,她關注到,近幾年,許多網紅打卡地會利用植物造景,吸引遊客買票。比如,貴州貴安新區為了迎合遊客網紅打卡的需求,建了萬畝櫻花園。但大量栽種單一樹種所帶來的後果是,生态效益較低,生物之間缺少相互制衡,容易暴發病蟲害。

“沒有生物多樣性的綠化,就像一片綠色的沙漠。”白偉岚說。

“永遠也脫離不了人工的幹預”

北京市園林科學研究院趙世偉教授認為,這些城市綠化上的誤區,本質是人們急功近利。他回憶,2000年左右,上海需要大量的園林樹木綠化美化城市,為了盡快成景,有關部門從附近農村購買大規格的樹木移入城中。但大規格苗木的培育是需要時間的,于是有人挖取原有綠地、農村甚至山林中的大樹,進行移栽。

這種使用大規格甚至超大規格苗木的綠化方式,迅速被其他有快速綠化需求的城市效仿,在全國蔓延,被專家們稱為“大樹進城”。

慢慢地,盲目造綠的後果也開始浮現。為了讓進城的植物順利在城市裡活下去,人們想了各種辦法,越是名貴的大樹,就越是要悉心呵護:樹根要施肥,噴生根劑,絕不能腐爛;樹幹要用草繩包紮保溫;樹枝需要塗蒸騰劑、保濕劑、促芽劑。有的大樹還要請專人養護。

還有樹販子為方便運輸,提前半年截斷樹的主根,去掉其樹冠,“殺頭斷根”。白偉岚說,沒了根的大樹,就像沒了“吃飯喝水的嘴”,無法補充營養,隻能依靠人工注射活力素,或靠吊瓶來維持生命。

白偉岚把大樹進城比作一個老年人做了一次大手術,元氣大傷,最後的結果是,呼吸作用大于光合作用,導緻樹木死亡。

在城市裡,為了造景美觀,會減少植物之間生長的間隙,普遍用“密植”的方法種樹。楊永川分析,不少城市綠化實際上是“裝修”,而不是真正的生态恢複。因此,為了短期内“裝修”效果最好,明明隻需要種3棵,最後種了6棵,植物長大後沒空間了,互相就會“打架”,隻好人工“剃頭”,“永遠也脫離不了人工的幹預。”

理論上講,“剃頭樹”“光棍樹”的樹冠可以在城市重新生長。但實際上,由于樹齡過高或水土不服等原因,大部分樹都成了“老小樹”,永遠也長不大,實在堅持不了的,就這樣“折騰”死了。

“有些領導希望這個地方立馬成一個景觀,不管多少錢,不管花多少代價,就是要一夜成景。”白偉岚分析,大樹進城熱和當時城市綠化的“唯指标”論有關。這些進城的大樹撐住了城市生态建設的“面子”和“裡子”。

還有一些房地産商,為了擡高房價,使用綠化景觀作為賣點,引進珍稀大樹。楊永川曾經在小區裡看見,有人在酷暑時期種大樹。他問正在種樹的工人:“七八月份種大樹,這麼熱的天,樹不死呀?”

工人告訴他,“沒辦法呀,我們要交房啊,樹死了以後再換一批。但不種的話,業主不開心,不接房,損失不是更大嗎?”

楊永川認為,“建築是死的,但樹是活的”。其實很少有人在購買房子的時候會去關心樹木是否健康,房地産商也隻要保證“交鑰匙”的那一刻,樹是“好看的”就行了。

趙世偉記得,有一年某大學校慶,校友贈送了一株号稱千年樹齡的銀杏給學校,學校領導認為這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而趙世偉卻認為,該校的校友們應該為此感到恥辱,“一所百年校齡的學校居然盜取别人的千年古樹,這其實是暴發戶的思維”。

白偉岚說,許多城市綠化景觀的設計都是通過招标來确定最終方案的,拍闆的還得是主管的領導。很多時候,領導的審美決定了一個城市的綠化景觀。“和大爺大媽搞裝修一樣,喜歡紅色喜慶,那燈籠、對聯的紅色就全用上,領導喜歡香樟,那這條街道就全種香樟樹。”

她曾對要求種大樹的領導提過極其尖銳的意見,甚至以“不參與設計”的理由與對方抗争。但以一己之力反對的效果不明顯,項目依舊在進行,最後,她設計的新建築旁,還是移栽了20年樹齡的大樹。

秃了的山,難改的觀念

一棵棵大樹進城留下的是森林裡新增的光秃秃的傷疤。據《中國綠色時報》2011年的報道,一棵胸徑15厘米左右的香樟,在原産地江西價值100多元,運到沿海發達城市能賣2000元。而像羅漢松這類特色珍稀樹種,能炒到幾百萬元。

《法治日報》當年也曾報道,廣西桂林臨川縣原有古銀杏樹1.9萬餘棵,因大樹進城驟減了三分之一;有些村落将大樹古樹看作是“風水樹”“樹神”,是舉辦傳統儀式的重要場所。盜挖大樹最瘋狂的時候,村民一覺醒來發現,村口樹沒了,隻剩一個大坑了。

楊永川是中國最早關注鄉村古樹的人之一。一篇他未發表的論文提到,有些古樹曆史悠久,分布範圍極窄,數量極少,他整理了全國1809個縣的數據,一共有1564種古樹,其中248種古樹隻剩最後一棵樹。

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蔣高明教授曾在文章中提到,許多鄉村大樹被洗劫一空,而偷大樹造成的土壤損失是再難恢複的,“每棵胸徑30厘米的大樹要挖土1至2噸。”

他認為,森林裡生物繁多,物種之間相互制衡,病蟲害不易暴發,而大樹進城後,樹種單一,沉睡的蟲卵沒了天敵,大量蘇醒,常見的白蛾、扁刺蛾都是搭上大樹的順風車一起進城的,害蟲一多,農藥的劑量随之加大,影響城市的空氣質量。

這一做法在持續了十多年後開始得到規範。2014年,國家綠化委、林業局第一次明确規定禁止移植古樹、大樹做園林綠化,胸徑超過5厘米的樹木移栽需要辦理相關證件。

2016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又再次細化了相關規定,用可以量化的數字規範城市綠化:禁止大規模移植胸徑在20厘米以上的落葉喬木、胸徑在15厘米以上的常綠喬木以及高度超過6米的針葉樹。

白偉岚認為,随着法律法規逐步完善,“大樹進城”的現象變少了,但一夜求綠、人工幹預的觀念沒改變,所以問題沒從根本上解決。

趙世偉觀察,有樹販子在鑽漏洞,把尚未納入法律規定的樹種、花種運進城裡。比如,有人從山上盜挖映山紅,或公開兜售剛從山下挖下來的紫藤,“雖不是重點保護植物,但本質上它們都是野生的,去挖它們都是在破壞生态”。

還有人打起了古樹的主意。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的志願者申王平說,許多單位打着“古樹遷地保護”的名義,把一些還未挂牌保護的古樹弄到景區裡,作為一種曆史底蘊來顯擺,實際是“披着合法外衣的非法移植行為”。

2020年,他在安陽的林州市發現過兩棵古老的腺柳,是珍稀樹種。但某地政府希望将這兩棵腺柳移植用于綠化,申王平聽說後立馬進行了舉報,經過申請,當地林業局給兩棵腺柳挂上了保護名牌,才算徹底留住了古樹。

要有耐心,等小樹長大

相比于城市裡人工種植的花海,楊永川更喜歡校園裡自然生長的蒲兒根。他認為,與其大費周章引進外來物種,不如開發本土的草花資源做綠化。

而綠化本身也是和自然、時間、人的妥協。楊永川說,做好綠化,要考慮的因素非常多。比如,木棉花開起來很好看,很多城市也用作綠化樹種,但它的樹幹有尖銳的刺,人過路時撞到怎麼辦?孩子多的地方,綠化樹種能不能用多樹枝開叉的樹,孩子爬上去摔下來了怎麼辦?

白偉岚也說,要向自然學習,觀察植物在自然界本身的狀态,才能更好地給城市造景。一棵白玉蘭碰上一棵暴馬丁香,兩者往往競争激烈,不利于生長,但如果是白玉蘭和迎春在一起,兩者就都能産生最美的姿态。“不用人工大面積地造花牆、花柱子,我們要考慮節約,也要考慮到長期的生态”。

還有許多地方,已經開始嘗試從小樹種起給城市裡做綠化了。

日本紀錄片《明治神宮奇妙森林》記載了一個百年大實驗,1921年,在東京中心從栽種小樹苗開始,計劃用100年的時間将一片荒地變成一片人造林。如今,那片荒地已經變成約70萬平方米未經人工幹預的森林,共計365種12萬棵樹木在這裡生根發芽。

而意大利米蘭,在2020年開始實施一個為期10年的項目,計劃到2030年在市内種植300萬棵小樹苗,相當于平均市内每一位居民都有一棵樹。

中國也有了“種小樹”的嘗試。北京林業大學教授李俊清介紹,北京植物園的一些景觀和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後面的一片小森林,都是人工種植的小樹苗成長起來的。

2000年,楊永川帶領他的學生在上海科技館5号門口做了一個實驗:将膝蓋高的小樹苗種在3000平方米的平地上。8年後,樹苗生長成了一片能夠自給自足的森林,2022年,這片森林還吸引了各種鳥類安家。20多年後,實驗仍在繼續。

“一個生态系統,要是有猛禽這種高級消費者,就證明它是非常健康的。”楊永川對實驗成果相當自豪。他如今時不時會去這片森林轉轉,看看這個角落的大樹長勢很好,那個角落又冒出了許多幼樹、幼苗。“其實從小樹苗到成林隻用了8年,這個時間也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麼長。”(實習生 羅宜淳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魏晞)

來源: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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