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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一封信給先人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27 12:56:08

作者:韓浩月

春節返鄉,聽三叔講了一件好玩的事:村裡劉家大爺砍了我家田邊種的三棵樹去當了房梁,三叔與他起了争執,劉大爺說樹是在他家地裡長高的,三叔認為樹的幼苗是在我家地裡栽下的。争論的結果是,劉大爺承認樹砍錯了,“哪天浩月回老家要蓋房了,我賠他三棵樹就是。”他說。

寄一封信給先人(給親人與故鄉立一個小傳)1

《世間的陀螺》韓浩月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那三棵樹被我父母栽下,是35年前的事,而我離開出生的村子,也超過30年了。劉大爺的話讓我有些感動,因為對于過去的事情他還認。他答應未來某一天,賠我三棵樹,這是一種可能性,更是一種承諾,我信。在他的觀念裡,他的意識裡,我仍然屬于那個村子,村子裡依然還有我的位置,隻要我回到那個位置上,樹還是會有的。

每年回鄉,上墳是避免不了的儀式活動。在對待去世的親人方面,後代們依然會表達出自己的親疏遠近——那些疼愛、照顧過自己很多的親人,會得到更多的紙錢與其它的祭品,“好的都給你”。我的父親屬于每年上墳時,要獨占一半紙錢與祭品的人,每個給他上墳的人,平輩兄弟也好,兒女、侄孫也好,都會格外“袒護”他。甚至鄰近的墳前有人燒紙,也會給遞過來幾張。父親離世了,但他在鄉村與家族裡的位置,一直都還在。

我承認這是鄉村令我着迷的一個地方。那裡有着屬于自己的規律,在沉默而有力地運轉着。縣城已經很城市化了,受城市文明與科技思潮的沖擊很大,但與縣城有着十幾公裡距離的村子還保持着幾十年前的樣子,有讓人不喜歡的死闆、固執、呆滞,也有讓人喜歡的人情、道理、規則。我對鄉村又怕又愛,兩種感情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時而又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至今難以理清眉目。《世間的陀螺》這本書的主要篇章,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出的。

我還沒來得及像梁鴻寫《中國在梁莊》那樣,寫老貴叔、建坤嬸、五奶奶……我想先寫我的親人,他們有的已經離開人世,多數還在老家那個地方生活。最先寫了英年早逝的四叔,他身上的美好品質令我印象深刻,苦難的生活消磨掉了他的軀體與健康,但他的靈魂始終保持純真如玉。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他有一段時間在各個村莊流浪,那是他少有的自由生活,那段自由時光,是對他辛勞一生的回饋,也是對他短暫生命的美好總結。寫完了四叔之後,感覺與他進行了一場坦誠的對話,在對話裡,我有些明亮的念頭被點燃了。

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分别寫了他們的一生,在堆積的記憶裡,抽出那些與我有關的片段,交織成感性的文字。寫固守在鄉村不願走出來的三叔,寫在縣城裡“激烈”地活着的六叔,寫村裡與我當過同學的四哥,最後才有勇氣寫父親、母親。我把寫好的文章發給朋友看,得到的反饋是“不敢看”,于是我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以往自己心靈深處一些不願面對的問題。在别人看來,這些文字或許是描述了一些“親情困境”,但對我而言,寫完之後卻獲得了巨大的内心甯靜。從祖輩到父輩再到我輩,三代人在這人世間始終都如陀螺一樣奮力地、疲勞地、無奈地旋轉着,我想讓這枚生命當中無形存在的陀螺停止旋轉,哪怕傾斜倒立一邊。

我曾經以為故鄉是那片幾十平方公裡的地方,其實不然,更多的時候,人們心裡的故鄉概念,其實是由身邊的幾十位上百位親朋好友組成。你對故鄉的愛與焦灼,疼痛與不舍,憤怒與掙紮,很多時候都源自這幾十人上百人帶給你的影響。你困惑于他們的語言迷局,掙紮于他們的情感網絡,沒法從自我的角度,清醒地審視與判斷,因為你本身也是這旋轉着的陀螺的一部分,哪怕獨立了,走遠了,不自覺間,仍然偶爾會有失重感、暈眩感。我想通過文字來梳理與親人之間的關系,厘清與故鄉之間的距離,并嘗試在親人與故鄉中間,重建一種我認為可以更持久的聯系。

與故鄉在物理層面上的聯系,是可以舍棄的,而精神層面上的聯系,卻是無法割舍的,哪怕有痛苦的成分,也會在某一個階段化解,轉變成一種深沉的情感。從逃離者,到批判者,再到回歸者,我用了20年的時間,完成了這三個身份的轉換。無論我在不同時期用怎樣的立場與角度看故鄉,故鄉都始終用一種眼光打量我。電影《傑出公民》裡有一句台詞:“故鄉,是可以把每個人都打回原形的地方。”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感覺整個人被擊中。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近兩年來,回鄉的沖動已經有了事實上的準備與行動。

《世間的陀螺》就是這樣一本寫親人與故鄉的書。我想給親人與故鄉立一個小傳,它不盡完善,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文,力求真實的同時,肯定也會有些許的疼痛感,但我不願意朋友們不敢讀它。讀完之後,有關親人與故鄉的話題,我們以後喝酒時便不用聊了,沉默就好。(韓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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