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這部奇書,也是一部美學著作。
其中關于色彩的描述與觀點,在今天看來也很值得學習。
在《紅樓夢》細膩的文字中,我們總能“看到”缤紛的色彩:
比如,王熙鳳出場時,她那一身彩繡輝煌的裝扮,尤其是“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大紅大綠的撞色,配上她潑辣的性格,真的再合适不過了。
賈寶玉也喜歡這種配色。
他初見黛玉那回,“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着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着青緞粉底小朝靴”。
大紅箭袖、石青色褂子,對比鮮明,活潑亮眼。
而他所住的怡紅院,主要有兩種植物:綠色的芭蕉、紅色的海棠,這裡的匾額便是“怡紅快綠”。
或許按現在人的眼光,紅與綠的搭配,簡直俗氣得要命。然而在青春飛揚的大觀園,紅色與綠色的碰撞,卻是一種詩意的熱情。
因此,蔣勳覺得《紅樓夢》的配色,很有馬蒂斯野獸派的味道。
《紅樓夢》不僅呈現了缤紛的畫面感,也介紹了幾位“配色大師”,她們對色彩的理解和把握,簡直是爐火純青,堪稱藝術。
首先是莺兒。
她是寶钗的丫鬟,本名叫黃金莺,大家都叫她莺兒。
莺兒有一雙巧手,她能打絡子,能編花籃,堪稱大觀園裡的手藝人。
而她對配色的見解,就更像個藝術家了。
那段時間,寶玉因為挨打,在怡紅院養傷。
襲人聽聞莺兒手巧,便請她來打絡子。
絡子,也叫縧子,大緻是用彩繩編織成的小網兜,可以用來裝一些小物件。
莺兒一口氣,說出了好幾種絡子的花樣:“一炷香”、“朝天凳”、“梅花”,“柳葉”……
莺兒打絡子,不僅注重花樣,更注重配色。
因此,寶玉讓她給汗巾子打絡子,她首先就問汗巾子是什麼顔色。
聽說是大紅色,她首先建議配黑色絡子,或者是石青色的。
石青色,是一種接近黑色的深藍。
大紅原本很張揚,用深一些的顔色,比如黑色或石青色點綴,才能“壓得住顔色”。
莺兒對色彩的敏感,引起了寶玉的興趣。他又問松花色配什麼好看,莺兒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應該配桃紅色。
桃紅,就不用多解釋了。
松花,是什麼顔色的呢?唐代王建有一句詩:“自看和釀一依方,緣着松花色較黃”。
松花色,就是一種比較淡的黃色。
想像一下,桃花的顔色,配上淡淡的黃色,是一種春天的輕柔之美。
寶玉也十分贊同,認為這種搭配“雅淡之中帶些嬌豔”。
莺兒是個15歲的小姑娘,對色彩的運用卻信手拈來,簡直是一位配色大師。
而這位“大師”背後,當然有高人的熏陶指點。
這位高人就是寶钗。
此時恰巧寶钗也來到怡紅院,在配色審美上也小露鋒芒。
她提議莺兒,給寶玉佩戴的玉打個絡子。
寶玉立即請教,應該配什麼顔色好。
寶钗說的一番話,簡直是教科書般的配色理論:
“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着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
按小說中的描述,寶玉佩戴的這塊美玉,是鮮明瑩潔、瑩潤如酥、燦若明霞的。
如果用色彩來概括,它是紅色偏黃,晚霞一般的顔色。
用雜色的絡子,就會顯得紛亂;用大紅色,容易搶美玉的風頭;用黃色的,在這塊玉上,定然不起眼;用黑色的,又太過黯淡壓抑。
因此,寶钗選了金色絲線,與美玉的色彩質地相得益彰,又避免了上述種種問題。
可見,寶钗是比莺兒更高一籌的配色大師。
而賈母對配色的造詣,則更是出神入化。
在第四十回中,她帶劉姥姥遊大觀園,來到了黛玉住的潇湘館。
她一眼就看出,紗窗的顔色有問題。
潇湘館裡種着翠竹,而紗窗的顔色是綠的,且有些褪色了。
于是她就對王夫人說:
“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
潇湘館的主色調是綠色。可如果放眼望去都是綠色,反而顯得單調沉悶。
而這裡,也沒有桃花、杏花點綴,因此要在紗窗上做文章。
賈母便命人取來銀紅色的軟煙羅。
她如數家珍地介紹了四種軟煙羅。在她的口中,這珍貴的布料,美得像詩一般:
“那個軟煙羅隻有四樣顔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作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着,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
軟煙羅的質地,遠看像雲霧般朦胧。而銀紅色的軟煙羅,看起來便像是美麗的霞影,點綴在翠竹濃陰中,夢幻一般朦胧,當真美不勝收。
這些人物堪比色彩大師,而背後真正的大師,則是曹雪芹本人。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作者的美學造詣,是多麼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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