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

這句諺語，在秦漢時期的荊楚大地上廣為流傳，“季布一諾，如千金”的曆史典故也由此而成型。然世人皆知“一諾千金”源于季布，卻不知“楚漢争霸”亦是與他關聯甚密，這便要從季布的第二重身份說起。

如果說為人誠信，一諾千金是季布在精神領域的成就；那麼行軍布陣，一往無前則是季布在物質世界的功績。季布的第二重身份便是――項羽帳下五虎将之第二大将。

項羽追随項籍興楚兵、伐爆秦，一攔四方英才，至項羽為王時，形成了以龍且、季布、鐘離昧、英布、虞子期五人為首的五大将，五人個個骁勇善戰，而季布便是排行第二的大将。既有文人畢生追求的名，又有武将所追求的權，在混戰年代有此殊榮，季布的人生看似“盡善盡美”。

然世事變遷似滄海桑田，在曆史的車輪下，所有的一切都不過鏡中花、水中月而已，季布的人生也是如此。項羽落得個垓下之圍、烏江自刎，而橫行一時的荊楚第一集團也就此覆滅，帳下五虎将落得個或死、或降、或逃亡的結局。

季布如若沒有“一諾千金”的名，如若隻是一員舍生忘死、豪氣幹雲的項王帳下大将，那麼斷不會成為一個委屈求全、恭勤謹慎的西漢三朝元老！但一諾千金之名，着實将季布推向了風口浪尖，本文便從史籍入手，解析季布“一諾千金”之下的萬般無奈。

兵敗垂成，終是鏡花水月權與名：是對戰事的無奈

公元前202年，烏江之畔，“無言面對江東父老”的西楚霸王項羽自刎謝世，楚漢争霸以劉邦率軍60萬大破楚軍而宣告結束。

楚河漢界的破碎，項羽自刎，劉邦建漢，在曆史之洪流當中實為滄海一粟。但項羽政權頃刻間瓦解的現狀，卻是季布的人生之殇，在他看來本不該如此，卻一直無力回天，這種心境自數年前“巨鹿之戰”時起便久久不能平息。

秦二世三年，即公元前207年，楚懷王遣上将軍宋義并次将項羽、末将範增前往巨鹿增援被圍的趙軍，巨鹿之戰的序幕漸漸拉開。然而行軍途中，項羽卻密謀範增斬殺主将宋義，假借懷王之名安定軍心，由此成為統兵一方的諸侯。

項羽兵至，巨鹿之圍遂解，轅門召見諸将，項羽被公推為上将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霸王。但項羽之霸道，卻讓人忍俊不禁。

史載：“項羽召見諸侯将，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也就是說，諸侯将見他都要跪着進去，還不敢看他，項羽之霸道可見一斑。然而項羽之胸懷也着實讓人不可琢磨，也逐漸讓各路諸侯心生不滿，秦軍與百姓望而卻步。就在公元前206年，即巨鹿之戰後第二年，項羽連夜坑殺了秦軍降卒二十餘萬！恐怖如斯，即便是殺人不眨眼的帳下諸将，也心生忌憚。季布為人“任俠”，對此怎會不心生不滿、心存芥蒂？

據《史記》記載：“（季布）為氣任俠，有名于楚。”

何為任俠？“信交道曰任，同是非為俠”。簡單來說就是有是非觀，能夠明辨是非，為人有“道”方位任俠。那麼再看項羽的作為，怎能讓季布認可呢？戰勝之時，面對項羽的所作所為，季布便透出了一股無奈。

勝也無奈，敗也無奈，終是于事無補。項羽大破秦軍之後的所作所為，再次讓季布無奈不已。攻入鹹陽城，項羽弑殺成性，縱兵血洗秦王宮，斬殺獻降的秦王子嬰，縱火焚毀秦宮，無數先秦典籍付之一炬。

山河初定，項羽便暴露出了赳赳武夫的“豪氣”，大肆分封，自立為西楚霸王，封漢王、趙王、齊王、雍王等共十八路諸侯王，山河依舊破碎。

《史記》載：乃分天下，立諸将為侯王。

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

立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 都廢丘。

立司馬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都栎陽；

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

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

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

趙将司馬昂定河内，立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這種掩耳盜鈴的大肆分封，這種不思進取的鼠目寸光，為之後的垓下之圍埋好了伏筆。然而危機四伏之時，項羽又行自毀社稷之事――殺義帝。

自反秦大軍興起以來，楚王便是名義上的領袖，精神上的首腦，也是諸侯王服從項羽推翻爆秦的一大精神依托。然而分封諸侯之後，項羽将義帝（前文中的楚懷王）發往長沙，又于半道劫殺。

義帝一死，諸侯四起，聲讨項羽的呼聲極速擴張，以齊、趙二王首先發難，随後劉邦與各路諸侯聞風而動，霎時間項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敗再敗。

前期項羽百戰百勝，一方面是諸侯的支持，一方面是因為義帝的緣故西楚兵有精神領袖，願意舍生忘死。然而此時諸侯聲讨項羽，義帝死于項羽之手，西楚霸王殘暴不仁，一切不利因素交織在了一起。

最終便有了公元前202年的垓下之圍、烏江自刎，劉邦以聯軍60萬一舉擊潰項氏集團的經典戰役。

季布，作為項羽座下五大将排行第二的人物，經曆了項羽從偏将軍到上将軍再到西楚霸王的崛起史，又經曆了項羽從西楚霸王到弑君罪人再到敗軍之将的路途，半生戎馬的他，對戰事的無奈越發嚴重。

追随項羽，他由于“知遇之恩”而立誓效忠，一諾千金的他奉行了對項羽的承諾。盡管項羽殘暴如斯，盡管項羽胸無大志，他仍然極力效忠，帶兵出征數次打的劉邦無力還擊，以至于劉邦即位後重金懸賞，但終歸是鏡花水月。

處江湖之遠，又臨廟堂之高：是對政事的無奈

前202年項羽敗後，劉邦一家獨大，同年，劉邦稱帝，建國号為漢，史稱西漢。項羽可以烏江自刎，因為他無言面對江東父老，但季布不然，他并沒有愧對任何人，反而因為問心無愧而招來了禍端。

劉邦坐擁天下之後，昔日讓他吃了不少苦頭的季布成為了案闆上的肉，可謂劉邦為刀殂、季布為魚肉。劉邦下诏，用千金購買季布，活要人、死要屍，但凡有敢知情不報或者私藏季布的，都株連三族！當然，不出意外季布過上了逃亡的生活。

史載：及滅項羽，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

由此可見，大漢朝廷對季布所下海捕文書的級别相當之高，而這種高壓的搜捕，讓季布吃進了苦頭。匿于濮陽周氏，又不得已被“髡鉗”而當做奴隸販送到了朱家，注意古代以“髡為五大刑罰之一”。朱家主人去見汝陰侯滕公，滕公與朱氏一番交談被打動，随後陛見請求撤去通緝令。

由此，季布順利結束了“處江湖之遠”的逃亡生涯，但想回歸平凡的生活則是不可能的。被赦免不久，季布被皇帝召見，随後官拜郎中，順利登入了大一統王朝的“廟堂”，步入政治生涯。

韓信、彭越等藩王名将，悉數被鏟除，然而這位當年戰功赫赫的項羽帳下五虎将排行榜第二位的季布，卻在大漢王朝的朝廷内穩如泰山，絲毫不受牽連。

到漢惠帝時，升遷為中郎将。西漢王朝内自建國初便有黨派之見，而呂後主政之後又加入了外戚一黨，朝政錯綜複雜，朝中官員都或多或少牽涉到站隊的問題。

以樊哙為代表的一批武将，是太祖高皇帝遺留下來的得力幹将，形成了一黨。呂後所扶持的外戚集團，又形成了一黨，以曹參為代表的文官士族又形成了一黨，而季布這種出身的官員，屬實境地尴尬。但尴尬歸尴尬，被高祖皇帝赦免又官拜郎中，升遷為中郎将，那麼就要盡忠職守，這是“一諾千金”之人的為官之道。

高帝崩後，匈奴單于數此緻書輕慢呂後，呂後召集諸将商讨，樊哙請求帶兵十萬出關橫掃匈奴。不考慮兵權問題，但就十萬人打匈奴，誰都知道不可能，劉邦四十萬軍兵敗便是前車之鑒，但誰都不敢違逆呂後。呂後是既想打匈奴，又不想把兵權交給這些人，雙方都是境地兩難。

中郎将季布出場，要求斬殺樊哙，陳述利弊，這場鬧劇也就此結束，而格格不入的季布，被衆人所惡。

朝廷的黨派鬥争，絲毫不亞于戰場上的腥風血雨，自高帝時入朝的季布，至惠帝、文帝兩朝，已經對這種朝廷政治了然于心。不想同流合污參與黨派鬥争，又無法歸隐回鄉，對政事的無奈再次湧上季布心頭。

一門三俠客，難免一場空：對人事的無奈

季布一門有三人，分别是季布、季心和丁公，根據司馬遷《史記》所記載的内容來看，三人都離不開一個“俠”字。

首先是季布，司馬遷說他“為氣任俠”，何為“任俠”，上文便有解釋，總結起來就是講誠信講道義，有是非觀，側重于“諾和道”。

其次是季布之弟季心，季心不同于季布，他的俠更側重于“勇和義”。

《史記》記載曰：（季心）氣蓋關中，遇人恭謹，為任俠，方數千裡，士皆争為之死……當是時，季心以勇，布以諾，著聞關中。

由此可見，季布和季心兩兄弟皆是當世聞名遐迩的俠客。此外還有一人，即丁公。關于此人史書中記載不多，而且其身份也長期未解。司馬遷在史記中僅記載了“季布母弟丁公，為楚将”一句話，到底是季布母親之弟還是季布同母異父之弟，無從考證，但本文更側重于丁公的行為做派。

如果說季布和季心兩兄弟是有勇有信譽的俠客，那麼丁公則是有大氣魄的俠士！當年丁公率軍與劉邦交戰，二人打到短兵相接，劉邦處于下風之時對他說道：“英雄何苦為難英雄？”結果丁公撤兵，劉邦安然退去。由此可見，丁公雖然無謀，卻也是一不會趁人之危的俠士。

但三俠客到最後，卻隻剩季布一人而已。項羽集團覆滅，劉邦斬殺了丁公，季心也因為殺人之事而流亡，隻剩季布一人空居廟堂之高。一門三俠客，難免一場空，季布對人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奈。

結語

初出茅廬，季布追随項羽起兵抗秦，一路所向披靡，項羽一躍成為最強諸侯王，而季布不僅有“一諾千金”的美名，也獲得了“第二上将”的殊榮。

項羽失德，屠戮秦宮火燒典籍，斬殺秦王又劫殺“義帝”，且坑殺降卒，最終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季布對其仁至義盡，流亡天下，最終獲赦而步入漢廷，成為了西漢的三朝元老。

縱覽他這一生，從上将軍到亡命徒，從流亡江湖到穩居廟堂，除卻傳奇色彩，剩下的也隻有那些埋藏在“一諾千金”之下的諸般無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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